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客［刺客工作室， 湖南 婁底 417000］

“鐸木式”的意象盛宴

——評鐸木的詩集《流言集·謊言集》

⊙刺 客［刺客工作室， 湖南 婁底 417000］

鐸木，當今活躍在詩壇的湖南詩人。他的詩以詭譎、奇特、繁復的意象和深刻的哲學思考表達自己對宇宙本體世界和個體精神世界的追尋。現(xiàn)實與理想的撕扯，欲望與靈魂的辯證，世俗與脫俗的鞭打，彰顯出“鐸木式”的生命體驗。詩風細膩飄逸，情懷與思辨相互倚重，手法多變，題材豐富，情感收放自如，氣韻豁達從容。對現(xiàn)實的沉思，對存在的挖掘，對時空的架構，呈現(xiàn)出一種精神回溯的氣象。

鐸木 詩集 《流言集·謊言集》 意象

鐸木是那種內(nèi)斂、敦厚、不事張揚，內(nèi)心卻澎湃起伏、運行著炙熱情懷的湘西南漢子。詩歌是他生命軌跡中夢幻與意象相互探求、相互指引的導航。他的詩以詭譎、奇特、繁復的意象和深刻的哲學思考表達自己對宇宙本體世界和個體精神世界的追尋?，F(xiàn)實與理想的撕扯，欲望與靈魂的辯證，世俗與脫俗的鞭打等，呈現(xiàn)的是一道精神回溯的意象盛宴。在詩意的時間和空間里，彰顯出“鐸木式”的生命體驗與一位詩人旺盛的創(chuàng)造力。

一、“鐸木式”的情感表達與審美追求

對詩歌創(chuàng)作保持一如既往激情的詩人不多，鐸木是其中一個。他的詩歌在讀者群中產(chǎn)生了廣泛的共鳴。其情感的表達亦是他一直堅持的表達，即借助各種意象，表達詩人對于世界的懷疑和否定、虛幻與虛無的期許，以及缺乏人性選擇猶豫與茍且生活的堅決拒絕。讀鐸木的詩歌，可以感知到詩人力圖通過作品建立一個真誠而獨特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詩人以奇特的想象與獨具個性的意象系統(tǒng)，來營造詩的藝術境界，表達自己對個人價值與命運思考交融拓展的詩歌張力與審美追求?！澳阍谘婊鹬兄脫Q棉衣。御花園里的紅杏/成了絕句/我們的眼睛渴望見到磨難人的禪悟、酸楚,以及/他為瀑布撰寫的頌詞//一場浩大的風雪即將來臨。寺院噤若寒蟬/我們愛著的女人卻知道夢的深度/‘思想是一只屬于天空的鳥’”（《高地》）。意象，即心象。它的主要手法是象征與暗示，亦是鐸木詩歌意象的內(nèi)核?！陡叩亍繁磉_的其實是詩人通過“焰火”“紅葉”的具體物象抒發(fā)“磨難人”的內(nèi)心呈現(xiàn)。他詩中的意象不是對外部世界的直接觀察，而是對主體心靈的自我認識后尋找相應客觀對應物而得來的感知，暗示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和人類追求的永恒困惑。情感在意象之間自始至終貫穿到底的表達，以及詩歌豐厚的象征結構，使得詩歌意味深長。鐸木詩歌的豐富性和多義性，顯現(xiàn)的是一種獨特的審美魅力。

鐸木詩歌的另一個顯著特征是意象的奇峻組接，在疊加、詭譎、虛實的組合中，自由地表現(xiàn)詩人的細膩情感，從而產(chǎn)生詩歌審美的感染力?！啊畡e轉換場景,詩歌拯救不了王道中的玄幻?！?禪機是窗下準備逃走的音樂盒/你喝酒嗎，士大夫斬了九只鸚鵡，爆炒鳥舌/配上皇宮的編鐘之音,大國的朝貢之路//和親的假公主正在陪酒/她僅只露出半個肥臀，便跌宕起伏/讓使者吐出滿腔的污濁，畫押/畫皮，出塞入境，登堂入室/正值二八，從胸口逸出濃薄的霧/霧，有花嗎”（節(jié)選《霧,有花嗎》）。從該詩中便可窺見鐸木將各種意象略去外表的相似性，在本質(zhì)的一致中，形成其意象疊加的迷離、奇詭等多種美學效應。其典型的表現(xiàn)手法是通過視覺、聽覺的相互轉換，疊加意象功能的相互滲透，產(chǎn)生文本更強的表現(xiàn)力和沖擊力。從遣詞造句看，鐸木的詩歌無一字道及詩人的情感和內(nèi)心世界。然而，詩人的情感卻得到了形象的展示，正可謂含蓄到了極點。這種朦朧詩與意象詩結合的探索方式，大體是超現(xiàn)實主義的變形和荒誕組合，在言說與意味之中，具有夢境般的美。這種情感浸透意象，同時又超越意象，飽蘊的情感和疊加的意象之間構成的相對應又相超越的關系，使鐸木的詩歌藝術形式在表現(xiàn)上達到了一種非常的自由與自信。

