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別君華

青年亞文化在新媒體時代的嬗變
——評《無法忽視的另一種力量：新媒介與青年亞文化研究》

文/別君華

1978年以后，伴隨我國經濟結構的轉型、社會階層的分化以及國內外文化交流的加強，社會文化開始出現(xiàn)分化趨勢，青年亞文化在新的社會土壤中蓬勃發(fā)展。以“朦朧詩”和“星星畫展”為代表的文化活動推動了我國亞文化的發(fā)展，而1986年崔健的《一無所有》使得搖滾樂成為呼喚亞文化、沖破主流文化束縛的旗幟，召喚著新時代青年的憤怒、叛逆和希冀的力量。亞文化的發(fā)展引起了學界關注，對青年亞文化的研究多建立在“異文化／主導文化”的模式上，這些研究多從宏觀層面出發(fā)，主要探討“代溝”“越軌”“搖滾樂”和“校園亞文化”等主題，鮮有從微觀層面對不同亞文化組織結構、內部互動等方面進行分析，結論多落腳于“雙刃劍”式的正面、負面的雙側總結上，欠缺文化層面的探討和批判。

隨著伯明翰學派的青年亞文化研究成果被譯介到中國，“抵抗”“風格”“儀式”“收編”等一套關鍵詞成為國內亞文化研究的主導話語，雖然豐富了國內亞文化研究的理論資源，但上述關鍵詞不分語境的反復出現(xiàn)無不面臨套用之嫌。在全球化和消費主義大潮涌動作用下的青年亞文化從內涵到外延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后亞文化理論中對于“場景”“新部落”“娛樂”“身份”的研究顯然更具時代價值。就中國而言，在1994年接入互聯(lián)網(wǎng)以來，經歷了Web1.0、Web2.0甚至Web3.0不同技術階段的發(fā)展，亞文化呈現(xiàn)出更為多元的文化樣態(tài)，社會總體文化也隨之變遷。所以，從媒介技術的角度來研究我國轉型期青年亞文化問題不僅是理論建構的需要，也是對新時期社會現(xiàn)實發(fā)展的回應，更是立足于全球視野的時代需求。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由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年9月出版、蘇州大學新媒介與青年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馬中紅教授和陳霖教授合著的《無法忽視的另一種力量：新媒介與青年亞文化研究》一書，為國內青年亞文化研究開辟了新的研究路徑。該書在芝加哥都市社會學、英國伯明翰亞文化研究傳統(tǒng)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地將“第三空間”“新部落”“閾限空間”等后亞文化理論與中國本土結合，系統(tǒng)梳理了新媒介空間豐富多元的新興亞文化現(xiàn)象圖譜、表征、意義與價值。更難能可貴的是，作者獨辟一章，從性別角度出發(fā)，對新媒介空間的女性亞文化給予深切關照。該書運用媒介社會學視角考察新媒介時期青年亞文化的發(fā)展，圍繞這一核心命題，作者從多維度對新媒介青年亞文化進行了深入細致的分析。

書名：無法忽視的另一種力量——新媒介與青年亞文化研究作者：馬中紅 陳 霖出版社：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時間：2015年9月1日定價：45.00元

新媒介技術與青年亞文化相互建構。網(wǎng)絡傳播強交互、多中心、去總體的技術邏輯暗合青年亞文化反主流、反權威、強調自我價值的反叛精神，兩者相輔相生，相互建構。一方面，新媒介技術不僅為青年亞文化提供了更加開放和相對安全的表達空間，而且提供了文字、圖片、視頻等多樣的表達手段，催生了新的亞文化樣態(tài)。另一方面，多元亞文化形態(tài)也型塑了互聯(lián)網(wǎng)文化，二次元、段子、惡搞視頻等多樣的亞文化表達并不居于網(wǎng)絡空間的邊緣地帶，它們與主導文化、大眾文化一道，組合成網(wǎng)絡文化生態(tài)有機體。亞文化作為“鯰魚”為網(wǎng)絡文化帶來活力，催動其成長。

不同媒介具有不同的文化偏向，新媒介亞文化與新媒介技術異質同構，呈現(xiàn)出技術基因和亞文化基因相互交織的復調與豐富和聲。新媒介的場景生成能力使亞文化突破了時空界限，虛擬與現(xiàn)實的交互、不同部落圈的重疊、全球與地方的流動使之呈現(xiàn)出明顯的混雜性。在此基礎上生成和傳播的青年亞文化弱化了過去抵抗甚至對抗的意味，沒有哪種確定的意識形態(tài)、階級成為他們堅持抵抗的目標；多元并包的亞文化從封閉走向普泛，將“知識青年”“打工族”“農民工”“都市青年”等不同階層、性別、收入、學歷的年輕人吸納其中，成為各階層青年可以共享的文化；新部落為青少年提供了現(xiàn)實社交的延展，在虛擬空間中他們能夠輕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通過興趣愛好建立的社會資本能夠從線上延伸到線下，擴大了亞文化的社會影響力。

