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評價理論的“介入”子系統(tǒng)為分析框架,從語氣系統(tǒng)的小句層面探討庭審中法官“介入”的實現(xiàn)方式和人際意義,可以發(fā)現(xiàn),法官在不同小句類型中的“介入”方式與庭審的語類結構密切相關,并伴隨法官話語角色的變化呈現(xiàn)交錯互動的韻律特征。法官“介入”資源的合理運用為庭審營造了公平、公正、有序的氛圍,構建了法官作為庭審“組織者”、“裁判者”的權勢地位。
關鍵詞:法官;介入;組織者;裁判者
中圖分類號:H0-05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6.06.16
一、引言
近年來,“介入”作為評價理論的三大子系統(tǒng)之一,在不同體裁的語篇類型中得到了廣泛的探討和應用[1-4]。其中,有關“介入”在法律語篇中的研究尤為突出,主要集中在辯護律師如何運用“介入”資源作為有效的論辯策略,從而說服法官作出有利于己方的判決[5-6]。事實上,“介入”作為重要的評價資源在庭審話語中所表達的人際意義相當豐富,不同的庭審參與者運用不同的“介入”方式,或表達其態(tài)度和立場,或協(xié)商、構建主體間的社會關系和社會身份。庭審中“介入”資源的分布特點和使用規(guī)律與庭審參與者的交際目的、社會關系等因素密切相關,介入的實現(xiàn)方式和手段也多種多樣,涉及詞匯、語法和語篇等多個層面。為進一步深入理解“介入”資源在庭審話語中的使用情況和所表達的人際意義,本文以庭審中的法官話語為研究對象,從語氣系統(tǒng)的小句層面分析法官“介入”的實現(xiàn)方式和所表達的人際意義。
二、評價理論及“介入”系統(tǒng)
評價理論是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框架內(nèi)對人際意義研究的新發(fā)展[13]。傳統(tǒng)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通過研究小句的語氣、情態(tài)等闡釋語言的人際功能,認為說話者通過不同語氣和情態(tài)的表達構建彼此間的親疏關系。事實上,語言所具有的人際功能不僅如此,說話者通過語言還可以表達對人或事物的態(tài)度、情感、觀點和立場,即“研究說話者通過語言賦予語言對象的價值意義”[7]14。正是認識到這點,Martin 和White等人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基礎上于20世紀90年代創(chuàng)立了以詞匯為研究基礎的評價理論。
評價系統(tǒng)的理論框架旨在“研究、描述和解釋語言如何被用于評價事物、表達立場、構建文本人格以及協(xié)商人際定位和人際關系”[8]。該理論包括三大子系統(tǒng):態(tài)度(attitude)、級差(graduation)和介入(engagement)。其中態(tài)度系統(tǒng)是核心,級差系統(tǒng)和介入系統(tǒng)分別用來表明態(tài)度的強度和態(tài)度的責任來源。每個子系統(tǒng)又可進一步次系統(tǒng)化。態(tài)度子系統(tǒng)根據(jù)評價對象的不同,分為情感(affect)、判斷(judgment)和鑒賞(appreciation)。級差子系統(tǒng)次系統(tǒng)化為語勢(force)和聚焦(focus)。介入子系統(tǒng)表達態(tài)度中各種不同的聲音來源,包括單聲(monoglossia)和多聲(heteroglossia)[9]。
介入系統(tǒng)是Martin等人借鑒Bakhtin和Voloshinov關于語篇的對話性和多聲性觀點而構建的評價理論次系統(tǒng)。Bakhtin認為,任何語篇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存在對話性,因為任何話語或語篇都是“對聽話者或者潛在聽話者的一種回應,承認聽話者所講的,或者對聽話者的回應作出預測、尋求支持或贊成等”[10-11]。從廣義上講,任何形式的話語或語篇都存在說話者之外的聲音,即任何語篇都具有對話性和多聲性。基于此,Martin和White等人根據(jù)說話者態(tài)度表達的聲音來源,將介入分為單聲介入(monoglossic engagement)和多聲介入(heteroglossic engagement)[9]。“單聲”意味著說話者直截了當?shù)亟槿胧聭B(tài),表達個人的態(tài)度、情感和觀點,沒有涉及其他聲音或可能存在的觀點,因此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岸嗦暋北砻鞔嬖诓煌穆曇艉陀^點,各種聲音和觀點之間相互協(xié)調互動,具體包括對話擴展(dialogic expansion)和對話緊縮(dialogic contraction)?!皩υ挃U展”通過語言擴大對話空間,吸納和引入其他不同的聲音和觀點,體現(xiàn)了話語表達的對話性和客觀性?!皩υ捑o縮”通過語言限制其他聲音或觀點的存在,降低了話語的對話性,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因為任何語篇從本質上講都具有對話性和多聲性,所以Martin等人對“介入”的探討也主要集中在多聲介入,幾乎很少涉及單聲介入。
