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琳:
我接著秀軍的談,我們倆談的內容和議題有延續(xù)性。英國脫歐后,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問:對英國、對中國、對歐洲乃至對整個世界政治經濟,究竟會帶來什么影響?還有媒體讓談談脫歐會對G20杭州峰會產生什么影響。言下之意:現(xiàn)在的情況有點像2014年、2015年——有埃博拉疫情、有恐怖襲擊事件,而這些突發(fā)性事件都使當年G20峰會的議題發(fā)生了擴散化,影響了峰會對原本預設問題的討論。今年英國脫歐,會不會又使G20峰會發(fā)生“跑題”?
?2015年11月15日,土耳其安塔利亞,G20峰會之前,金磚國家領導人舉行非正式會晤。圖為出席會晤的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和巴西總統(tǒng)羅塞夫。?
首先,G20機制在不斷建設和成長,G20的議題設置和機制運作也在慢慢完善——一方面,具有延續(xù)性;另一方面,又不斷學習應對突發(fā)性事件。1999年在七國集團(G7)財長會議的倡議下成立了G20,2008年金融危機后G20由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升級為領導人峰會,這些年G20在逐漸成長、成熟。G20機制的核心是峰會,外圍有財金軌、部長級會議機制、工作組機制,還有協(xié)調人軌,等等。就工作組層面和部長層級的溝通來講,比如說勞工部長、貿易部長、能源部長會議等部長層級的一些討論,還有工作組層面的討論,都是具有持續(xù)性的,一直在進行著。特別是財金軌,其運行的程式安排已經相當成熟。以7月下旬在成都舉行的G20央行行長和財長會議為例,會議圍繞諸如基礎設施建設、投融資、稅收透明化、互聯(lián)互通等領域內的問題與合作展開了非常詳盡的探討,并將公報提交峰會。我們不僅要關注G20峰會,也應該關注到除了峰會,G20在很多層面的工作都在開展、落實,向峰會提請建議,也取得了明顯的成果。
其次,再具體到英國脫歐。它不像埃博拉疫情那樣只是一個相對小范圍、具體到某個非經濟領域的事件,它折射出的是一個中長期的國際政治、經濟問題,可能會非常深遠地影響到世界政治經濟格局和全球治理的格局,探討這個問題不僅與G20的宗旨不矛盾,而且還是G20從危機預警機制向中長期常規(guī)型治理平臺轉型的必然選擇。
今天世界上保護主義抬頭,那G20怎么辦?除了民粹因素,脫歐在經濟領域折射出最多的其實是一種保護主義的傾向,在全球治理規(guī)則層面,突然間出現(xiàn)了碎片化和去便利化的趨勢。從15世紀開始,全球化給世界所帶來的就是一個不斷經由規(guī)則的統(tǒng)一趨向交易便利化的過程。但是今天我們看到,英國脫歐的選擇,實際上呈現(xiàn)出了一種去便利化、逆全球化的趨勢。在過去,全球化帶來的最大變化,除了人員流動、貨物流動、資金流動等方面的自由流動,還帶來了規(guī)則。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整個世界就在這個規(guī)則約束下的方圓中相對有序地運行。我們在進行貿易、投資活動的時候,可能并沒有特別地去想這些規(guī)則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么,但實際上我們已經開始把這些規(guī)則嵌入到實際行動當中,它的確給我們帶來了便利。
目前,為了應對國際上部分不公正、非對稱性的“非中性制度”帶來的損害,也在推出一些新的機制、平臺,包括金磚機制等。當然,我們不是要推翻國際社會原有的體系、制度,因為推翻原有的制度、體系,帶給我們的可能是一個時期的混亂。完全沒有秩序的和封閉的世界,絕對不符合中國的根本利益。G20作為一個集合南南合作與南北合作的特殊平臺,兼顧南北世界的聲音,將這個平臺做好,也是防止治理規(guī)則分散化和碎片化的重要手段。此外,完善規(guī)則、重建規(guī)則的過程并不是G20的孤軍奮戰(zhàn),它一定要與已有的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等國際組織進行對接。