二、“鐸木式”的哲思智慧與價值取向

鐸木詩歌的表現(xiàn)不是抽象的哲理，而是通過含蓄蘊藉的手法營造出一種藝術意境。他那充滿哲學辯證法的智慧常常在有意無意中，將讀者引向“意外之象”“韻外之致”和“言外之意”的妙境，達到了哲思與審美的有機統(tǒng)一?！八麛傞_神圣的天空/‘你只生活一次,可干嗎不活到永遠’ /是呵，在你自己虛擬的城堡,琵琶聲一次一次地復蘇/它與銅鐘對峙，2486種回音//當你遞上懺悔，屈服。然后/捧著佛賜的蒲團,享受一次盛大的說教/木魚下的銀屑片,讓你的夜晚迭起/直到草地上傳統(tǒng)的假面舞會開始，你脫掉上衣/把紐扣的銅叩響”（節(jié)選《與銅鐘對峙》）。這是一首現(xiàn)代語言披上古典意境的詩歌，其意象組合構成了一種人與自然的對話，一幅真正深入到天地萬物天人合一的絕妙畫境。畫境與哲思互為表里、相互映襯，從而構成了鐸木詩歌意境的魅力。其詩歌對立空間的空靈式結構、否定之否定的超越式結構、質(zhì)量互變的復合式結構，都建立在情景交融的基礎上，產(chǎn)生“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效應。鐸木詩歌意境的文本結構，主要體現(xiàn)在“實與虛、有與無”的對立統(tǒng)一和“得與失、隱與顯、暗與彰、動與靜、近與遠、空與靈”等一系列的疊加意象。他的價值取向有“境生象外”的禪宗底蘊，也有“道法自然”的精神骨架。這就是詩歌對立統(tǒng)一中的張力，在有無虛實的對立中表現(xiàn)了空靈境界，頗有禪意。

鐸木的很多詩歌，就是通過“有”與“無（空）”表達人對于生命及對生命背后的意義的無限情懷和無限感悟的完美契合，形成實景與虛景之間、景色的有限和感悟的無限之間的雙重的對立統(tǒng)一。在這個有無虛實構成的對立統(tǒng)一結構中，韻味無窮。鐸木詩歌的著力點更多的不是在“對象”與“實體”上，而是在“功能”“關系”與“韻律”上，強調(diào)對立面之間的滲透與協(xié)調(diào)，外化為和諧與統(tǒng)一的形象體系，內(nèi)化為無限的想象空間，更多地呈現(xiàn)“詩中有畫”的美感，這應該是鐸木詩歌價值取向的“儒道互補”。

三、“鐸木式”的話語體系與終極理想

讀鐸木的詩歌，需要了解其話語體系所使用詩學喻象的獨特意義。我認為，他一方面采取的是禪宗在表征生命體驗和禪悟境界時，于“禪不可說”的無目的性中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另一方面也受道家消解語言障，恢復生命原生態(tài)的精神影響。衡量一個詩人造詣的高低，首先就是看他對詩體語言的創(chuàng)造能力。詩人的人格魅力，也只有通過語言形式的藝術表現(xiàn)力，才能包含詩美的魅力與價值。忽略詩體語言所獨具的詩美能量生成的藝術轉化，需要詩意本體與形式本體的真正融合?！盎▔絷P在一盞燈里，火焰在叫/如同背井離鄉(xiāng)的一串足跡/月色從格式化的窗戶逃逸，他遇見遠古的/一截烏木/距離適似碑文//當蒼白的夜鳥啄開蒼穹，漏出的山水洶涌而上/他敲打著木紋上的罪孽，感覺/赤腳走過六月的卵石、沙灘，以及/困擾樹木的黑石、洞穴//度，或化。妄，或念/他記不清誦唱的斜角/燈影暗了，豹影漸漸渾厚/他把夜切成一個個窗口/等到菩薩低眉，他再把自己也切成/禪，鑲進佛的袈衣”（節(jié)選《格》）。如果說“見性成佛”是禪宗的終極關懷，那么“點石成金”則是鐸木詩歌話語體系的終極理想。鐸木的目的應該不是要對語言本身進行改造，而是要在有限的語言和工具之外，達到一種超越。一種有限之外的無限。