評價理論及其介入系統(tǒng)所具有的解釋力已在不同類型的語篇中得到檢驗,對于主張司法客觀性的法律語篇而言,司法人員同樣需要“應用評價資源,在遵守法律客觀性的前提下,明確表達個人的主觀看法”[12]。因此,近年來有關評價理論在法律語篇中應用的研究文獻逐步豐富[12-13]。但綜觀目前的相關研究,主要存在兩個問題:一是研究對象相對狹窄,主要集中于法庭論辯中律師所使用的評價資源;二是研究層面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僅限于實現(xiàn)評價的詞匯手段。法庭審判中各個庭審參與者根據(jù)交際目的的不同選擇不同的評價資源,表達不同的人際意義,且實現(xiàn)評價的語言資源也并非僅限于詞匯,“語氣系統(tǒng)中的小句類型也不同程度地表達了語言使用者的態(tài)度、情感、立場和觀點以及彼此間的權勢關系”[1]。為了進一步全面理解評價資源尤其是“介入”資源在法庭審判中的使用情況以及所表達的人際意義,本文以法庭審判中的法官話語為研究對象,圍繞“多聲介入”的兩種實現(xiàn)方式——對話擴展和對話緊縮,以轉寫的12場中國法庭審判錄音為語料,從語氣系統(tǒng)的小句層面探討法官“介入”的實現(xiàn)方式和人際意義。
三、語氣與介入:庭審話語中法官“介入”的方式及人際意義
語氣是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人際意義研究的重要方面。但是在Halliday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作為交換的小句”一章中主要研究的是小句的結構建構,并沒有詳細深入地探討語氣是如何用來表達語言使用者的態(tài)度、情感和彼此之間的社會關系的[1]。語氣作為人際意義表達的重要方面是通過具體的語言策略實現(xiàn)的,不同的語氣類型因語言使用者不同的交際目的而呈現(xiàn)語言策略上的差異。下面就以法庭審判中的法官話語為研究對象,分析“介入”的兩種策略——“對話擴展”和“對話緊縮”,在陳述、疑問和祈使三種語氣類型中的實現(xiàn)方式和所表達的人際意義。
(一)陳述語氣中的“介入”
一般來說,陳述語氣通常由陳述句來實現(xiàn),主要用于傳遞信息、陳述事實。在傳遞信息、陳述事實的過程中,說話者往往會根據(jù)交際目的的不同選擇一定的語言策略來表達其對信息和事實的態(tài)度、立場和觀點,即說話者“介入”到事態(tài)中,調節(jié)和協(xié)商其與聽話者之間的對話空間,構建彼此之間的社會關系和身份。
通過對現(xiàn)有庭審語料中法官話語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在法庭審判的準備階段,法官主要通過陳述句宣布案由、核實雙方當事人身份、宣布合議庭組成人員名單,并告知當事人享有的權利和應承擔的義務[14]。例如:
(1)法官: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52條第1款之規(guī)定,依法對X區(qū)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魏XX犯故意傷害罪及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霍XX請求傷害賠償案兩案合并審理……(宣布案由)
(2)法官: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7條、第9條、第46條的規(guī)定,本庭由市X區(qū)人民法院審判員宋XX擔任審判長,由人民陪審員郭XX、王XX(3s)依法組成合議庭,由宋XX主審本案,由本庭書記員馬XX擔任庭審記錄……(宣布合議庭組成人員)
(3)法官: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guī)定,當事人享有以下權利和義務:第一,當事人有權委托代理人提出回避申請,收集提供證據(jù)……;第二,原被告可以自行進行和解;第三,原告可以放棄或者變更訴訟請求,被告可以承認或者反駁訴訟請求……(告知訴訟雙方的權利和義務)
