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偉
(浙江省遂昌縣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 浙江遂昌 32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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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學研究·
借鑒與融合:“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構建
朱 偉
(浙江省遂昌縣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 浙江遂昌 323300)
完善刑事訴訟中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對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制度化,也是對我國刑事訴訟程序的創(chuàng)新。長期以來,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實體和程序上還存在一定的不足,因此應予以完善。本文借鑒美國訴辯交易制度中的合理成分,并結合我國當前的法治狀況和司法環(huán)境,構建“協(xié)商性”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
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訴辯交易制度;被告人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四五改革綱要(2014—2018)》要求“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明確被告人自愿認罪、自愿接受處罰、積極退贓退賠案件的訴訟程序、處罰標準和處理方式,構建被告人認罪案件和不認罪案件的分流機制,優(yōu)化配置司法資源”。對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完善,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司法的寬容精神,是對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制度化,也是對我國刑事訴訟程序的創(chuàng)新。
長期以來,我國一直存在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刑事政策。根據(jù)《人民法院量刑指導意見》,認罪態(tài)度好和當庭自愿認罪的占酌定量刑要素的比重較高。如表1所示。
表1 酌定量刑要素及占比
表1中,認罪態(tài)度好和當庭自愿認罪的要素共228個,占酌定量刑要素的49.78%,比退贓占酌定量刑要素的比重高出30個百分點,比諒解和賠償占酌定量刑要素的比重均高出近42個百分點。毋庸諱言,這種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美國的訴辯交易(Plea Bargaining)相比較,同樣存在著過于重視被告人口供的問題。我們可以通過借鑒美國訴辯交易的經(jīng)驗,并結合當前的法治狀況與司法環(huán)境,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予以重新構建,使之更加規(guī)范與合理。
訴辯交易制度產(chǎn)生于19世紀的美國,至20世紀70年代初被聯(lián)邦最高法院認可而獲得合法性,如今已成為一項廣為普及的實踐,在刑事司法體系中居主要地位[1]。然而,對于訴辯交易的適當性問題,卻引起了諸如“檢察官、律師、被告人以及法官等人考慮更多的是個人利益,他們無視國家、社會以及被害人的利益;破壞了當事人主義對抗制;縱容了警察非法逮捕和搜查侵犯公民權利”[2]261等方面的激烈爭論。
(一)兩大質疑
1.質疑之一: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能拿正義作為交易的對象
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正義不應該是可以討價還價和交易的對象,而訴辯交易卻是在拿正義進行交易。事實上,訴辯交易并非是將正義作為交易的對象,相反,它是以案件的勝訴為交易的對象。檢察官也僅僅是在對有關犯罪指控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至少他是這么認為),或者是有更大的司法利益涉入的情況下,才會進行交易[3]11。
2.質疑之二:訴辯交易是將“真實”的事實交易成不真實
這種想法與第一種疑慮有相似之處,它片面地認為檢察官或被告人是在故意歪曲、掩飾犯罪事實的基礎上進行的交易。實際上,訴辯交易是建立在被告人對所指控的犯罪事實基本沒有異議、且具有相當證據(jù)予以證明的基礎之上的。訴辯交易的結果雖然只是反映了事實的部分,但從根本上說是建立在一定的事實基礎之上的。
(二)價值借鑒
1.確立刑事訴訟的協(xié)商機制
美國的司法實踐中,司法機關與被告人在刑事訴訟中是平等的當事人,除了對抗,還可以進行平等的協(xié)商,即政府與個人之間的對抗,是可以通過蘊含平等價值理念的協(xié)商機制來解決的[4]。古代中國人在整個自然界尋求秩序與和諧,并將此視為一切人類關系的理想[5],深刻并將一直影響著我國的立法和司法。結合當前的法治實際,確立刑事訴訟的協(xié)商機制,對改造職權主義訴訟模式具有極大的現(xiàn)實意義。
2.實現(xiàn)刑事訴訟的雙贏格局
訴辯交易多數(shù)發(fā)生于檢察官因擔心證據(jù)不足而被告人可能被判處無罪的情況,為避免敗訴,檢察官可能不予指控或降格指控,以換取被告人的有罪供述。與此同時,被告人若不認罪認罰,如被判處有罪,則其所受刑罰必然重于接受訴辯交易所受的刑罰。通常情況下,訴辯交易會給被告人帶來更輕緩的刑事處罰。
3.增強刑事訴訟的社會效益
訴辯交易降低了證明標準,減輕了相應的證明責任,提高了指控犯罪的成功率。對檢察官來說,實行訴辯交易比正常的審判程序更簡便省力,對整個社會都是有益的,這是實踐中檢察官更樂于采用訴辯交易來解決案件的重要原因[2]260。適當運用訴辯交易,可以更公正、高效地解決案件的定罪量刑問題。
