沈 芬 （集美大學 361000）

《饑餓的女兒》敘事特征簡析

沈 芬 （集美大學 361000）

《饑餓的女兒》是著名作家、詩人、美食家虹影的一部自傳體小說，故事講述私生女“六六”一家的生活。在十八歲那天得知自己真實身世的六六；為了和六六母親相愛而失去體面工作從事有毒工種因此得肺癌而去世，但卻除了養(yǎng)育自己的兩個孩子，還要每個月給六六撫養(yǎng)費，甚至在六六滿十八歲之后還攢錢給她的生父；一生老實善良，接受妻子的出軌并且撫養(yǎng)妻子的私生女，在視力不斷衰退中走向生命終點，曾經(jīng)是國民黨逃兵而后當了水手的養(yǎng)父；在文革中武斗而不慎害死弟弟內(nèi)心不安在預(yù)感到要被清算，于是計劃自殺卻不忘“禍害”六六的歷史老師；不停結(jié)婚離婚的大姐等。每一個人都在生活的洪流中裹挾著往前走。從個人生活角度而不是宏大敘述來說明那一段時間的生活。通過這篇小說，我們得以窺見那個年代的生活一角，看到人的情欲如何作為拯救生命的稻草使人有勇氣繼續(xù)沉浮下去。本文將從敘事學角度分析《饑餓的女兒》的敘事策略，從倒敘，第一人稱敘事，敘述者性格與傳達者性格，情感敘事等角度展開。

倒敘；第一人稱敘述；敘述者性格與傳達者性格；情感敘事

一、敘事策略分析

（一）完整倒敘的敘事順序

因為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不同步于是有了“時間倒錯”，在《饑餓的女兒》里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對“倒敘”的應(yīng)用，所謂倒敘，用熱奈特的話即“對故事發(fā)展到現(xiàn)階段之前的事件的一切事后追述?！薄啊暾箶ⅰ瘎t是倒敘的事件與第一敘事的起點直接聯(lián)接，它將第一敘事之前的事件完全補足?！薄娥囸I的女兒》開篇是從作者被陌生男人跟蹤寫起，為全文設(shè)下懸念，然后介紹自己的家庭居住環(huán)境和家庭成員。以大姐要回來了作為引子，敘述了生活的一些橫斷面，和歷史老師在辦公室的見面，全家五個孩子各顯神通為家里多弄一點吃的東西，想來投奔母親最后不被收留而餓死的三姨夫，四姐被男朋友拋棄喝農(nóng)藥，終于在我生日那天，給自己買了兩個包子，而大姐吃了我的包子，從大姐口中，解開了開始的那個疑團。完整倒敘展開了母親的生命歷程，家鄉(xiāng)逃婚，嫁給袍哥頭子，逃離，嫁給水手，水手離家，在那個饑餓的年代和一個能夠給予一定幫助的男人相愛生下六六。然后敘述和歷史老師相戀而后他自殺，在生日那天終于和生父見面，最后六六逃離故鄉(xiāng)。這樣的完整倒敘使得小說具有強烈的故事性，引人入勝，那個跟蹤“我”的男人究竟是誰？靈活運動多種敘事手法打破常規(guī)，大大增強故事的敘事張力。

（二）第一人稱敘述

“第一人稱敘述情境。它的基本特征是，敘述者存在于虛構(gòu)的小說世界中。第一人稱敘述者就像其他人物一樣，也是這個虛構(gòu)的小說世界中的一個人物，人物的世界與敘述者的世界是完全統(tǒng)一的?！薄娥囸I的女兒》本來就是一部自敘傳小說，小說主人公六六有虹影的影子，作者就是這個小說世界中的人物，我們可以清晰感受到作者的主觀感受，深入她的心靈世界，愛她所愛，痛她所痛，敘事具有強烈感染力。比如六六墮胎時的心理描寫：“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父親。它不會向我提供任何生養(yǎng)這個孩子的理由。與其讓孩子活下來到這個世界上受罪，不如在他生命未開始之前救出他?！泵髅骶褪谴蛩阋髿⑺瑓s說是拯救，本來應(yīng)該是突兀的感受，可是我們一路跟隨六六的心路歷程，在家中和母親緊繃的關(guān)系，母親不想打罵其他兄弟姐妹那樣隨意打罵她，反而對她比較客氣，有一種別人家的孩子，出了錯不好交代的疏離。父親善良老師，可是真的對她的私生女身份毫無芥蒂嗎？那個妻子出軌后有的孩子，一個男人巨大的恥辱啊。因為私生女的身份害得家人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于是受到兄弟姐妹的排擠的六六。她的出生就是罪啊，無辜但是不得不背負的罪孽，從歷史老師那里得到短暫的愛，卻再那之后很快自殺的歷史老師何曾考慮過她呢？沒有保護措施的性行為，又是有婦之夫，并且很快就打算自殺了還是和少女六六發(fā)生了那樣的關(guān)系。 有誰給過她真正的愛和關(guān)心呢？所以她會認為扼殺是拯救也不足為奇。第一人稱敘述讓我們更加貼近作者的心理感受，讀者和作者情感能夠得到準確交接。

