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凱寧

一代大師錢穆先生教過小學，當過10年小學教師；又教過中學，做了8年中學教師；再跳到北京大學教歷史，干了50多年的大學教師，完成其教師生涯的“三級跳”。從十七歲初登杏壇，到九十一歲高齡上最后一課，錢穆在教育戰(zhàn)線奮斗了一輩子，教書長達七十四年，其間有數(shù)以萬計的人聽過他上課與演講。無論是當“孩子王”，還是執(zhí)教清華、北大，錢穆都是一位頗受學生歡迎的好老師。

先生一輩子寫了八十一本著作，也許因為他學術(shù)業(yè)績太過突出了，以致遮擋了人們對其教育教學成就的關(guān)注。1990年，95歲的錢穆無疾而終。此時他的老師、他的父母、他的同學、他的諸多同齡朋友都早已先他而去。為了懷念這些遠逝的生命，他在耄耋之年寫下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其文情意綿綿，如泣如訴，其句簡潔優(yōu)美，充滿靈氣。筆者近日閱讀這本書，從字里行間中深深體會到那一代學人的風范，還有錢穆先生高超的教學智慧。

一路有良師相伴指引

在成長的過程中，錢穆遇到了好學的父兄，更遇到了睿智的師長。僅在小學階段，錢穆就幸運地遇見了多位學識淵博、富有個性的好老師。

在錢穆上小學的無錫蕩口鎮(zhèn)果育小學，有一位音樂教師華倩朔先生，早年留學日本，在當時絕對算是一位“型男”，詼諧風趣，平易近人，擅長詩詞、書法與繪畫，其所編音樂教科書，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暢銷全國十多載。書中歌詞，都是其原創(chuàng)。在學校，他除了教音樂外，還兼上語文課。一次題為《鷸蚌相爭》的作文，十歲的錢穆寫了四百多字，并以“鷸不啄蚌，蚌亦不鉗鷸。故罪在鷸，而不在蚌”作結(jié)語。華老師閱之，大為欣賞，不僅將錢穆之作當成范文供全班同學觀摩，還進行精彩的點評。除此之外，他還讓錢穆跳升一級，獎勵他一本《太平天國史》，這進一步激發(fā)了錢穆的史學興趣。

顧子重先生是錢穆四年級時的國文教師，好讀歷史、地理，講課生動，讓學生有身臨其境之感。下午四時放學后，常有一些同學圍在他身邊，問這問那。一天，有同學看到顧老師正在讀《水滸傳》，便不解地問，何以這本閑書也印得這么漂亮？顧老師反問道，你們?yōu)楹握J為它是一本閑書呢？學生告訴他，有一位剛跳級的錢穆，熟讀“三國”“水滸”，每天上課前，大家都圍著他，聽他講故事。有同學把十一歲的錢穆叫來，顧老師問了錢穆幾個問題后，對他說：讀《水滸傳》，只看大字，不看小字，所知還有限。錢穆聽之大驚，何以老師知道其沒有讀小字？回家后他一字不漏地重讀《水滸傳》，才知道書中小字是清初大才子金圣嘆的批注，錢穆讀之不忍釋手。他把全書反反復復看了六七遍。

錢穆先生還深情回憶了自己求學經(jīng)歷中一位對其影響甚大的童伯章先生。童先生理學和“六藝”的功底極為深厚，平時非常嚴肅，同學以“道先生”稱之。但一上講臺，他便成為一位表情豐富、演技高超的“演員”。一次，童先生講《史記·刺客列傳》，當童先生講完所學內(nèi)容之后，課堂仍有空余時間，他便讓學生自讀背誦，如有疑問可以提出來。錢穆思考之后提出，“圖窮而匕首見”一語不甚明了，童先生卻挾起一卷大地圖，在講臺上緩慢展開：圖窮，赫然果有一小刀，師取擲之，遠達課堂對面一端之墻上，刀鋒直入，不落地，師遂繞講臺速走，效追秦王狀。錢穆回憶說：“他的課讓我受益匪淺，終生難忘。”

錢穆在蕩口鎮(zhèn)果育小學度過了小學階段的美好歲月，遇見的這一位位學養(yǎng)豐厚的老師，“皆于舊學有深厚基礎，于新學能接受融會?！甭敾鄣腻X穆在這里得到許多老師的青睞和激勵，收益頗豐。只是像果育這樣薈萃眾多優(yōu)秀老師的小學已很難尋覓了，“今欲在一鄉(xiāng)村再求如此一所學校，恐渺茫不可復得矣”。這些老先生們的學識和風度，給予錢穆一生享用不盡的精神滋養(yǎng)。