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雛形于建國之初就有,當時的表現(xiàn)形式即為“坦白從寬”的刑事政策,并一直沿用至今,它在打擊犯罪、維持社會秩序等方面起到了歷史性的關鍵作用。然而,對于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是否、如何從寬的問題,當前的立法和司法并未給予應有的關注,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層面:
(一)實體層面
綜觀當前的立法和司法,均未對認罪認罰如何從寬進行明確或具體的規(guī)定,然而從寬處罰政策是被告人認罪認罰的內在心理激勵。《刑法修正案(八)》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雖不具有前兩款規(guī)定的自首情節(jié),但是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可以從輕處罰”,但從刑法的立法規(guī)定看,坦白作為一種法定情節(jié),是“可以”而非“應當”的量刑情節(jié),這就意味著對被告人認罪認罰在量刑上是否給予積極評價,法官擁有自由裁量權[6]。司法實踐中,從寬處罰的量刑幅度有多大是因時因地因人而異的,不同時期、不同地區(qū)、不同法官對同一量刑情節(jié)可能會得出不同的從寬幅度。
(二)程序層面
1.認罪認罰案件簡易審的程序機制缺乏
立法雖然規(guī)定了刑事案件的簡易程序,但在當前的司法實務中,即使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若不能滿足犯罪情節(jié)輕微、社會危害性小等要件,仍有可能通過普通程序進行全面審理。換言之,我國的刑事司法缺乏相應的程序機制對認罪認罰案件予以規(guī)范,并給予制度性的肯定回應。
2.被告人認罪認罰的內心確認難以保證
“不被強迫自證其罪”是國際刑事司法的基本要求,也是防止執(zhí)法人員濫用權力的制度性保障。實踐中的暴力審訊以及不規(guī)范的執(zhí)法行為,顯然會對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真實性和真誠性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其內心確認難以獲得保證。
3.被告人獲得律師幫助制度不夠完善
獲得律師幫助權,是任何被告人均應享有的訴訟權利,也是法治社會中公民基本權利的重要體現(xiàn)?!缎淌略V訟法》對被告人獲得律師幫助權有所規(guī)定,但還是不夠完善,在這樣的制度設計下,被告人獲得律師幫助權的現(xiàn)實狀況不甚理想[7]。相比美國的公設辯護人(Public Defender)制度,我國指定辯護的范圍顯得過于狹窄。
自訴辯交易制度產(chǎn)生以來,批評與責難就從未停歇,但這一制度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在當前全面推進司法改革的時代背景下,借鑒美國訴辯交易制度中的合理成分,構建“協(xié)商性”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符合當前的社會實際和創(chuàng)新刑事訴訟程序的需求。
(一)“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解析
“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構建,必須先對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司法制度、社會心理等進行審慎考察,既要從應然的角度系統(tǒng)地研究我國借鑒訴辯交易制度所具有的該當性,又應從實然視域理性地解讀我國目前的司法體制所存在的障礙性因素。“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構建,還必須對我國傳統(tǒng)的刑事司法理念、社會大眾的契約觀念、審判權和辯護權之模式以及被告人和被害人在刑事訴訟中的主體地位等制度進行多維改造。
“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應當是一種當事人主義與職權主義兼容并蓄、以公正為理念兼顧效率的刑事訴訟模式。在這一訴訟模式中,被告人在律師的幫助下,在對案件事實以及可能產(chǎn)生的法律后果作出準確評估后,與司法機關進行協(xié)商并達成協(xié)議,承認其犯罪事實,或者對指控的犯罪事實不持異議,促使司法機關簡化訴訟程序,以最終換取法庭在定罪量刑方面的寬大處理。從表面上看,“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存在“交易”的成分,但它絕對不是為了交易而交易,而是為了節(jié)約訴訟資源、提高訴訟效率,確保正義在最大范圍內得以實現(xiàn)?!皡f(xié)商性”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凸顯了法治陽光下的平等與理性,避免了“討價還價”的“和稀泥”。
(二)構建“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具體路徑
1.堅持“從寬”的價值取向
依據(jù)刑罰目的論,犯罪人對其犯罪行為認罪和真誠悔過是改造的開始,如果我們認為刑罰的目的之一是矯正犯罪人的行為,那么從一開始就予以從寬處分,正是給那些已經(jīng)有悔改、矯正表現(xiàn)的人(認罪認罰之人)一個機會,使之更快地回歸社會[3]15。對認罪認罰的被告人,我們“應當”給予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2.細化認罪認罰的從寬標準
對不同認罪態(tài)度由于其表現(xiàn)出的人身危險性大小不同、接受改造的可能性不同、再犯的可能性不同以及為司法資源的節(jié)約、司法效率的提高所起的作用不同,應該體現(xiàn)為從寬的幅度不同[8]。以自首為例,我們應綜合考慮自首的動機、時間、方式、罪行輕重、如實供述罪行的程度以及悔罪表現(xiàn)等情況確定從寬的幅度,減少的刑期一般不應少于1個月。對于坦白情節(jié),應綜合考慮如實供述罪行的時間、程度、罪行輕重以及悔罪表現(xiàn)等,確定相應的從寬幅度。
3.規(guī)范偵查機關的口供獲取程序
在當前未能改變行政權中心主義的情況下,我們必須對被告人認罪認罰的第一道環(huán)節(jié)進行嚴格把關,即犯罪偵查機關在獲取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口供時一定要嚴格按照法律規(guī)定的程序進行,并且會同檢察官一起制作認罪認罰的有罪供述。在這一過程中,被告人還必須獲得律師的法律幫助,以防止刑訊逼供的發(fā)生。
4.簡化審理機制及內部程序
