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權(quán)蓉]
蚯·蚓·九·段
食譜第一,語文第二
[文/權(quán)蓉]
日子么,就要自得其樂。像蚯蚓給自個兒截成九段,湊兩桌打麻將的,還有一個端茶倒水的。
1
好友說她老家,在院子邊上立一排木頭,夏天直接就能從上面往下薅木耳和蘑菇。因為她用了這個“薅”字,我對大東北的向往之情如伊敏河奔騰的水。
小時候讀書,有篇課文,說“橋在變舊,栗木會腐爛,一看,橋的背面,竟長滿了蘑菇。母親把這些采了來,給我們做飯盒里的菜肴吃”。蘑菇我是吃過的,但這樣現(xiàn)從木頭上采下來的,我家那兒真是沒有,買回來的都是干的,得用熱水泡發(fā)了吃。為此,這個偉大場景在心里盤桓過多次,沒想到現(xiàn)在能遇著個更偉大的,立個木頭就能有木耳蘑菇。
對于語文書打開的食譜之門,多年后還會有人如此上心,可能是老師始料未及的吧。
2
當(dāng)年覺得有兩個地方的小伙伴最為幸福,一個是住葡萄溝的,一個是在江南的。
葡萄溝不僅有葡萄干,五月還有杏子,七八月還有香梨、蜜桃、沙果。梨和桃家里有,但不知道沙果是什么東西,問去過新疆的舅舅,他說,就是他們家種的林檎。后來我見著了沙果,和林檎也不一樣,想和舅舅講講,終是沒有開口,估計他早就忘記了。當(dāng)年我還畫過做葡萄干的房子,只是眼界有限,舅舅一看,說我畫的是我們那里曬掛面的掛面架子。
在江南呢,有楊梅和楊桃,楊字輩兒的,見也沒見過。鄰居家哥哥說,楊梅就是他們那里桑樹上結(jié)的梅子,我們這里桑樹長桑葚,楊桃就是他們那里的白蠟樹結(jié)的,我們這里只能結(jié)白蠟籽。我問為什么,他說,因為氣候不一樣啊。真有道理!后來我認(rèn)識了江南的小伙伴,把這個和他講,他笑得差點沒暈過去。
3
有兩篇課文的場景,當(dāng)時最為之神往。
一個是燒雞那個,把雞拔了毛,掏了內(nèi)臟,用幾片大樹葉裹好,放進(jìn)洞里,蓋上一層土,在上面燒一堆火,等衣服烘干,雞也燒好了,扒開洞,拿出來就大吃。一個是“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那個,說冬天野雞凍得眼睛睜不開,在雪地里,能像拔蘿卜那樣把它拔出來。這是何等的逍遙自在,何等的得來之易,不像我們山上的野雞,追得我最后最多能撿兩根雞毛。
一直以為這都是發(fā)生在東北的,前者在大興安嶺,后者在北大荒——后來逛豆瓣,看有人考證,說《大森林的主人》的作者是尼古拉斯·S·烏斯季諾維奇,原來這是別國的故事,奇了,他們也有叫花雞!
