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宋清歡被發(fā)配到地宮守陵快三年了。
秋雨連綿了幾日,終于在今日停歇,她拖著搖椅去門口曬太陽,卻發(fā)現(xiàn)有一個紅衣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三年沒有見到活人,宋清歡相當(dāng)興奮。她歡快地蹦到他身邊:“小兄弟,相逢就是有緣,快別躺在地上了,起來聊聊天吧!”
地上的人沒動靜,宋清歡推了他兩下,蓋在他臉上的頭發(fā)甩到了一邊,露出了他的容貌。
這不正是教中的左使大人左昱嗎?
理智稍稍回籠,宋清歡很快就意識到左使大人處于昏迷中,一身紅衣根本就是被鮮血染紅的!
趕緊救人,宋清歡腦子里立刻跳出這個想法,說不定是個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左昱醒來是第二天的事。
彼時宋清歡正趴在他床邊會周公,猛地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睜眼就看到左使大人略微尷尬的臉。
他猶疑地指了指宋清歡的嘴角,輕聲提示:“口水?!?/p>
在英俊的男子面前失態(tài),宋清歡還是有些羞恥的,她臉上一熱,默默地擦干嘴角,立即轉(zhuǎn)移話題:“左使大人,您怎么受傷了?”
左使大人一下激動起來:“右使那家伙 陷害我!”
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鉤心斗角,何況在這種等級鮮明的江湖組織里呢!
右使大人覬覦教主之位,想要除掉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左使,便買通了教主的寵姬,誣陷左使輕薄她。要說教主也是一個要衣服不要手足的人,為了一個女人便沖昏了頭,竟派人追殺左使。陰差陽錯地,被砍傷的左使大人逃到了地宮。
“我絕不咽下這口氣!”左使大人眼里燃起復(fù)仇的火焰,“清歡,你難道不想報仇嗎?濁音消失與你何干?教主卻遷怒于你,把你弄到這么個地方!”
可不是,這地方又沒吃的 又沒玩 的,待久了都要神志不清!宋清歡猛點頭。
“不如等我養(yǎng)好傷,咱們悄悄殺回去?解決了右使和教主,我當(dāng)教主,封你當(dāng)神女!”
天一神女,這稱號原來是屬于宋濁音的。
清歡和濁音是雙生姐妹,兩人從小學(xué)一樣的東西。若說宋清歡讀書想睡覺,宋濁音絕對是那個趴在桌上睡著的,但教主偏偏選濁音當(dāng)神女。宋濁音還不領(lǐng)情,竟趁著三年前玄陰門使者來訪,眾人手忙腳亂之時悄悄逃走。
宋清歡一開始還天真地以為,教中不能一日無神女,濁音跑了還有她頂上嘛!正做著往后被教眾好吃好喝供著的美夢,教主一巴掌打醒了她。他不相信清歡不知情,在問不出濁音的下落后,一怒之下廢了宋清歡的功夫,還把她發(fā)配到地宮守陵。
想想這悲苦的三年,宋清歡當(dāng)即與左使大人一拍即合:“就這么決定了!”
02
左使大人年輕力壯,沒幾天身上的傷便痊愈了。兩人制定好復(fù)仇計劃,便踏上了回教之路。左昱不肯走官道,專挑山野小路,他說教中眼線遍布,這樣便于藏匿行蹤。
可藏匿行蹤也沒必要把自己也搞迷路了吧!這才沒幾天,在一個不大的林子中,左使大人帶著她已經(jīng)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圈,從白天走到夜晚,還在原地打轉(zhuǎn)。
左昱不肯承認(rèn)自己迷路了,他還要找出口。
宋清歡不干了,她腳底已滿是水泡,坐在地上抱住左昱的腿就嚎:“大人,現(xiàn)下天黑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過夜吧!再晚野獸就要出來啦!”