被告人認罪認罰案件的快速、簡化審理機制應當在法律規(guī)定中予以明確,并通過案件的分流程序,推動認罪認罰案件的快速、簡化審理。在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情況下,案件的事實審理過程也可以被直接跳過而進入量刑程序。改革后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也要兼顧司法機關內部程序的簡化,對于不必要的匯報、審批必須堅決省略。
(三)構建“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能回避的問題
1.程序的啟動主體
在司法實踐中,我們應當充分尊重被告人對自己訴訟權利的處分權,尤其是被告人在適當?shù)臅r候可以提出認罪認罰的主張。從程序意義上說,賦予被告人啟動認罪認罰程序的權利,可以省略司法機關對被告人的反復問訊,方便認罪認罰程序及時有效地開展,加速訴訟程序的推進。
2.被害人的參與權
在刑事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如果我們不能傾聽被害人的意見、重視被害人意見和訴求的表達,容易增加社會的不和諧因素。在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中,法官必須要充分聽取被害人的意見,并在充分考量被害人意見和訴求的基礎上作出相應的裁決。
3.辯護律師的指定
辯護律師可以幫助被告人合理判斷案件事實和法律后果,進而在最大程度上維護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在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中應當重點關注被告人是否獲得了律師的法律幫助,并進一步判斷這種幫助能否有效保障被告人作出認罪認罰及程序選擇的明智性。
4.法官的自由裁量
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可以分為定罪的自由裁量和量刑的自由裁量。在定罪方面,法官的自由裁量遵循的是較為嚴格的制度規(guī)則,這能夠讓社會成員有一個明確且穩(wěn)定的行為準則。而相對而言,在量刑方面,法官遵循的則是較為自由的裁量準則[9]。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法官應當恪守司法權的獨立和終局性原則,結合量刑指導意見作出公正合理的裁決。
我們要想科學構建“協(xié)商性”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就要在司法改革這個大背景下來理解和改革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此外,我們也要以更為廣闊的視野來吸取發(fā)達國家法律制度的經(jīng)驗和價值。基于現(xiàn)實和借鑒先進法律制度的雙重考量,構建“協(xié)商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失為一條符合時代發(fā)展需要的刑事訴訟程序創(chuàng)新之路。
[1] 美國刑事法院訴訟程序[M]. 陳衛(wèi)東,徐美君,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411.
[2] 王以真主編.外國刑事訴訟法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
[3] 虞平.從辯訴交易看如何建立我國特色的認罪程序[J].法學,2008(7).
[4] 陳衛(wèi)東.從建立被告人有罪答辯制度到引入辯訴交易[J].政法論壇,2002(6):9.
[5] 潘吉星,主編.李約瑟文集[M].沈陽: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1986:388.
[6] 左衛(wèi)民,呂國凡.完善被告人認罪認罰從寬處理制度的若干思考[J].理論視野,2015(4):39.
[7] 鄧楚開,楊憲國.構建中國式認罪協(xié)商制度的實踐探索[J].中國刑事法雜志,2009(12):96.
[8] 張陽.論“認罪從寬”處罰幅度的理性設置[J].探索與爭鳴,2009(4):42.
[9] 黃純楠.刑事認罪制度研究[D].上海:復旦大學,2012:33.
[責任編輯 劉 瑜]
Reference & Integration: The Improvement of Negotiable Leniency Policy for Guilty Plea and Accepting Punishment
ZHU Wei
(CriminalAdjudicationTribunal,SuichangPeople’sCourt,ZhejiangProvince,Suichang,Zhejiang, 323300,China)
The improvement of the leniency policy for guilty plea and punishment acceptance is 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criminal policy of combining punishment with leniency and the innovation of criminal prosecution procedure. For a long time, the leniency policy for guilty plea and punishment acceptance has been inadequate in entity and procedure, so we should improve it. Borrowing from American plea bargaining system and taking our current situation of rule by law and judicial environment into consideration, this thesis attempts to improve the “negotiable” leniency policy for guilty plea and punishment acceptance.
negotiability; leniency policy for guilty plea and punishment acceptance; plea bargaining system; defendant
2016-09-11
朱偉(1987—),男,助理審判員,研究方向:刑事政策與法律。
DF73
A
1672-8505(2016)06-007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