4
到了學(xué)采榆錢兒、挖薺菜的時候,我已經(jīng)懂類比了。不過到底沒吃過,還是很在意。
課文里寫,采了榆錢兒,洗凈回來混玉米面上屜鍋蒸,熟了盛進(jìn)碗里,放切碎的青蔥,泡隔年的老腌湯,看著真是饞人。那時家里春天會采椿芽,齊整的一把,或者切了和雞蛋炒,或者洗了腌制,就暗暗覺得,它倆可能路數(shù)是一致的。
薺菜呢,說肥肥大大的,洗了后用精鹽、麻油、味精、白糖調(diào)配。春天我媽會挑嫩嫩的車前草,洗了和豬腿燉,說下火。我嘴刁,覺得苦,只啃豬腿,往往被強制吃上幾苗,所以對薺菜倒沒榆錢兒那么上心,薺菜肯定和車前草一樣,也是苦的。
后來在北方這倆我都有緣嘗見,果然吃不慣。不過課文里有處我倒是一直佩服,劉紹棠先生寫的,說“混個樹飽”。
5
也有一直喜歡的食物,咸鴨蛋和陽春面。
《端午的鴨蛋》簡直是樹立了我對腌制蛋的標(biāo)桿:敲破用筷子頭扎下去,沒有紅油冒出來,那就是不好;扒開蛋黃,里面是淺黃色的,那就是不好;掰一塊白嘴來吃,要是咸得齁人,那就是不好。當(dāng)時學(xué)這課文時,我們家做松花蛋,把念叨的我也就打發(fā)過去了,不像陽春面,無法變一樣堵我的嘴。
說到這個,好多朋友都說學(xué)這課文時,對陽春面期待得不行。
不怪我們都在構(gòu)想它的味道,畢竟是那家人每個大年夜都要吃的,那不是美味是什么呢。
6
幸好課文里也有當(dāng)時我就能得償所愿的,像落花生、橘子、桂花糕、餅。
那時果園有棵特別的樹——在一棵橘子樹上嫁接的檸檬樹——媽媽把它分給了我。一半結(jié)的橘子,一半結(jié)的檸檬,當(dāng)家做主的光環(huán)籠罩了我好些時候。自己還做過小橘燈,動手能力不強,做不好,爺爺幫我劈了個大柚子做的,拿去學(xué)校,被圍觀得飄飄然的。
我家一直采桂花放茶葉里做香茶,后來看了課文里竟然也有人那么干,還驚詫莫名了一番。
7
惦念長久的要算荔枝。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歷史長河里這樣長久的口碑,當(dāng)然掛心。
《荔枝蜜》里寫的采蜜場景我見過,姑姑家養(yǎng)的蜜蜂每年采油菜花和梨花忙得很,要我爸去幫忙,可是荔枝這個東西真沒見過。那時街上已經(jīng)有賣香蕉、菠蘿、甘蔗之類的,但就是沒有荔枝。忘了誰家泡藥酒,配的料里有干的桂圓,被人拿到班里,說這就是荔枝,也信得真真的。
阿彌陀佛,幸好我們會長大,終究會遇見正主兒。
8
看完有奇怪感的,大概要算生吃的牡蠣了——用刀撬開,一吸,就剩下扔到海里的蠣殼。這樣的感覺長久地延續(xù),到長大了,在海邊真面對它時,還是覺得奇怪,下不了嘴。和朋友說,最好的海產(chǎn),還是海苔和海帶,他們樂得,差點沒給我扔海里。
不過對吹牛大王明希豪森的那些倒是一直喜歡:像是月亮上的人一個月吃一次飯,打開肚子,直接把飯放進(jìn)去;用櫻桃核打了鹿,來年鹿頭上就長出櫻桃樹;結(jié)面包的奶酪島,上面的葡萄能流牛奶;還有一下就捉住的十幾只野鴨……當(dāng)然知道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但覺得妙趣至極。
9
當(dāng)年也半完整地實現(xiàn)過課文上的吃食,做羅漢豆吃。
說半完整,一是和魯迅先生的地理環(huán)境有差異,二是工具不湊手。不是半夜,也沒河沒船,也沒有扒開煮,我們是摘了來,直接扔到火堆里燒。別說豆莢豆殼扔哪里去滅跡,連豆子都沒燒熟,那火堆的煙就飄起來露了行蹤,被大人一頓好罵。
想一想,那時和魯迅先生的課文還是很投緣的,課桌上刻過字,摘過覆盆子,挖過何首烏,折過梅花,尋過蟬蛻。只有一個是現(xiàn)在也還沒有見過的,閏土家海邊的西瓜?不,是那只在金黃的圓月下逃走的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