像是為了驗證這話的真實性,宋清歡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了一聲狼嚎,左昱感覺到抱著他大腿的姑娘開始瑟瑟發(fā)抖。
見慣了瞥見蟑螂就尖聲厲叫 的姑娘,宋清歡怕極了卻不肯說的模樣,分外讓他心軟。他想這三年她過得一定很不容易,吃了太多苦,才逼著自己學(xué)會堅強。
百煉成鋼的左使大人心中泛起心疼,他伸手僵硬地拍拍她的后背,想要給她一些安慰:“那就找地方休息吧?!?/p>
“好的大人!”宋清歡一下從地上蹦起來,“這里真是太冷了!”她一馬當(dāng)先走到了前面,沒看到身后的左昱緊咬住牙根,才忍住了難得的溫情錯付他人 的憤懣。
兩人在半山腰找到一個山洞,宋清歡點燃了柴堆取暖,回頭看到左昱只身站在洞口。雖然左使大人不善言語,卻是個體貼的好人,知道她怕冷就站在洞口擋風(fēng)呢!
從小到大何曾有人對她這般溫柔相待?宋清歡心里暖烘烘的,很感動。頭一回在這世上,有一個人能讓她去依靠。
好感再度升級,宋清歡飽含情感地喊:“左使大人,快過來取暖呀!”接著沖他十分熱情地拍拍身邊的位子。
左使大人巋然不動:“我覺得這里不太對勁,我們怎么可能迷路呢?”
男人嘛,都是愛面子的,宋清歡非常理解,便道:“沒錯,我也這么覺得?!?/p>
左昱的眼睛一亮,道:“你也這么認(rèn)為?!”方才他站在洞口觀察四周,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對呀,我還覺得今晚不會這么平靜地度過!”
天地良心,宋清歡只是隨口說說,若是知道她說完這話就開始地震,她一定會把自己這張烏鴉嘴給縫上。
山上不時有巨石滾落,洞頂石塊也簌簌而下。宋清歡被震得東倒西歪,眼看左昱已經(jīng)移到洞口,她心中警鈴大作,猛地縱身一撲,攬住他的腰大喊:“左使大人,您不能撇下我自己逃命??!”
身上貼著一個綿軟的人,他慌得都要喘不過氣來,急忙說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快放手!”
“我不放!”宋清歡摟得更緊了。
秋季的衣服穿雖然厚實,但清歡似乎還能感受到從他胸膛透出的熱氣,熏得她臉紅紅的。
“要死就一起死,能和您死在一起,我也高興!”察覺到左使大人想掙脫她,宋清歡計從心來,忽然哭道,“您不知道,我喜歡您已經(jīng)好多年啦!”
面對長期暗戀自己的姑娘,左使大人不會那么狠心拋下吧?宋清歡如是想。
純情的左使大人頭一次被表白,慌得手足無措,他緊張得面皮都滾燙起來,卻又有絲絲甜意無法控制地涌上心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我沒想自己逃,你、你快放手!”
男人的話怎么能信?打死也不能松手??!
“不放不放,大人,我們生不能同禽 ,就死同穴——?。 ?/p>
宋清歡爆發(fā)出一聲尖叫——他們站著的地方竟跟山體斷裂開了,兩人一同往下墜去!
原本一直想推開她的左使大人,這個時候卻伸手將她牢牢抱在懷中,軀體相貼,說不出的親密。
這哪是好人,分明是禽獸,臨死都不忘占本姑娘便宜!
宋清歡恨得想罵人,抬頭卻發(fā)現(xiàn)左使大人也正低頭望她。鼻尖相觸,她看見他素來白凈的面容透著滴血的紅,他的眼睛比身后天空中的星星還要璀璨耀人。
她在他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天地之間,仿佛只剩彼此。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快得仿佛不再屬于自己。
身體在急速墜落,她卻并不害怕。宋清歡默默地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心想也許上“窮碧落下黃泉”就是這般吧。
03
宋清歡一睜眼就在找左昱,可左右扭頭卻沒見到他。她急得要哭:“左使大人您別丟下我啊!”