鐸木詩歌語言形式的生命力，既在于從大眾口語中汲取活力，又善于從優(yōu)秀的古典詩詞中汲取藝術營養(yǎng)，接通《詩經(jīng)》至今的血脈聯(lián)系。并善于從尋根探源中發(fā)掘漢語詩性的閃光點，打破和擺脫詩體語言束縛中建立的詩體格式，保證自己詩歌語言藝術置身于詩歌上層語言的殿堂，顯示出新的質(zhì)感和光色，形成其“鐸木式”的話語體系。他用自己的話語系統(tǒng)去消解所謂正統(tǒng)的或規(guī)范的日常話語系統(tǒng)，以結構為體，以語言為用，彰顯紛呈的意境，這就是道家話語系統(tǒng)在詩歌中的運用和延伸。

“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鐸木的詩意象濃郁紛呈，詩風細膩飄逸，情懷與思辨相互倚重，介入生活與提煉心性同步發(fā)力，手法多變，題材豐富，情感收放自如，氣韻豁達從容。對現(xiàn)實的觀照，對存在的挖掘，對時空的架構，都呈現(xiàn)出一種精神回溯的新氣象，并自覺地從先期象征主義與浪漫主義的詩性書寫中覺醒，到如今的清澈中隱顯塵世的味蕾，對生活細節(jié)和感念觸覺的精妙鏤刻，以及對世道人心的專注和細致打量。其“鐸木式”的創(chuàng)作在當代漢語詩歌里一定會有一席之地。

作 者：

刺 客，本名吳志松，詩人，詩評人，注冊高級策劃師。

編 輯：

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流言集·謊言集》節(jié)選

文/鐸木

高地

你在焰火中置換棉衣。御花園里的紅杏

成了絕句

我們的眼睛渴望見到磨難人的禪悟、酸楚。以及

為瀑布撰寫的頌詞

一場浩大的風雪即將來臨。寺院噤若寒蟬

我們愛著的女人知道夢的深度

“思想是一只屬于天空的鳥”

瘋子從精神病院逃脫

他再一次舉起手中的獵槍,射落哲學的翅羽，和

一串口哨

他在紅丘陵高地上鼓動著琴瑟

舊唱片

曠野，他等候的年代里棲居著一群烏鴉與麻雀

深醬色的聲音再次撕裂。不同類型的手伸向

畫面之外

從深淵升起的氣流，洶涌而上

他面向自由幻想的絕壁，用抒情化的語調(diào)

企及高處的雜亂羽毛。巖石滲出警世的晚鐘

空谷連接著藝術的媾和，喻示即將證明

明亮的和黑色的聲音反復傾軋，混合，分析。斷念

如躲在淚腺中的感性之花。浪蕩的懷舊唱片

喝足了樹汁，走進空寂鄉(xiāng)村

夜，一次次翻閱他寫的情歌。另一群烏鴉與麻雀

混混沌沌地向城堡的旗桿飛去

堅硬的門

撞擊的墻壁，濺落古壁畫的朱色

囚室。囚……

似你手上的血，向往干涸的河床

白鳥從三月花樹的芳香中飛出，空氣滯留

此時，你柔情的手關上了堅硬的門

守護者的后背對著我的刀刃

（那是我昨夜采擷的玫瑰）

籬笆穿過鋼結構的鄉(xiāng)音

陽臺上是一串慈愛的瞳仁。聲音詩化

傾訴離別之旅，我的馬靴呢

在盛開花朵的馬鞭上走失一段古老的驛路

三月的陽光、郁悶的擋風玻璃、你羽毛的翅翼

我坐在現(xiàn)代派的鄉(xiāng)土詩中

一次有爭議的旅程

感到快感、高潮、幸福。乘坐動車的男人

沿著既定的箭頭向絕壁和谷口移動

一株起伏的樹，多舌的鳥傳遞出詩歌的氣味

感覺風從毛發(fā)的縫隙逃離

一次有爭議的旅程用上了花言巧語

花天酒地調(diào)制自己的雞尾，一旦聽見腳步聲

他會拿出孔雀翎

他坐在動車上誦讀

煽情的語法慢慢加速，直到從她臀鰭飛出

最后一只蜜蜂

旁觀者開始鼓掌，他們贊美這種恰當?shù)挠黧w

“一個新日子的許諾，生活，……去往一個方向”