注重“快樂教學”的魅力教師

走上杏壇的錢穆，第一份工作是在離家不遠的三兼小學任教。雖然年輕，但博采眾家名師之長的錢穆，教學藝術(shù)很快便達到了創(chuàng)造性的層次，他寓教于樂，不拘泥于課堂，不拘泥于教材；他講課注重知識性、趣味性與思想性，教學效果極佳。聽他的課，學生在獲得知識之余，更能得到一種精神上的愉悅。

在小學教學過程中，錢穆能針對兒童的年齡特點，實施快樂教育，用豐富多彩的方式調(diào)動學生的學習興趣。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錢穆帶領全班同學，攜帶鉛筆、稿紙，來到郊外一園林，園林中有近百棵古松。錢穆先讓大家坐一樹下，靜觀四周環(huán)境景色，并將其寫下。寫罷，大家再圍坐在一起，各自陳述自己的作文后，根據(jù)實際景象互相討論：“何處有人忽略了，何處有人遺忘了，何處有人輕重倒置，何處有人先后失次?！苯?jīng)過一番七嘴八舌的品頭論足，錢穆告訴同學們：“有一景大家都沒有注意，聽見頭上風聲否，這風聲同我們平時所聽見的風聲有什么不同？”靜聽完畢，錢穆說：“此風因穿松針而過，松針細，又多隙，風過其間，其聲颯然，與他處不同，此謂松風。試再下筆，能寫其仿佛否?！睂W生們苦思寫出后，又一起交流成果，錢穆加以點評，定其高低得失。夕陽西下時，大家意猶未盡地打道回府。

從此之后，同學們都樂意寫作文，盼望上作文課。為避免學生作文時言不由衷或無話可說，錢穆一方面加強對學生觀察力的培養(yǎng)，經(jīng)常開展情境教學，下筆前讓學生觀雨或帶學生參觀附近的名勝古跡、橋梁寺廟等；另一方面則追求作文課的“生活化”，給學生的作文題目十分貼近學生的年齡和實際。每一次作文結(jié)束后，他都要求同學們討論觀摩，取長補短。在語言的運用上，他要求同學們“語從心中吐出，而又如在目前”。不僅“吾手寫吾心”，而且形象生動，使所描述的對象達到栩栩如生的效果。

錢穆的快樂教育思想，以及豐富多彩的教學方式取得良好的教學效果，學生進步極快。僅半年時間，小學四年級學生的作文，短的有兩三百字以上，長的有七八百字，且皆文字通暢，條理明晰。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為使學生對作文產(chǎn)生更加濃厚的興趣，錢穆拋棄了“以教材為中心、以教師為中心、以課堂為中心”的金科玉律，讓每一個學生都參與到教學中來，讓每一個求知者都能體會到求知的快樂，不視作文為畏途。正是這種寓教于樂、因材施教，使所有的同學都懷有極高的學習興致。反應稍慢的同學在錢穆的不斷鼓勵下，也走出了厭倦學習、恐懼學習、拒絕學習的惡性循環(huán)，進而變得熱愛學習。錢穆先生在幾十年前就提出如此科學創(chuàng)新的教學思想，實在讓今天的教師敬佩不已。

概括起來說，錢穆的教學智慧是：注重學生參與，實施快樂教育，教學方式豐富多彩。

教育的過程是師生共同參與的過程，教師與學生是一種互動的關(guān)系，課堂上教師應該不斷引導學生參與其中，而學生的參與具有隨機性和不可重復性。這樣，教師的工作就和工廠里的流水線工作截然不同，既無特定劇本，也無不變范式，總是不斷創(chuàng)新的，今年別于去年，今日異于昨日。教師職業(yè)的特點、工作的性質(zhì)，決定其工作時帶有相當大的自由度，這要求教師見機行事，因材施教，靈活地、創(chuàng)造性地去工作。

一位將軍，唯有在戰(zhàn)場上以少勝多方顯其英雄本色，一位教師，唯有把“不愛學習的學生”教成“熱愛學習的學生”，才能看出其教學的智慧。讓我們在這本書中，從一個個雖已遠去卻仍舊生動的教育故事中，感受這位教育大師的博愛情懷，品讀先生的教育人生，汲取大師的教育智慧吧！

（作者單位：南京市長江路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