“咳咳,我在呢!”虛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宋清歡一回頭,果然發(fā)現(xiàn)化身肉墊的左使大人。她開心地笑了出來:“左使大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左昱怔怔地看著笑靨如花的清歡,心頭百感交集。即便貴為左使,在教中卻并沒有人會為他死而哭,為他活而笑。他從來沒想過,世間會有一個人這般在意他,也不枉費他在墜崖后緊摟著將她護住。
檢查過身上都無大礙,兩人靜默著走在落滿花瓣的小路上,目光所到之處,皆是花草鮮美,山清水秀。
“怎么一場地震,就從山野之地到了人間仙境?”宋清歡一陣冥思苦想,忽然頓悟,“莫非那山下其實是桃花源的入口,因為地震裂開,我們正好掉了進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左昱一副求夸獎的表情,道:“左使大人,我聰明吧!”
左昱嫌棄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再往前走,他們終于看見人了。在田里收割莊稼的村民們驚奇地跑來,問他們從哪兒來,又熱情地邀請他們到家中做客。
左昱的臉色越發(fā)難看,清歡卻得意地朝他揚眉,這里就是桃花源嘛!
當(dāng)晚他們被村民好酒好肉地招待,一心想要快點 報仇的左使大人向他們詢問如何出去,卻被告知這里只能進不能出。
左昱不信,但足足半個月,他都沒能找到出口。左使大人心里模模糊糊知道是怎么回事,卻還沒想透要如何擺脫困境。
心事重重地回到他和清歡住的青磚瓦房,這棟房子已不似第一晚來時那般簡陋了,宋清歡花了大把時間來裝飾它,左昱每天回來都能發(fā)現(xiàn)不同。
這里越來越像一個……家。
淡淡的溫馨籠在左昱的心上,他看著拎著菜刀滿院子追雞的宋清歡,嘴角不知不覺彎了起來。
這姑娘到哪兒都生機勃勃,好像沒心沒肺,卻是最懂得怎樣快樂地生活。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從未有過的輕松愉快,她總是有辦法逗得他展顏一笑,如果能一直和清歡這樣生活下去,好像也不……
左昱猛地?fù)u頭讓自己清醒,他可不能忘了初衷!
“左使大人!”宋清歡忽然喊他,左昱愣愣 朝她望去,“晚上吃雞好不好?”
她的笑容燦爛,一瞬間讓左昱又忍不住去想以后。
04
來到這里已經(jīng)二十天了,左使大人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宋清歡破天荒地被人影響了情緒,覺得天也不夠藍了。她不喜歡看見左使大人郁郁寡歡的模樣,那簡直比她十天吃不上一口肉還難受。她想讓他開心。
清歡請左昱晚上去 燒烤,燒烤的地點依山傍水,幽美僻靜,很適合談心。
宋清歡將烤好的雞腿塞進左昱的嘴里,道:“民以食為天,左使大人,有的吃就應(yīng)該開心啊!”無視了左使大人的白眼,清歡繼續(xù)開導(dǎo),“想我當(dāng)初沒當(dāng)上神女,吃不到神女特供的伙食,也沒這么不開心?!?/p>
想當(dāng)神女竟然是為了吃……左昱心力交瘁?!澳阒澜讨鳛槭裁催x濁音當(dāng)神女嗎?”對上清歡萬分渴盼的眼神,左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因為神女得跳祈福舞,教你們舞樂的師父說,你跳舞就像在抽筋?!?/p>
宋清歡很生氣:“胡說八道,我竟然因為這種污蔑錯失了神女之位!”
左昱給她一個“我懂,別裝”的眼神。
清歡急得跺腳,她決計不能在左使大人心中留下這么一個污點:“不信我跳給你看!”