痛的聲音響起，扭曲的空間，郁悶的殘缺

展開藏寶圖的顏色

她感到驟然的失落，懸空，抽搐

然后走向動車的控制室

那里有一本詩集。他躲進跋文

葉子的悲哀一閃而過

陰謀者嗖地逃了。她還在寫風的承諾

詞語頌揚

切換成春天饑餓的鳥聲，詩人們在村莊的中央

評說磨石與雨水

濕痕跟在銅綠的后面。誰在吆喝

把荒野的小白蛇驚醒，葉子的悲哀一閃而過

且思斷水。思采蘩的少女

不知她為何在隱藏那條祭祀的河流

刀伐聲優(yōu)于伐木聲。場景換了幾撥

樓空，他還對著北方焚詩，她呢？

……

陰謀家又回來了，身后跟隨一排

佩刀的夜客

與銅鐘對峙

你穿過佛理

求悟,造訪。搶劫佛的第三只眼

倉央嘉措的情孽,誦唱圣靈

這片領地,精神領袖們各自占著山頭

他們沮喪地坐在草尖。佛一直慈祥

他攤開神圣的天空

“你只生活一次,可干嗎不活到永遠”

是呵,在你自己虛擬的城堡,琵琶聲一次一次地復蘇

它與銅鐘對峙，2486種回音

當你遞上懺悔,屈服。然后

捧著佛賜的蒲團,享受一次盛大的說教

木魚下的銀屑片讓你的夜晚迭起

直到草地上傳統(tǒng)的假面舞會開始,你脫掉上衣

把紐扣的銅叩響

終于可以和異性詩人分享仰望的快樂

此時,你的膝下跪著一頭神獸

黑著實厚了

把月亮關在屋里，用詩意的方言喂它

披上綠袍

待哲學家把鄰村的寡婦強暴后

她聽見魚嘴飽滿的呼吸。真理沉下水底

主義們長出一條條黑色的長鞭

理想紓綣。展開成

一條河流，無可厚非的摟抱。她奉獻了

最后一句愛情

黑著實厚了，她捂著

窗口和自己的銅鏡，卻泄露了

自己玉背上的抓痕

付諸幽黑的隧道

很難區(qū)分固定的聯(lián)系。如在街巷

延伸的喊聲，你下不了鄉(xiāng)村的定義

松弛的部分泡在茶壺，隨后被黃昏拾起

付諸幽黑的隧道

于是，每種恩施顯得宏大

你決意沉思，因窗外的螢火禪悅

向嶄新的概念舉手致敬

遠處是貓頭鷹的巢穴，你將時間往后縮了半分

聽，或充耳不聞。任持續(xù)盤旋的鳥語發(fā)酵

不再借口或抱怨

甚至連頌揚的曲調(diào)也產(chǎn)生疏忽

太多的假設和工具

而你的拉鏈銹了，再見！

這春天的纏綿的氣候，寫詩的姐夫們在皺眉

你想進的會所，早已斷了金屬的回音

格

花夢關在一盞燈里,火焰在叫

如同背井離鄉(xiāng)的一串足跡

月色從格式化的窗戶逃逸,他遇見遠古的

一截烏木

距離適似碑文

當蒼白的夜鳥啄開蒼穹,漏出的山水洶涌而上

他敲打著木紋上的罪孽,感覺

赤腳走過六月的卵石、沙灘,以及

困擾樹木的黑石、洞穴

度,化。妄,或念

他記不清誦唱的斜角

燈影暗了,豹影漸漸渾厚

他把夜切成一個個窗口

等到菩薩低眉,他把自己也切成

禪,鑲進佛的袈衣

接上翅膀

理想主義者賜給千里馬一對翅膀?；孟腴W電

雷霆。給它拓開空間，速度，力量

或，它心儀已久的情人

一把開山的斧，黑暗來臨時的谷口

風，齊刷刷地告別羽毛，在進入洞口前，收勢

塔尖上的花手帕，鐘聲似鞭

給人假想的搖動之床。溫度似沉睡的血汗

快嗅見燒餅的餡香了，落魄之人褪紗

穿過竹林，阡陌，和石頭隨意留下的縫紋

深了，濃了。比如它的喘息，他的端祥和揣度

子夜熬制的藥汁

敲門聲帶來的快感。他匿藏鐮刀

馬匹躍上石壁，誦經(jīng)的黑暗騎士翩翩起舞

作 者：

鐸 木，本名張澤歐。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在各類公開刊物發(fā)表作品多篇（首），出版《痕之十四》《殤之十四》《流言集》《謊言集》等詩集六部，多次榮獲國內(nèi)大賽獎，現(xiàn)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新鄉(xiāng)土詩歌研究會常務理事，邵陽市作協(xié)副主席。

編 輯：

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