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宏（石獅市博物館，福建石獅　36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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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海編》一則戲神史料的考證及其價值

李國宏
（石獅市博物館，福建石獅362700）

摘要：學界研究戲神雷海青信仰文化時，常通過清代俞樾《茶香室叢鈔》轉(zhuǎn)引汪鵬《袖海編》一則關(guān)于相公廟的史料。由于缺乏對汪鵬及《袖海編》的了解，常導致誤解?！缎浜＞帯纺饲∧觊g浙江人汪鵬客居日本長崎時所著錄，描述的是當年長崎的山川地理、民俗風情及商貿(mào)狀況?！缎浜＞帯酚嘘P(guān)閩南梨園戲在長崎傳播的記錄，為研究清代中日戲劇交流史提供一份珍貴的史料。

關(guān)鍵詞：長崎；相公廟；《袖海編》

梨園戲是福建著名劇種，被譽為“南戲活化石”，廣泛流傳于閩南、潮汕和港澳臺地區(qū)以及東南亞閩南華僑居住地。梨園戲不僅保留宋元南戲的代表劇作、唱腔和表演規(guī)制，也承襲古代的戲神崇拜文化，奉唐代樂師雷海青為行業(yè)保護神，尊稱為“相公爺”、“田都元帥”。民間傳說，雷海青祖籍福建南安。至今，南安市羅東鎮(zhèn)坑口村保留一座明代重修的“相公墓”，相傳即是雷海青的墓葬。南安坑口宮奉祀雷海青為主神，被閩臺兩地信眾視為梨園戲戲神信仰的祖廟。

研究戲神雷海青信仰者大都引用清代俞樾《茶香室叢鈔》卷十五的一段記載：“國朝汪鵬《袖海編》云：習梨園者，共構(gòu)相公廟，自閩人始。舊說為雷海青而祀，去雨存田，稱田相公。此雖不可考，然以海青之忠，廟食固宜，伶人祖之亦未謬。若祀老郎神者，以老郎為唐明皇，實為輕褻，甚所不取?！保?］據(jù)此，引用者普遍得出結(jié)論，認為是福建人最早立廟祭祀雷海青。甚至，推演出唐代泉州梨園子弟建廟奉祀雷海青的觀點。［2］事實上，俞樾所引文字與汪鵬《袖海編》原文并不完全相同。《袖海編》原文如下：

聞館內(nèi)前有敬神演戲之事，習梨園者，共構(gòu)相公廟。相公之傳，自閩人始。舊說為雷海青而祀，以其姓去雨存田，稱田相公。此雖不可考，然以海青之忠，廟食固宜，而伶人祖之亦未謬。若祀老郎神者，即以老郎神為唐明皇，實惟輕褻，甚所不取。近因壬午年閩人同類交訌，鳴金聚眾，幾致不測。白于使院，擒而究之，盡出于教習梨園者。乃逐其人而毀其廟，今盡拓為庫基。噫，海青之不幸也。［3］

可見，俞樾抄錄《袖海編》時，略去“聞館內(nèi)前有敬神演戲之事”數(shù)語。汪鵬聽聞“館內(nèi)”有梨園戲者構(gòu)相公廟。那么，“館內(nèi)”系指何處？這還須從汪鵬《袖海編》的創(chuàng)作過程說起。

汪鵬，字翼滄，自號竹里山人，浙江仁和人，為人“慷慨好施與，朋好中孤寒者，助膏火以成其名。親串中有婚嫁不克舉者，成全之?！保?］乾隆年間，汪鵬“以善書，客游日本（長崎）垂二十年。歲一往返，未嘗或輟”。［5］在此期間，汪鵬受知不足齋主人鮑廷博之托，代為搜集、購買流散在日本的古籍書刊。李濬之《清畫家詩史》稱其“喜購古本書籍，歸呈四庫館，或付鮑淥飲（鮑廷博）、阮云臺（阮元）傳刻行世”。［6］據(jù)《杭州府志》記載，當年經(jīng)汪鵬購自日本的重要舊版書籍有《古本孝經(jīng)》、《皇侃論語疏》、《七經(jīng)孟子考文》等。［7］

乾隆二十九年（1764），汪鵬在日本長崎唐館著《袖海編》。汪鵬自述：“東坡云：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真得詩人家三昧。余客東瀛，寓居山館，崖壑在望，云煙滿目，而跬步不能出，直有拋南岳、卷滄溟之志。是坡所袖者以石為海，予所袖者以海為石。今姑就其所見聞，略為記識，名為《袖?！贰〖咨昴曛鼐湃眨窭锫R于日本長崎唐館?！保?］“唐館”即“唐人坊”，據(jù)《袖海編》載：“唐館外，四山環(huán)繞，煙火萬家。紫翠迷離，錦紛繡錯。海門別開屏障，雄奇峭拔，軒敞高華，如十洲三島可望而不可即，尤為鉅觀，不同凡境。”［9］日本幕府規(guī)定，凡是到長崎的華僑，只能在唐人坊的范圍內(nèi)居住，由長崎奉行委任官吏進行治理。唐人番，負責坊內(nèi)警衛(wèi)和檢查中國人進出事宜。唐通事，負責翻譯和業(yè)務接洽。據(jù)汪鵬講述：“客或有正事出（唐）館，預白于通事。通事請之使院，使院出批帖定人數(shù)。至期，監(jiān)使來，然后得行。通事無正事，亦不至客庫?！保?0］可見，《袖海編》說的“館內(nèi)”指的是汪鵬當年在日本長崎所居之“唐館”。引用這段史料時，如果沒有注意到汪鵬所描述的是發(fā)生在長崎的狀況的話，稍加引申便會產(chǎn)生誤解。