從上例中我們發(fā)現(xiàn),法官在庭審準備階段宣告法庭審判基本信息時,采用了“對話緊縮”的介入策略,通過投射小句“根據(jù)……的規(guī)定”引入信息的責任來源,使自己的聲音從話語中脫離出來,避免了話語表達的主觀性,同時將信息的責任來源歸屬于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從而使表述信息不容置疑、無法挑戰(zhàn)。這樣的“對話緊縮”策略一方面可以使法官保持中立的立場,同時又由于其引自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聽話者對此加以挑戰(zhàn)的難度很大,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也收縮了法官和其他庭審參與者之間的對話空間,降低了法官話語的主體間性,構建了法官的權勢地位。
根據(jù)程序法的相關規(guī)定,在法庭調查和辯論階段,法官主要是引導訴訟雙方就案件事實和法律適用進行舉證、質證和辯論。為了保持中立的“裁判者”身份,法官在此階段主要采用“對話擴展”的介入策略,以中立的立場“介入”到觀點的表述中,同時表明其他觀點和聲音存在的可能性。例如:
(4)法官:本庭根據(jù)原告訴請和被告的答辯,歸納本案的爭議焦點是:第一,原告訴請的各項費用有無事實和法律依據(jù);第二,三被告是否應當對原告(3s)車輛方面的損失承擔責任,以及責任如何承擔。
(5)法官:你的意思主要是證明李XX的建房行為侵犯了你家土地……
(6)法官:首先對公訴人舉示的被告人供述(6s)這一證據(jù),法庭認為被告人提出的筆錄里面那句話不客觀這一問題,因為這一記錄內(nèi)容是經(jīng)被告人自己閱讀,至于你自己閱讀清楚沒有,那是你的問題,既然被告人簽字、按了手印,就要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
例(4)中,法官通過“根據(jù)……”將總結的案件爭議焦點歸屬于訴訟雙方,從而使自己的表述不偏不倚、客觀中立。例(5)中法官通過原語用評論語“你的意思主要是證明……”以中立的立場引入了原告當事人的觀點,保持了話語表述的客觀性,同時也為對方當事人提供了對話空間,使對方當事人能夠有的放矢地發(fā)表自己的觀點。例(6)中法官將自己對證據(jù)的看法通過投射小句“法庭認為”加以投射,一方面避免了法官本人對所表達的觀點和立場承擔責任,同時也為其他觀點和聲音的存在提供了可能性,為聽話人(被告及其代理人)接下來的質證和辯論開拓了話語空間。
在庭審的最后陳述階段,法官通常使用陳述句對案件審理情況進行總結或補充說明。例如:
(7)法官:今天的法庭審理到此結束。本庭認為對車輛是否發(fā)生擦掛需要進行查詢后再根據(jù)情況作出決定,如果沒有其他變化,合議庭將根據(jù)事實和證據(jù)認真考慮作出決定后期宣判?,F(xiàn)在休庭。
例(7)中法官通過投射小句“本庭認為……”把小句中表述的立場和觀點歸于第三人“本庭”,使自己的聲音從話語中脫離出來,以客觀、中立的立場對案件審理情況進行了簡要的補充說明,向訴訟雙方表明所作出的判決僅是本次庭審的結果,如有不服或異議,可提出上訴,因此,從一定意義上講,它是法官實施“話語擴展”的重要方面,體現(xiàn)了法官作為庭審“裁判者”的角色。
(二)疑問語氣中的“介入”
疑問語氣通常由疑問句來實現(xiàn),用來表達說話者希望從聽話者那里探尋信息[14]。根據(jù)疑問句的表現(xiàn)形式和功能,學界一般將疑問句大致分為三類:特殊疑問句、一般疑問句和選擇疑問句。廖美珍根據(jù)庭審話語的問話特點,把法庭問話分為“執(zhí)行程序功能的問話”和“執(zhí)行實體功能的問話”[16]49。本文將借鑒廖美珍對法庭問話類型的分類,探討法官在以上兩種問話類型中的“介入”方式和所體現(xiàn)的人際意義。
法官話語中“執(zhí)行程序功能的問話”主要指由法定程序規(guī)定的、與案件事實調查無關的法官問話,其問話目的是為實現(xiàn)庭審的“程序正義”。法官的這類問話主要出現(xiàn)在庭審的準備階段和最后陳述階段。例如:
(8)法官: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8條、第120條第1款之規(guī)定,今天在這里公開審理原告(2s)郭XX和被告X市金得利房地產(chǎn)(2s)有限責任公司(5s)房款糾紛一案,現(xiàn)在宣布開庭。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23條第2款之規(guī)定,現(xiàn)在核對當事人身份。原告,姓名? 性別?年齡?