開玩笑,她以前還向教主擅舞的寵姬討過秘訣呢!清歡深吸兩口氣,開始回憶寵姬教她的口訣。
一二,轉(zhuǎn)圈,一二三,扭一扭,一二三四五,從頭摸到腿,一二三四五六七,撩發(fā)露肩送媚眼。
一舞終了,宋清歡擺出自認(rèn)為最魅惑的表情,舌頭舔過唇瓣,朝他眨了兩下眼。
左昱目瞪口呆。
“左使大人,怎么樣?”清歡忐忑不安地問。
“呃……教你跳舞的師父確實說錯了?!?/p>
這哪兒是抽筋,根本是發(fā)羊癲瘋。左昱的目光不慎落在她裸露的肩頭上,然后定住再也移不開。雖然舞跳得實在是丑,但最后那表情還是挺、挺撩人的嘛……
剛剛認(rèn)為成功挽回自己形象的宋清歡,忽然驚呼:“左使大人,您、您怎么流鼻血了!”
眼見她朝他走來,左昱連忙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兩步:“內(nèi)傷!我之前被追殺時受的內(nèi)傷還沒好!”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他趕緊運功調(diào)息,止住自己狂流不停的鼻血。鼻血是止住了,卻又開始心猿意馬了。
宋清歡同他說話,左昱都心不在焉。他的眼前不斷閃現(xiàn)他與清歡相處的片段,調(diào)皮的清歡、耍賴的清歡,到最后變成在山洞中摟著自己哭著說喜歡他的清歡。
和他說話也不見回應(yīng),清歡覺得左使大人對她愛答不理,分明是不曾看重她嘛。她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宋清歡從來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卻為著左昱失落不已,愁腸百結(jié)。
她氣道:“天色已晚,我們回去休息吧!”
清歡氣呼呼地往回走,左昱語調(diào)不舍地喊她:“清歡?!?/p>
宋清歡一下就彎了嘴角:“干嘛?”
她傲嬌地一回頭,脖子就被掐住了。
左昱一張臉陷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清歡,對不起,我只能殺了你。”
清歡嚇了一大跳:“左使大人,您開什么玩笑?”這分明不是玩笑,她猶不死心地追問,“大人,您為什么要殺我?”
“你還沒明白嗎?我們中了迷魂陣,現(xiàn)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只有一個人的死亡才能終結(jié)。清歡,我得去報仇!”
清歡紅了眼睛哽咽:“報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嗎?真的比我還重要嗎?”眼淚從眼角滑下,落在他的手背上。
這一刻,宋清歡才有些明白剛剛生氣的原因。她不想被他輕視,她想被他看重。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她很快樂。桃花源里酒好肉好,左使大人也那么好,好到她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就這樣到老。
“對不起?!弊箨诺穆曇糨p顫,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別過臉,微微加大手上的力氣。
清歡急著說話卻被自己嗆到,出口的話也斷斷續(xù)續(xù):“大人,如果沒有幻境,您愿不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
左昱渾身都在顫抖:“我……”
大風(fēng)呼嘯而過,吹走了他的答案,又將周圍的一切變了模樣。
05
就這樣離開幻境了?
兩人怔怔地望著對方,清歡低頭瞥了眼還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那手立即就縮了回去。
左使大人的臉紅得猶如番茄,擺著手無措地跟她解釋:“清、清歡,我沒有 要殺你!”
他們在林中迷路時,其實就已經(jīng)中了迷魂陣。在山洞和桃花源,左昱夜觀星象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確認(rèn)之后他想了很久才找到破陣之法。
“瀕臨死亡絕境時,人的求生意志就是破解迷魂陣最好的方法?!彼缡钦f道。
清歡覺得有些奇怪,左昱雖然口中說著要殺她,也用手捏著她脖子,卻根本沒有用什么力氣,她連疼痛都感覺不到,更談不上面臨生死呀!