“對第一人稱敘述者來說，敘事動機是切身的，是植根于他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和情感需要的，因此必然是十分強烈的。 ……不僅敘述者，甚至敘述行為本身也參與了作品意義的創(chuàng)造?！痹诤蟋F(xiàn)代解構(gòu)主義里，德里達的反邏各斯中心主義在這里也得到了印證。形式不僅不是小于內(nèi)容而且可以等于甚至大于內(nèi)容。第一人稱的敘述手法也讓我們感受到作者的敘述動機，體現(xiàn)了作品意義。內(nèi)心的迫切訴求，那么壓抑的童年經(jīng)歷，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地訴說?！拔摇钡母惺?，“我”的想法，不曾被傾聽，不曾被注視的六六，終于有了可以訴說的空間，她當然要用第一人稱來敘述了，于是作為讀者的我們看到了她，明白了她，憐憫并且原諒她?！暗谝蝗朔Q敘述所表現(xiàn)的一切都與敘述者有一種生命本體上的聯(lián)系，因此這種敘述便必然具有一種性格化的意義，它是超乎于敘事本身提供的內(nèi)容之外的?！睆牧莫毺馗惺苎诱归_，我們似乎都都過類似體驗，一種生命本身不得不面對的困境，引起我們更深更廣的思考。

“第一人稱敘述者身上的兩種自我，‘經(jīng)驗’自我和‘敘述’自我的對立、交叉、統(tǒng)一等等常常造成獨特的戲劇性張力?！痹谏赴┌Y去世后，六六想起：“那個煙火齊放的夜晚，想起來真是燦爛。我當時感覺的那是一個節(jié)慶，不明白這座山城有什么可喜氣，想必是國慶節(jié)?！庇洃浝锏碾鼥V感覺得到了確證，經(jīng)驗自我當時的感受是那個煙火齊放的夜晚真是燦爛。后來“我”去查了資料，那天確實是建國三十一周年的大喜日子，宏大敘事下的國慶節(jié)。其實，個人在國家面前是如此微小，要慶幸生活在和平安定的年代。

（三）敘述者性格與傳達者性格

“由于兩種性格參與的程度不同，兩種敘事文本的意義也有明確與隱晦之分。一般而言，在敘述者性格支配的方式中，文本的意義都是比較明確的…而“展示”的敘事方式所展示的，卻常常是反映著的意識所感受到的種種紛亂的印象。這些在表面上是未經(jīng)加工和整理的......需要讀者主動去填補，這就給文本帶來了許多不確定性，使它的含義顯得含混和隱晦?！本拖裎覀兛措娨暤臅r候，前者我們不但看到了人物在做的事情，而且還可以從旁白聽到人物內(nèi)心的聲音，人物的想法，而后者則是單純的形象的客體行動。一部小說因為有了這樣的性格互動更加得以實現(xiàn)它敘事的圓滿。

二、情感敘事

“同繪畫、雕刻等空間藝術(shù)相區(qū)別，文學通常被列為時間藝術(shù)；但是，現(xiàn)代詩（非敘述性詩）卻力圖要擺脫這樣的命運，要變成一種凝靜思，一種“自我反映”的模式；恰如弗蘭克曾明確說過的那樣，現(xiàn)代的藝術(shù)小說（如《尤利西斯》、《夜林》、《達洛威夫人》等）都在追求以詩的精神來組織自己，也即都在追求‘自我反映’”?！娥囸I的女兒》有著鮮明的自我反映特征，而我們探討的是，自我反映下的情感敘事。