接下來談G20執(zhí)行力的問題。2008年提升G20為峰會是為了危機應對,算是一種應急安排。但今天G20面臨的世界,不僅是要實現(xiàn)其常規(guī)化轉型、尋找新的經濟增長源這樣的常規(guī)化議題,同時還要進行危機預警,應對中長期可能發(fā)生的一些不確定性事件。在這種狀況下,G20作為一個被大家認為沒有機制化、相對比較松散的機制,它該怎么辦?正如前面說的,這些年G20也并不是孤軍奮戰(zhàn),它的工作是與其他的多邊國際組織對接得以開展的。比如說它跟巴塞爾的金融穩(wěn)定理事會(FSB)對接,后者落實G20峰會致力于推進的金融治理改革;在貿易領域,G20跟世貿組織(WTO)、經合組織(OECD)討論貿易便利化,還有大宗商品價格、全球價值鏈等;還有就是跟國際勞工組織(ILO)在談就業(yè)問題。所以我們看到,G20是在和一些具體的國際組織對接!最后,需要提一點,由于不少與之對接的國際組織還是在歐美國家主導下的,它們的偏好依然會影響到G20的議題導向,因此,有必要培育一批由新興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主導的多邊國際組織,為自己的利益發(fā)聲,真正實現(xiàn)全球治理規(guī)則的非排他性、合法性和代表性。
再談一個問題——如何處理G7與G20關系。曾與一位戰(zhàn)略學者對話,他認為我們需要抓住時機,用G20對沖G7的負面影響。他的理由是:盡管在軍事上西方還有北約,但在北約里英國和美國的共識性更強;而英國脫歐,美國要想進一步維持住自己在歐洲大陸的勢力,可能會轉向法國,但法國有沒有準備好在軍事和戰(zhàn)略領域跟美國做好對接,還得打個問號。此外,歐盟近年積極搞集體行動和防御,特別是德國想要重建其“威望”,尋找具有獨立性的、務實的、屬于自己區(qū)域內的軍事戰(zhàn)略機制。由此,幾方都在博弈,博弈的過程會讓北約在軍事戰(zhàn)略領域的作用有一定下降。
就目前G20的成員構成來說,有G7(8)和新興經濟體國家(E11)。G7峰會恰恰總在G20峰會之前召開,它們會在自己的小范圍內協(xié)調立場,以增強自己的發(fā)聲。但就機制運作的規(guī)律來看,如果E11國家也可以事先進行共同利益的協(xié)商,讓G7國家和新興國家的聲音明確地在G20上提出,其實也提高了G20峰會的議事效率。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學會在G20平臺上求同存異,提高談判效率。如果說大家在各自“陣營”里沒能取得任何共識,就直接跑到G20平臺上來談,這對G20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況且,徹底對沖G7的負面影響,也沒有那么容易,G7的歷史根基比G20深厚,它不僅是在經濟領域、在其他領域也是匯聚西方陣營的一個俱樂部,它們這種長期的、聯(lián)盟的關系紐帶還是很堅固的。不過,我們該怎么面對G7,的確是一個很大的議題。
最后談談對議題是否要泛化的看法。金融危機過后,G20要將它的議題常規(guī)化,而不是簡單的危機應急。很多議題可能會加進來,比如勞工和難民問題但一定要設置一個中心,不能像聯(lián)合國框架下的部分治理機制那樣出現(xiàn)集體行動的困境——人太多了,事太多了,就不可能有效率。我們越是要在G20平臺上做很多事,就越是要把這個平臺建好、用好,真正可以借助這個平臺打出重要的議題、符合我們新興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自己訴求的議題。而且,我們在全球治理的平臺上提出話題之后,議程設置是否成功,還得看有沒有人開始就這些議題跟我們對話了,我們的議題能不能變成全球性的議題。培養(yǎng)這種議程設置的能力,也是參與全球治理、培育制度性權力的重要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