清歡狐疑地看著左昱,看得他尷尬地咳了一聲,才道:“總之我們現(xiàn)在有了防備,便也不怕右使他們再使這招?!?/p>
幻境中二十天,現(xiàn)實不過三、四個時辰,所以這會兒還是深夜。他們打算天亮再出發(fā),宋清歡剛準(zhǔn)備瞇一會兒,卻聽見有“嘶嘶”聲傳來。
“大人,您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宋清歡警惕得繃直身體。
左使大人顯然也聽見了,凝眉一想,低聲喝道:“萬蛇陣!”
萬蛇陣……宋清歡心中一凜,來不及思考更多,就被左使大人一把扛在了肩上,被他托著騰空而起。
左昱能夜中視物,環(huán)顧四周一番,便找準(zhǔn)了方向,帶著清歡幾個縱躍而去。
風(fēng)在耳邊急速刮過,宋清歡緊張得死死抓住左使大人的衣襟,突然聽到他叫了一聲:“清歡,閉氣?!?/p>
接著左昱就抱著她栽到了水里。秋夜河水冰冷,宋清歡沒多久就被凍得四肢麻木。在水里沉沉浮浮,她早就沒了行動能力,全靠著左昱才不致葬身水底。等他們爬上岸時,天已微亮。
宋清歡已經(jīng)虛脫了,管他是迷魂陣還是萬蛇陣,管這其中到底有什么彎彎繞繞,她此刻只想躺在地上裝死。
但顯然左使大人是不會放任她自暴自棄的,他半拉半托地把宋清歡從地上拽了起來:“再堅持一下,前面就是禹州城門了。進城后,我們就找最好最大的客棧,你想睡多久都可以!”擔(dān)心這些對她的誘惑力不夠,左昱又補了一句,“禹州城有很多好吃到,到時候隨你吃!”
果然,即便被凍得臉色發(fā)青,宋清歡的眼睛還是亮了起來。
06
等到了禹州城吃飽睡飽,宋清歡才恢復(fù)了元氣。既然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行蹤,他們便干脆走官道,賭人多之處對方反而不好下手。
雖然逃不過一路驚險的命運,但能邊逃邊吃,宋清歡還算滿足。但當(dāng)他們走到云州時,卻發(fā)生了了 變故。
那晚宋清歡睡到一半想去茅廁,迷糊中聽到有人推門緩步而入,很快有另一個腳步匆忙的人跟了進來。約莫是他拉住了先進來的人,朝她走來的腳步聲便停住了。
“左昱,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我?guī)?,你找人扮她引走他們?!?/p>
“不用那么麻煩,我自會帶她回到教中。”
對方輕輕嗤了一聲,不懷好意地說:“你這般推脫,是怕我搶了你的功勞,還是起了別的心思?”
“胡說什么!”左使大人提高音量,隨即又壓低,“我……”
再后面的話,宋清歡已經(jīng)聽不到了。左使大人辯解的瞬間,清歡被來者點了昏睡穴。
等她醒來時,看到的都是她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她回到了在教中的住所。也不知過了幾天,此刻宋清歡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教主大人人未到笑聲先至:“好好好,左右使這回都立下大功?!彼麙吡饲鍤g一眼,“清歡,好久不見?!?/p>
清歡沒心沒肺地笑著應(yīng)他:“教主大人萬福,清歡能再回教中不知有多高興。”
笑臉頓時拉長,教主冷哼道:“給我好好待在這兒,該是你戴罪立功的時候了!”說罷他甩袖離去。
右使大人跟在他后面,退出房間時還頗有興味地朝站在原地的左使大人回頭一笑。
左昱眼中有萬語千言,嘴上一 字都說不出。宋清歡卻平靜得很:“說吧,咱們教跟玄陰門怎么了?你又為什么費盡心思騙我回來?”