原告:姓名郭某某,1960年2月4號出生,現(xiàn)在住在
法官:民族?
原告:漢族。
法官:籍貫?
原告:X省X市。
(9)法官:(擊槌)X市X區(qū)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54條第1款之規(guī)定,公開開庭審理X區(qū)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羅XX犯受賄罪一案,現(xiàn)在開庭,首先核對被告人身份,被告人起立,你的姓名?
被告:羅XX。
法官:除了這個名字外,是否還有其他曾用名、別名?
被告:沒有。
法官:出生年月日?
被告:1964年2月25日。
法官:出生地?
被告:X市(2s)X縣。
法官:身份證號碼記得嗎?(6s)是不是起訴書上的XXX?
被告:是。
從例(8)和例(9)中我們發(fā)現(xiàn),法官在庭審準備階段的問話主要圍繞原被告雙方的姓名、民族、年齡等個人信息展開,其目的在于核實雙方當事人身份,而不是獲取新信息,因為這些信息在庭審開始之前早已記錄在案,法官只是履行相應的法定程序進行確認,這一點從例(8)中“是不是起訴書上的XXX”也可以得到證實。從法官問話的形式看,這些問話大都比較簡短,多采用名詞或名詞短語的形式而不是完整的疑問句,因此可以說這些“無疑而問、為問而問”的問句功能發(fā)生了語用意義上的嬗變,即從疑問遷移到命令[13]147。這種疑問功能的遷移一方面擴大了法官和原被告雙方之間的社會距離,凸顯了法官的權勢地位,另一方面也壓縮了法官和原被告雙方的話語協(xié)商空間,使原被告雙方只能給出法官早已確定的信息,因此屬于“對話緊縮”的介入模式。
法官“執(zhí)行程序功能的問話”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庭審的最后陳述階段。例如:
(10)法官:法庭辯論結束,現(xiàn)在由被告做最后陳述。被告,你有什么要說的?
被告:首先我向死者——于XX和家屬表示——深深道歉,我請求——法院能夠根據(jù)——那個——于XX的——過錯來重新給我——判處。
法官:原告做最后陳述,溫XX你有什么要求?
原告2:我要求,我養(yǎng)了幾十年的兒子,看他賠償我多少?
法官:唐XX你本人有什么要求?
原告4:我還不是要求他賠償,我要他判死刑立即執(zhí)行。
例(10)中的法官在庭審最后陳述階段通過特殊疑問句“……有什么要求?”向原被告雙方征詢最后意見。該類疑問句和庭審的事實調查無關,法官只是履行相應的程序聽取原被告雙方的最后訴求。同時又由于此類問句中包含的信息量最少,所具有的脅迫力最小,因此它為原被告雙方打開了對話空間,使原被告雙方能夠在庭審結束前充分行使這一權利發(fā)表自己的觀點,這是法官實施“話語擴展”、構建“裁判者”身份的重要體現(xiàn)。
法官話語中“執(zhí)行實體功能的問話”主要指法官的問話是針對案件事實調查展開的,是為實現(xiàn)庭審“實體正義”而發(fā)出的問話。根據(jù)近年來我國對庭審制度改革的具體要求,法官要逐步弱化其在庭審調查中的職能作用,要由原來主導庭審的“調查者”逐步轉向“裁判者”,即我國的訴訟模式由原來的“糾問式”轉向“對抗式”。因此,從現(xiàn)有語料看,法官在庭審調查階段“執(zhí)行實體功能的問話”在數(shù)量上整體比“執(zhí)行程序功能的問話”要少,而且多出現(xiàn)在訴訟雙方舉證、質證能力有限時,為推動庭審順利進行,法官進行輔助性的、補充性的提問。例如:
(11)原告:這兩個條子是……,第一次給他拿了1萬,第一次,第二次拿了13萬(19s),第三次拿了2萬,后面拿了15萬,情況就是這樣。因為拿這個14
法官:這兩次總共借給他多少錢?怎樣來的?怎樣打的?打了幾個?中間是怎么回事?