根據(jù)《袖海編》原文記載，我們可以獲得以下信息：（1）早在乾隆二十七年之前，長崎唐館即有閩南梨園戲演出的事實。（2）閩南人最早將戲神雷海青（相公爺）信仰傳入長崎，并在長崎唐館建“相公廟”。（3）乾隆年間長崎唐館有一群來自閩南的梨園戲“教習”，這是閩南梨園戲劇文化在長崎華僑社會在地化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不過，閩南梨園戲曲文化在長崎的傳播并不順利。據(jù)汪鵬記載，長崎唐館“相公廟”在一場閩人“同類交訌”的事件中，被長崎“使院”搗毀。《袖海編》作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因此，汪鵬所說“近因壬午年閩人同類交訌，鳴金聚眾，幾致不測”之“壬午年”當指乾隆壬午年，即乾隆二十七年（1762）。處理此事的“使院”系當時長崎通商及行政的主管官員。據(jù)《袖海編》稱：“有使院，秩視二千石，自日本都會奉使而來，專司通商之事，帶理（長）崎政（務）。一年更代，例止三任。一仕而已者多操權(quán)極重，故通稱曰王家?！保?1］經(jīng)使院調(diào)查，這起爭端的挑起者系“教習梨園者”。結(jié)果導致肇事者被驅(qū)逐，相公廟被搗毀。后來，廟址所在地被擴建成貨庫。

相公廟被搗毀后，閩南梨園戲曲文化是否還在唐館內(nèi)流行呢？據(jù)汪鵬“聞館內(nèi)前有敬神演戲之事”的口吻來判斷，既然“敬神演習”乃“前有之事”，此后長崎唐館很可能再也沒有閩南梨園戲表演了。此外，據(jù)汪鵬《袖海編》記載：“有天后宮規(guī)制頗宏，每逢神誕，盛陳供筵，張燈設(shè)宴者三日，館客集群妓會飲于此。午夜酒闌，行歌而返。后有小圃，遍蒔名花，攤飯之余，日涉成趣?！保?2］唐館內(nèi)還有觀音堂，堂后有亭，“可容四五十人，花時提壺、劇談、飲茶、手談，各適其適”。［13］根據(jù)汪鵬親身經(jīng)歷的唐館內(nèi)娛樂活動來看，“敬神演戲”之俗在相公廟被搗毀后，已成絕響。

這則戲神史料記載了清乾隆時閩南梨園戲在日本長崎華僑社會傳播的真實情況?？上?，乾隆二十七年“閩人同類交訌”，使得梨園戲在長崎的傳播進程戛然而止。翁敏華、回達強著《東亞戲劇互動史》探討了中國古代元雜劇、南戲、昆曲、京劇，日本的能樂、歌舞伎，朝鮮半島的唱劇，越南的嘲劇的藝術(shù)演變及互動。但是，沒有提及梨園戲在日本長崎的傳播。沈殿忠等著《中日交流史中的華僑》專章闡述1688～1840年長崎唐人街的情況，介紹中日間文學、醫(yī)學、音樂、書畫等領(lǐng)域的交流。可是，同樣沒有提到梨園戲曾經(jīng)在長崎流傳的史實。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汪鵬《袖海編》的史料價值。如楊復吉《袖海編跋》云：“長崎為日本西南境，距其東都尚三千里。中華市舶咸萃聚其地，而記載闕如。今得是編，海國為不寂寞矣?！保?4］

至于汪鵬的結(jié)局，也很令人嗟嘆不已。據(jù)光緒《杭州府志》載：“（汪鵬）后歿于舟中，先是海

舶例不攜棺入中土。十年前，有客死者。鵬為島中人言之，得破格從事。至是，不煩請托，竟舉喪而歸，人謂忠信之報?！保?5］汪鵬二十余年往來于中日之間，以文會友，征購流散海外的古本書籍，其在清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上應有一席之地。汪鵬的經(jīng)歷及其著述《袖海編》對于中外交通史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注釋：

［1］（清）俞樾：《茶香室叢鈔》卷十五《田相公》，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324頁。

［2］林勝利、李輝良主編：《戲神雷海青信仰研究》，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2年，第4、16、23、75、8、171頁。

［3］［8］［9］［10］［11］［12］［13］［14］（清）汪鵬：《袖海編》，載楊復吉編：《昭代叢書續(xù)編》戊集，第二十九卷，道光七年吳江沈懋德世楷堂原刊，光緒二年重印本。

［4］［7］［15］光緒《杭州府志》卷一百四十三《義行·汪鵬傳》。

［5］［6］李濬之：《清畫家詩史》，載周駿富主編：《清代傳紀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

〔責任編輯蔡惠茹〕

A Study on a Historical Data about a Drama God in Sleeve Sea Series and Its value

Li Guohong

Abstract：People who study on the belief culture of Lei Haiqing,an important drama god in Minnan and Taiwan,often quoted one material about "Xianggong Temple”from Yu Yue’s Tea Room Notes ,which stem from Wang Peng’s Sleeve Sea Series.But the lack of understanding of Wang Peng and his Sleev Sea Series,often lead to misunderstanding.Sleeve Sea Series was recorded by Wang Peng when he had a tour in Nagasaki, Japan during Qianlong years.The book recorded the mountains , rivers geography, folk customs and trade situation of Nagasaki.Among all ,the record about Liyuan Opera in Nagasaki provided a precious material for the study of drama exchanges between Qing government and Japan.

Key words:Nagasaki,“Xianggong Temple”, Sleeve Sea Series

作者簡介：李國宏（1970～），男，福建石獅市人，石獅市博物館館長、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