迷魂陣、萬蛇陣都是玄陰門擅長的,在那時宋清歡就明白了,盯著他們的是玄陰門,根本沒有右使陷害、教主追殺,這是左昱設(shè)的一個局,為了騙她回來罷了。
清歡看著他的眼睛里,是早就洞察一切的清亮。左昱愧疚,避開她的目光道:“濁音……現(xiàn)在是玄陰門的門主夫人。”
一切要從濁音的消失講起。當(dāng)年,濁音與玄陰門使者——現(xiàn)任門主玄肆一見鐘情,便暗中逃走跟他回了玄陰門。這些年,濁音幾番打聽才得知清歡被貶去地宮。到底姐妹情深,濁音幾番哭鬧之后,終于迫使玄肆答應(yīng)解救清歡。
“濁音很感動吧,呵,”宋清歡嘲諷地微笑,“真傻,玄肆恐怕巴不得能有借口對天一教下手,所以才派人在路上堵我們吧?!?/p>
左昱愣怔,沒想到她看得這般透徹。
這幾年來,兩幫教眾摩擦不斷,玄肆又是個有野心的人,這次拿 了借口問天一教限時要人。起初教主只覺得他年輕狂妄,并未太在意,卻不想早已被他算計。等回過神時,幾個分舵都被他掌控了,許多教眾也被關(guān)押著。情勢迫人,他們這才把宋清歡帶了回來。
“帶我回來也不是交給玄肆那么簡單吧,教主大人鐵定想利用我扳回局面?!?/p>
左昱沉默不語,只攥緊了拳頭。他當(dāng)然知道教主有什么打算,而在這場爭斗中,清歡注定要被“炮灰”。
宋清歡勉強支撐著自己爬下床,走到他面前:“左使大人,如果那晚右使沒來,您還會堅定地帶我回來嗎?”
“我會,但……”
后半句話沒有機會說出口,清歡用手堵住了他的嘴。教主對他們有養(yǎng)育教導(dǎo)之恩,她能理解他的忠義,卻仍舊不想聽到他殘忍的回答。
“大人,如果世上真有桃花源,您愿不愿意永遠和我在一起?”
左昱久久地看著她,她的眼里已經(jīng)浮起一層水花,嘴角卻還固執(zhí)地往上翹。拿下覆在他嘴上的手,左昱字字篤定:“我如何不愿意?”
“清歡,你信我?!?/p>
07
宋清歡在夜半時分開始行動。倒不是她不信左昱,實在是他們勢單力薄,左使大人想護她平安,可能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
窗戶被封死,房門被玄鐵打造的鎖鏈鎖住,鑰匙只有教主大人有。所有人都以為她被關(guān)在屋里插翅難逃,但他們都不知道,她的房間里有一條暗道。
年少時,濁音從一本海外趣聞中受到啟發(fā),萌生出要挖一條通往外面的暗道的想法。暗道入口在房中墻角立柜后,出口在教外西北處的竹林,當(dāng)年濁音就是從這條暗道逃走的。
宋清歡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如今這個秘密成了她活命的機會。
在暗道里摸索前行,好不容易在天亮前走到暗道盡頭。宋清歡的腦袋才探出暗道,就看見一雙月白色的繡鞋。
她心一跳,遲疑地抬起頭,然后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肚子……
那肚子馬上蹲了下來,一張與宋清歡一模一樣的臉露了出來。兩人面面相覷了許久,宋濁音猛地哭了出來:“嗚嗚,我一聽你被抓回教中,就猜你會從這里逃出來。姐姐,我終于等到你了!”
這會兒不是敘舊的好時機 ,兩姐妹翻過山頭,尋到一處破舊木屋,才坐下來閑話家常。
顯然這時候,宋濁音也發(fā)覺玄肆并不是那么真心地想要幫她找回清歡,這才自己帶“球”跑了。
宋濁音靠在清歡肩頭大哭:“姐姐,你恨我嗎?我以為我走了你就能當(dāng)上神女,沒想到卻牽累了你。”
“是呀,我也以為我能當(dāng)上神女?!彼吻鍤g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她們都曾這樣天真,可人心哪里能這樣容易被猜測?就算是喜歡著自己的人,心里也都會藏著別的秘密。
兩姐妹相互望了一眼,齊齊嘆氣。
此時天已大亮,宋清歡正思索下一步該怎么做,忽然聽到有步履聲朝她們藏身之處而來。
怎么會找得這樣快?