（一）“情欲的功能狀態(tài)，是指情欲結(jié)構(gòu)的各個層次的功能形態(tài)......在第一個層次（無意識層次），情欲是一種生命的內(nèi)驅(qū)力......它只服從于生命的目的，無所謂美丑、善惡之別?！薄娥囸I的女兒》中六六剛開始對歷史老師就是處在第一層次的，她并不想和歷史老師發(fā)生什么，對她來說，歷史老師像是一個可以偶爾停留的短暫港灣，讓她偶爾得以逃離現(xiàn)實生活。因為這部小說是有一些現(xiàn)實基礎(chǔ)的，那么六六和歷史老師為什么能夠在一起呢？一段感情的發(fā)生自有其內(nèi)在的動因。兩個人的處境其實是有相似之處的，都處在社會的邊緣狀態(tài)，對歷史老師來說，他在武斗中不小心殺死自己的弟弟，有幾個人有和他相似的處境，他內(nèi)心的不安和痛苦可想而知。六六私生女的身份自不待言。兩個邊緣人的相互溫存，這世界如此容不得他們，還好，他們還可以互相擁有彼此。此時的情欲還是處在無意識層次。

（二）“在第二個層次中，即前意識層次，情欲是人的行為的潛在動機，它的運動形式是二極性的......所喚起的情感體驗都是二級分明的?！钡搅说诙€層次，六六和歷史老師約會，可是他沒有赴約，于是六六想：“人人都可以欺侮我，你不能；你若欺侮我，我就把流血的傷口敞開給你看……我不過是想喜歡一個人，想愛一個人。”此時她已經(jīng)非常清楚地意識到她喜歡他，想要愛他，情感體驗是非常鮮明的愛。她認為她等到了愛的奇跡，確定自己愛上他，無時不刻都在思念他，雖然他是有婦之夫，這樣的感情非常無望，可是她還是堅定愛他。于是有了第三個層次的舉動。

（三）“在第三個層次中，即意識層次，情欲升華為行動的意志。它的運動形式是多極性的，因為人所處的社會關(guān)系是極其復(fù)雜的，情欲的活動又受理知的制約，因此情欲的運動構(gòu)成多種多樣的復(fù)雜矛盾形式，面對同一社會現(xiàn)象，可能產(chǎn)生各種復(fù)雜的、自相矛盾的情感體驗。”

她去他家里找他，他們發(fā)生了關(guān)系，而且在過程中六六流淚了。然后過了不久歷史老師就自殺了，懷了歷史老師的六六獨自一人去墮胎，在護士的輕蔑中做完冰冷的手術(shù)，過后不久就徹底逃離了那個家，而且意識到“但是，三個父親，都負了我：生父為我付出沉重代價，卻只給我?guī)硇呷?；養(yǎng)父忍下恥辱，細心照料我長大，但從未親近過我的新；歷史老師，我情人般的父親，只顧自己離去，把我當成一樁應(yīng)該忘掉的艷遇?！睆闹暗挠X得歷史很愛她到現(xiàn)在否定了這段感情，產(chǎn)生了自相矛盾的體驗。一個女孩十八歲的歷程就此結(jié)束，從此是一個女性，獨身行走江湖。小說就在這里結(jié)尾。情感作為敘事的主體之一就此完成了它的使命。

三、結(jié)語

《饑餓的女兒》以第一人稱敘述細細解開了“我”的身世之謎，同時又在情欲敘事里完成了一個女孩的成長故事。作為一個自敘傳小說，這個第一人稱的“我”比一般的“我”要更貼近作者。這是作者在自曝隱私嗎？或者更可以說在她的這第一本小說，她更多的是向她的母親、生父、養(yǎng)父表達愧疚和歉意。尤其是她的養(yǎng)父，為她付出那么多，她卻始終對他不屑一顧并且態(tài)度冰冷，直到在他因為癌癥去世多日后收到他辛苦攢下的一點錢才明白了什么是痛徹心扉。作者應(yīng)該一直是抱有深深的自責吧。是已經(jīng)去世的人，無法挽回和彌補。在另一本自敘傳小說《好兒女花》里作者幫她生父重新修了墳?zāi)?。而通過這本小說，她也部分實現(xiàn)了贖罪的愿望。為生父正名，無情揭示自己的愚蠢。拋開技的層面，這本小說內(nèi)里的真實情感就已十分動人，文學的意義之一正在于此，它使我們心安。

[1]虹影.饑餓的女兒[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00

[2]羅鋼.敘事學導(dǎo)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3]雷?韋勒克.奧?沃倫.文學理論[M]. 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4

[4]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shù)[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5]劉再復(fù).性格組合論[M]. 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沈芬（1992— ） 女，漢，福建莆田，研究生，集美大學，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