網(wǎng)絡空間中的亞文化版圖測繪。通過參與式觀察、深度訪談和網(wǎng)絡調查問卷等研究方法的運用，作者深度考察了黑客、極客、Cosplay、字幕組、養(yǎng)娃族、微視頻、惡搞等14種亞文化形式，將其歸結為技術派、迷一族、新部落、視覺系四個子亞文化系統(tǒng)中。每個子系統(tǒng)都具有共性，但每種具體的亞文化形態(tài)又根據(jù)價值追求的不同而獨具個性。

不同亞文化的實踐方式和價值訴求雖有不同，但是娛樂、混雜、消費、文化資本四個關鍵詞成為青年亞文化的新表征?！半A級”“代際”等過去較為嚴肅和宏觀的對抗對象不再是明確的所指，通過拼貼、挪用主流文本和商業(yè)體系、政治話語中的符號，用戲謔、惡搞、娛樂方式與政治、資本、意識形態(tài)游戲，形成了不同亞文化群體獨特的語言體系。

符號一方面以消費、休閑的形象出現(xiàn)，溫和地表達淡化了原本的二元對立訴求，消弭了亞文化的對抗意味，另一方面作為“行話”成為檢驗亞文化知識、群內規(guī)則熟悉程度的指標。能夠熟練運用該符號體系的個人在該場域內占有高層位置，也更容易轉化為社會資本和經濟資本，以獲取更多的話語權力。對符號的“消費”和“娛樂”替代赫伯迪格時代用身體裝飾表達的“風格”抗爭，成為青少年確認自身價值的新標尺。“時尚“和“潮”是亞文化青年在消費社會中表征自我的方式和追求，對國外象征符號的消費滿足了地方亞文化青年的全球化想象。但是，新媒介的混雜場景允許青少年在不同亞文化部落群中自由流動，用多個ID演繹多重自我。被禁錮的主體在多元場景中釋放，個人的性別、年齡、階級、民族紛紛匿名呈現(xiàn)，虛擬社區(qū)為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實現(xiàn)的身份提供展演的場所和滿足的出口，在多元鏡像中，符號將固定的個體擊碎，固定的自我消散了。

創(chuàng)造性地將“對話”置于亞文化與其他文化關系的中心。要全面了解亞文化的意義，必須將其置于社會總體結構的構成和變遷中加以考察。雖然新媒介技術的“共享”基因使“硬”的亞文化“變軟”，但這并不意味著結構性因素已全然消弭，只不過性別、階層、代際指向在娛樂和消費的遮蔽下更顯緩和，交流、對話、認同、共識成為理解現(xiàn)階段亞文化的關鍵概念。

亞文化作為主導文化和大眾文化夾縫中的文化形態(tài)，緩和了兩者間的沖突，創(chuàng)造性地調適社會總體文化。在本質上，亞文化既不完全認同主導文化強加給它的價值觀，也不認同大眾略顯“庸俗”的娛樂文化，它修補了過去刻板的意識形態(tài)話語和較為單一的大眾文化。不斷涌現(xiàn)的亞文化事件拓寬了主流媒體的傳播口徑，豐富了主導文化的民主意涵，拓展了社會總體文化的外延，并為其打開了邊界，使新鮮力量流動其中，促成新的文化整合。青年亞文化共享自由、游戲、多元且非中心、非壟斷、非功利的倫理價值，挑戰(zhàn)了社會主流倫理，又參與了對社會主流倫理觀的建構，推動了社會總體文化的變遷。

以混雜、娛樂、消費、文化資本為特征的新媒介亞文化，是當今時代青少年表達自我、確立自我認同、增進社會交往、獲取話語權的主要方式。龐大的網(wǎng)絡亞文化資源不再居于文化領域的邊緣地帶，它與主導文化、商業(yè)文化的關系從對峙走向對話，非此即彼、你強我弱的判斷已經過時，對話是理解新媒介亞文化和其他文化關系的中心。

過去，當我們談到亞文化和文化工業(yè)的關系時，必以“商業(yè)收編”為亞文化的宿命哀嘆。但是在今天，商業(yè)資本瞄準亞文化市場，將亞文化概念作為吸引青少年群體的噱頭，一方面獲得了經濟效益，另一方面為小眾亞文化群體提供了更豐富的文化資源。在進一步的書寫實踐中，青少年將商業(yè)產品納為己用，靈活地改寫其意義從而規(guī)避商業(yè)力量的侵蝕，在此基礎上進行再生產和再創(chuàng)造。

在與商業(yè)資本的對話合作中，亞文化力量不斷壯大，甚至演變?yōu)橹鲗幕囊徊糠?。正如年輕的喬布斯作為黑客創(chuàng)造的“蘋果”，如今已風靡全球。但是，新的亞文化力量在新媒介空間中必然會不斷生成，青年一代充滿理想色彩的價值追求永遠具有打破既定規(guī)則的先鋒力量。

正如作者所說，網(wǎng)絡空間的亞文化必定是不斷處于更迭之中的，在文字落成之時，新的亞文化已如雨后春筍般嶄露頭角。我們也許沒法對新興的亞文化進行最為全面和詳盡的考察，但是，作者對新媒介空間亞文化版圖的深入測繪使我們把握到新媒介亞文化的生長邏輯、總體規(guī)律，這將對我國總體文化的提升有所助益。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