濁音緊張地問:“姐姐,你猜是哪一邊的人?”
宋清歡瞅著濁音的肚子,不懷好意地說:“不管是哪一邊的人,估計都沒我什么事了?!笔切庨T最好,若是天一教,也知道拿宋濁音脅迫對方更有用。
宋濁音臉都綠了,清歡這才尋了根木棍躲到門口。濁音會意,等來人一進門,她立時做出一副惶恐無措的模樣,趁對方愣怔之際,宋清歡將木棍狠狠打到他后腦上。
宋清歡萬萬沒想到,這人竟然沒被打暈,更沒想到轉(zhuǎn)過來的人竟是左使大人。
左使大人捂著后腦勺,憤憤不平地盤腿坐在地上:“我不是讓你信我嗎,你怎么自己就跑出來了?”
他想盡辦法才從教主那里偷出鑰匙,找準(zhǔn)了時機準(zhǔn)備放她出來,結(jié)果沒看見人,只看見墻角一個暗道入口。
他順著暗道出來,赫然看到宋氏兩姐妹留在地上的腳印。他一路追,一路抹去這些痕跡,心里不知應(yīng)該高興能很快找到她們,還是擔(dān)心這兩人的粗心。
宋清歡狗腿地幫他揉后腦,嘴上也不忘奉承:“還是左使大人心細(xì)周全?!?/p>
濁音詫異姐姐竟然如此沒有節(jié)操,而左使大人分明受用卻還裝作嫌棄。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左昱問道。
宋清歡眼珠一轉(zhuǎn)望向濁音:“你想不想知道,在玄肆心中你到底有多重要?”
濁音眼里閃過一道光,宋清歡慢慢翹了嘴角。
08
左昱帶著她們來到了兩方對壘之處。因著兩人的失蹤,現(xiàn)在場面十分混亂。
玄陰門懷疑宋濁音落在天一教的手中,揚言要踏平天一教,卻不敢有實質(zhì)性的舉動。天一教丟了宋清歡,又不見了左使,原本以為這回在劫難逃,卻發(fā)現(xiàn)濁音不見他們有所忌憚,這會兒干脆狐假虎威起來。
兩方對壘不見硝煙,只聽互相謾罵之聲。左昱就在這時拿刀抵著宋濁音,攜宋清歡走到兩方正中間,揚聲對教主喊道:“教主大人,我和清歡抓到濁音了。”
教主大人眼里大放精光:“好好好,快把她帶過來?!?/p>
左昱卻紋絲不動。
原本端坐的玄肆已經(jīng)站了起來,確定濁音安然無恙后瞇著眼,不看左昱卻盯著宋清歡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宋清歡被他盯得有些發(fā)憷,卻還佯裝鎮(zhèn)定:“不過是想向玄門主討個人情罷了,煩請您將我教教眾悉數(shù)放了,兩邊握手言和豈不樂哉?”
玄肆冷笑:“她是你妹妹,你會真對她下手?”
宋清歡也跟著冷笑:“玄門主愿意拿濁音一賭,清歡奉陪。我看她肚子這般大,懷的應(yīng)該是兩個吧?”
被充作人質(zhì)的宋濁音不甘寂寞地插了一句話:“大夫說有三個!”說完還很得意地朝玄肆瞟了一眼。
玄肆的臉更黑了,他知道這分明是三人設(shè)的局。即便知道濁音沒有任何危險,他也不能讓她覺得自己敢拿她去冒險,傷了濁音的心,他可就完了。
玄肆咬咬牙,讓人把俘虜都放了。
天一教士氣大振,教主哈哈大笑起來:“左使干得漂亮,快把濁音帶過來?!?/p>
左昱垂下眼簾仿若未聞,他剛想放了濁音卻突然察覺有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左昱大驚,回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宋清歡。
宋清歡面上淡漠,對他吃驚又受傷的目光視而不見:“放了濁音?!?/p>
教主大人先罵了起來:“宋清歡,你可是我天一教的人,如何能幫外人?”