例(11)是一起民間借貸糾紛案,案中的原告代理人因病沒有出庭,而原告本人訴訟能力較弱,在舉證階段對于借給被告錢款的經(jīng)過表述不清,因此,法官針對借款經(jīng)過發(fā)起了問話。從問話形式看,法官使用了含有“多少”、“怎樣”、“怎么”等特殊疑問詞的“開放式問句”,此類問句本身包含的信息量較少,給予聽話人表述觀點的空間較大,屬于“對話擴展”的介入策略。法官通過這一策略以中立的立場“介入”到案件的調查中,給原告提供了充分陳述借款經(jīng)過的話語空間,構建了其作為庭審“裁判者”的身份。
三、祈使語氣中的“介入”
祈使語氣通常由祈使句來實現(xiàn),用來表達命令、禁止、請求、建議等語氣。從現(xiàn)有語料看,在法庭審判的不同階段,法官使用祈使句主要用來組織庭審、指導訴訟以及制止違規(guī)言行。例如:
(12)法官:現(xiàn)在開庭,法警傳被告到庭。
(13)法官:下面開始法庭調查,首先由原告宣讀起訴狀。
(14)法官:公訴人繼續(xù)舉證。
(15)法官:辯護人發(fā)表質證意見。
(16)法官:下面被告針對原告的起訴做承認或否認的答辯。
例(12)至(16)是法官組織庭審時常用的祈使句。這些祈使句結構簡潔、沒有使用緩和語氣的語碼標識語,語氣較生硬,指明了受話人,并對受話人的受命行為、話題選擇進行了限制。因此,從人際功能的角度看,這是法官實施“話語緊縮”的重要方式,是法官構建其作為庭審“組織者”的權勢地位、實現(xiàn)庭審話語控制權的重要策略。
在法庭審判中,有時會出現(xiàn)當事人訴訟能力較弱,在法庭調查和辯論階段不知如何舉證、質證的情況。為提高庭審效率,法官通常會使用祈使句對當事人進行訴訟指導。例如:
(17)法官:下面進行法庭調查,首先由原告陳述你的訴訟請求。
原告:(30s)
法官:起訴狀呢?說一下你的具體要求,然后把事故經(jīng)過陳述一下。
(18)原告:嗯,(5s)這是其一,其二,他說我有兩次我用同樣的手段拿這個紙條子在他面前晃晃,當面撕碎,并用打火機燒掉,我有兩次,第一次是說到……什么(2s)14萬元,你弱智?你是幼兒園才出來?……你在勞保公司干過,你是保衛(wèi)科長也當過,我給你燒了條子,你完全可以不給我錢,再說你,給了是誰
法官:這樣吧,原告,把你的辯論意見有幾點先說一下,把要點講清楚,好吧!
例(17)和例(18)是法官進行訴訟指導時使用的祈使句,這些祈使句與組織庭審時使用的祈使句句式相比略顯冗長,語氣較緩和,伴有語碼標識語“說一下”、“陳述一下”、“好吧”等,屬于弱勢祈使句(mitigated imperatives)。法官通過使用這些弱勢祈使句拉近了和當事人之間的社會距離,為當事人提供了充分發(fā)表自己觀點和見解的話語空間,屬于“對話擴展”的介入策略。
庭審中訴訟雙方利益的沖突性和對抗性使有些當事人或旁聽人員情緒過激,出現(xiàn)違反庭審秩序的行為。為保證庭審順利進行,法官往往會使用祈使句對違規(guī)言行進行制止。例如:
(19)法官:那么民事部分有補充意見沒有?