“什么內(nèi)人外人,”宋清歡聲音清越如金石,“我宋清歡只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親人!”她把匕首往左昱脖頸更近一分,氣勢恢宏地道,“放人!”
她還是不信他……左昱苦笑連連,只覺得是一報還一報。他五指一松,手中短刀落地,玄肆立即飛身而來攬著濁音便回。
清歡看著她已經(jīng)平安才松了一口氣,悄悄對左昱說道:“大人,唯有這樣教主大人才不會責(zé)怪于你?!?/p>
左昱聞言黯淡的眼睛忽然明亮得像星子,心頭雀躍起來,他略微回頭卻瞥見清歡身后一支袖中箭破空而來。他大驚失色,反手想拉開清歡,但終究慢了一些,只能眼睜睜看著短箭釘在了她背心。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左昱愣在了當(dāng)場,全身僵硬。他聽見濁音的哭聲才緩過神來,顫著手想要抱起清歡時,玄肆忽然出現(xiàn),一掌將他擊退,攜了清歡就走。
左昱想追上去,卻被趕來的右使拖住了,最后他只聽見濁音失望的哭聲:“左使大人,到最后你還在算計我姐姐!”
沒有,他沒有這樣,他也不知道教主會親自出手。左昱渾渾噩噩,只覺日月無光。全身的氣力都被抽走,素來威風(fēng)凜凜的左使大人,仿佛如提線木偶,失了魂魄。
09
宋清歡騎著一匹白馬,在楊柳依依的小路上走走停停。
她在玄陰門養(yǎng)好傷,等到濁音給她生了三個小外甥后,便執(zhí)意離開了。
天地悠悠,其實她也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兒。曾經(jīng)視之為家的地方,一個再也容不下她,一個早就消失在幻境中?;蛟S應(yīng)該回地宮去?可那地方按照五行八卦設(shè)了陣法,若沒有左使帶著她當(dāng)時也出不來,現(xiàn)下更進不去。
左使大人……宋清歡心中苦澀。濁音說他不可靠,但她始終還是相信他不會害她的,可惜現(xiàn)在兩人立場相對。
馬兒馱著清歡走得慢慢悠悠,讓她有些昏昏欲睡。有人策馬疾行而來,喊她:“清歡!”聲音清醇,飽含欣喜。
宋清歡眼睛瞪得渾圓:“您怎么來了?教主大人肯放人,還是您也叛教了?”
“哎,一言難盡。右使那家伙真篡位了,我助他擺平教中所有事務(wù)就來找你了。”
“喲,您這么忠心的人都叛變啦?”
“誰讓他傷我女人!”
清歡不屑地“嗤”了一聲:“不敢當(dāng),當(dāng)時還不是堅定地要帶我回教中。”
“我會帶你回去,但會是在玄肆給的最后期限。到時候時間緊迫,教主只能先把你交給玄肆,玄肆不敢傷害你的。”這一點從在迷魂陣中他要殺清歡,卻讓擺陣之人立即撤陣就可以看出,他們根本不想傷害清歡。
宋清歡撇撇嘴,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
對方緊接著又討好她:“清歡,我?guī)阕弑榇蠼媳?,吃盡天下美食,可好?”
宋清歡的眼睛亮了起來,唔,看在美食的分上,她就勉強同意吧!
兩人兩馬行在明媚春光中,清歡忽然想起一件事,仰頭問道:“為什么當(dāng)初你們不直接把我敲暈綁走,而是采用復(fù)雜的方法把我騙回去?”
對方狠狠一怔,許久才僵硬地回道:“呃,那么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方法,我們才不用呢……”
都說庸人自擾,聰明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宋清歡哈哈大笑,對方惱羞成怒,用力一夾馬腹,向前奔馳而去。
宋清歡趕忙跟了上去:“左使大人,慢點 走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