旁聽人員:(從旁聽席走到原告席)我還說一下,我是他姐姐,是說
法官:行了,行了,你不要在這里說話,坐在旁聽席上。
(20)法官:就是說對這個證據(jù)是你們煤管局出示的證明材料還是第三人找交警隊出示的這個材料?
原代:煤管局沒有提供這個證據(jù),(4s)我們所提供的證據(jù)我們都存著呢,可以查。
第三人:請問一下,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們單位
法官:第三人不要說,讓你說你再說。
例(19)是一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案,插話的旁聽人員是被害人的姐姐,在公訴人和辯護律師的激烈對抗中曾經(jīng)幾次打斷要求發(fā)言。例(20)是一起行政訴訟案,該案中的第三人是原告的妻子,由于原告已過世,第三人在整個庭審中情緒激動,多次打斷原告代理人希望為丈夫申訴。法庭審判中何時、由誰發(fā)起話輪以及話題的選擇受嚴格的庭審制度所約束。
上述兩例中的法官面對旁聽人員、第三人爭奪話語權的違規(guī)行為,通過使用赤裸式祈使句(bold imperatives)適時進行了制止。該類祈使句發(fā)出的命令比較直接,并伴有中值表禁止的情態(tài)詞“不要”,剝奪了聽話人的話語空間,體現(xiàn)了法官的權勢地位,構建了庭審“組織者”的身份,屬于“話語緊縮”的介入策略。
四、結語
通過以上從小句層面對法官話語“介入”特征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法官在不同小句類型中的“介入”方式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這種相似性與庭審的語類結構特點密切相關:在庭審的準備階段,法官傾向于使用“對話緊縮”的介入方式,降低和壓縮話語互動的人際協(xié)商空間;在庭審的調查、辯論和最后陳述階段,法官傾向于使用“對話擴展”的介入方式,以中立、客觀的立場“介入”到案件的調查和審理中,為其他庭審參與人打開話語協(xié)商的空間。
法官在不同小句類型中的介入方式除了與庭審的語類結構有關外,法官話語角色的變化也會影響其“介入”模式。作為庭審“組織者”,法官通常使用“對話緊縮”的介入策略,通過限制和收縮其他庭審參與人的話語空間,擴大和其他參與人之間的社會距離,從而構建其權勢地位,確保庭審的有序進行;作為庭審“裁判者”,法官通常使用“對話擴展”的介入策略,努力為訴訟雙方拓展表達各自觀點和主張的話語空間,創(chuàng)造一個訴訟雙方相互論辯的多聲氛圍,從而為最后的裁決形成自己的“內(nèi)心確信”。因此,“對話緊縮”或“對話擴展”的介入模式并不僅僅局限在庭審的某個階段,而是散布在整個庭審過程中,并隨著法官話語角色的變化呈現(xiàn)出交錯互動、相互協(xié)調的韻律特征。
當然,僅從語氣系統(tǒng)的小句層面探討法官在庭審中的“介入”是不全面也不充分的,還需要結合詞匯和語篇等多個層面。同時,影響法官“介入”庭審的因素很多,除了受交際目的和庭審的語類結構特點影響外,法官的性別、年齡、教育背景、個性因素等也會影響其“介入”庭審的方式。限于篇幅,本文并未展開論述,但這些將作為今后深入研究法官“介入”庭審的重要方面。
[附注]
文中引用的語料均來自本人親臨庭審現(xiàn)場采錄,并按照會話轉寫慣例進行轉寫。在轉寫過程中,為保護當事人的隱私,所有姓名均用“姓+XX”表示,涉案地名等均用“X”標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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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aking the appraisalengagement theory as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judges engagement in courtroom discourse and its interpersonal meanings at a clausal level. It is found that judges engagement in indicative, interrogative and imperative clauses is closely related with the generic structure of courtroom discourse and varies rhythmically with the change of judges role. The judges engagement by strategic employment of linguistic resources creates a fair, justified and orderly court trial, which contributes to the enactment of judges identity both as a powerful “organizer” and an impartial “referee”.
Key Words: judge; engagement; organizer; referee
本文責任編輯:邵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