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財
小 說 二 題
吳新財
我與秦朝霞相識在人才市場招聘會上。當時她是向陽集團公司人事部負責人,主管人員招聘工作,為公司尋找能勝任工作崗位的人員,而我則是在尋找應聘的適合發(fā)展的新單位,這樣一來,我們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帶著不同的目的,站在不同的立場,在這特別的地方,偶然相識了。我們不但找到了交談的話題,談的還非常投機。
我在單位里的人際關(guān)系不算糟糕,工作壓力不是很大,雖然待遇算不上特別好,可也說的過去。只是在一個單位工作久了,失去了新鮮感,沒有了動力與激情,想換個工作環(huán)境,刺激一下麻木的精神,找一下新感覺。
我的幾個朋友都在大公司里當領導,職位也重要,一言九鼎,得知我的想法,就邀請我到他們那里工作。他們還給出幾個不錯的職位,讓我選擇,我不加思索地回絕了他們的好意。我說到你們那里工作,還不如不動地方呢,我不想靠熟臉吃飯,我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能力還有多大,還有多少可發(fā)展的空間與潛力。
我決定到陌生環(huán)境中去工作,只有這樣才能驗證自己的能力。
那天,我得知人才市場舉辦招聘會的消息,借辦事的空閑,一個人開車前往了。當然有與沒有適合我的職位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我還沒有完全下決心非要換單位不可,只是心中有這個想法而已。
人才招聘會上人很多,有來招聘的單位,也有前來應聘的求職者,人擠人,人挨人,都在尋找自己的目標。
我是第一次到人才招聘會現(xiàn)場,不適應這種環(huán)境,有點六神無主,有找不到東南西北的感覺。不過,我要找什么樣的工作,卻是心中有數(shù)的,我不但有選擇,還比較挑剔。
我在人群中尋找著。
我看到有適合自己的職位,就上前去咨詢,不適合的看也不看,一走而過,我不想浪費時間與精力。我看有一家公司招聘的條件不錯,就上前去詢問。
這家公司負責招聘的是個老男人。他頭發(fā)都白了,一臉皺紋,眼神也呆滯,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是本科畢業(yè)嗎?
我回答說:我讀書時,能上??凭鸵呀?jīng)很不容易了,能有機會讀本科的人很少。
老男人說:我們是要本科的。
我說:你們不是要有工作經(jīng)驗的嗎?我工作經(jīng)驗很豐富,工作能力也沒有問題,肯定能勝任的。
老男人說:我相信你能勝任,可你不是本科,這就不行了。
我想說服老男人,促使他改變思想觀念,便又說,本科未必工作能力就強。
老男人眨巴眨巴眼睛,有點不耐煩地說,我也這么認為,可我們老板就這么要求的,我也沒有辦法。
我一看老男人這種態(tài)度,認為公司也不會太好,不想談下去了,轉(zhuǎn)身正要離開,旁邊一位年輕女子說,你想不想到我們公司工作?我轉(zhuǎn)過頭,看著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也就在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她眼睛明亮,能看透人的心思,她正微笑地看著我。
我看了一眼向陽集團公司的招聘要求與空缺職位,緩緩地說,你們公司招聘是行政副經(jīng)理,可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經(jīng)理了,這有點不妥吧?
年輕女子說:公司與公司不同,職位與職位也有區(qū)別。你現(xiàn)在工作的公司沒有我們公司有知名度,規(guī)模也沒有我們公司大。雖然你現(xiàn)在是經(jīng)理,不一定有更好的發(fā)展空間。如果你能到我們公司工作,那就不同了。如果你能勝任我們公司的工作,肯定會有更多更好的發(fā)展空間。
我完全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年輕女子會考慮的這么周全,這么長遠。
她朝我一笑說:你認為可以嗎?
我說:我得考慮一下。
她說:你在猶豫,這也正常,必然是換個新工作單位,換單位不是小事情,何況還是從正到副的職位呢,慎重是對的。
我說:主要是感情接受有點問題。
她一笑說:這是肯定的,過去是你管別人,在部門中自己說的算,現(xiàn)在是別人管你,當然是不同了。
我認為這種顧慮主要是我還在工作,如果沒了工作,到了非走的地步,就不會有顧慮了。
我說:你是人事部經(jīng)理吧?
她說:不是,我是主管,主要負責公司人員招聘這方面工作。
我說:你肯定能當上經(jīng)理。
她笑著說:謝謝了。
我們談的很投緣。她對我的工作經(jīng)歷與能力都非常認可。我說我回去考慮一下,然后給你電話。我說把你的手機號留一下吧,她說你說號碼,我給你打過去。我問她姓什么,她說她叫秦朝霞,我調(diào)侃地說:大秦帝國來的女子,美麗而端莊,事業(yè)前途無量。
她笑了說:你很有文采,文筆肯定不錯,我們公司正好需要像你這樣文筆好,又有工作經(jīng)驗的綜合管理人員呢。
我回到家后,想來想去,又不想換工作了。我想現(xiàn)在的工作不錯,職位也可以,到新單位還要從頭再來,關(guān)鍵是新的工作環(huán)境是否適合,還真就難說,如果不好怎么辦?那豈不是白折騰了一場,我就沒有跟她聯(lián)系。那天,我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看報紙,手機響了。我一看,直接說:秦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想去了。
秦朝霞說,你還是來吧?這個職位真的非常適合你,你還會有更好的發(fā)展空間,你相信我就行,我也相信你能工作的開心。
我緩緩慢地說,我相信你……可以后的事說不準呀。
秦朝霞說,你相信我就行,你就不要猶豫了,錯過了這次機會實在是可惜。
我認為公司能有這樣負責的工作人員,這個單位肯定錯不了。我也覺著秦朝霞非常真誠,不好意思再推脫,便干脆地說:那好吧。
秦朝霞說,那我等你。
我放下電話,就寫了辭職報告。當我把報告交給總經(jīng)理時,他不相信地看著我,不解地說,公司對你不錯呀,你辭職的理由是什么?我實在是找不出辭職的理由來,我只是說想換個工作環(huán)境。我的真實想法不能讓人信服,聽起來不像是成人的做法,有點幼稚與可笑,也就不便講出來。
總經(jīng)理沒有馬上批準我辭職,他認為我是一時著了魔,不冷靜,受到刺激了,才這么做的。他讓我回去想一想,冷靜一下再說,他說:你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你的家人肯定不會同意你這么做。
總經(jīng)理是我大專時的同學,也是同鄉(xiāng),在一起工作多年了,關(guān)系不錯,他挽留我是真心的,可我辭職也是真心的,但我不能不給他面子,要緩一下,沒有堅持。
我愛人早就知道我想換工作的想法,可她沒有想到我會從高往低走。她不同意往低走,她認為眼前的事才是主要的,未來是未知,誰說的準呢。
我也有這種顧慮,可我想試一下,我不想拒絕秦朝霞的好意,我相信她。我與她素不相識,沒有任何交往,我為什么會相信她呢?這我說不清楚。
生活總要有新的開始,才會有更好的感受。
第二天上班時,總經(jīng)理看到我說:家人不同意吧,是不是太沖動了,在這干的好好的,走什么呀?我說我還是想走,不過,我也舍不得離開,只是想換個環(huán)境,體驗一下新感覺??偨?jīng)理看我去意已決,不好再挽留,便在我的辭職報告上簽了字。
我拿著辭職報告到相關(guān)部門辦理離職手續(xù)時,同事們都驚訝地問我為什么要離開。在此之前,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不對的情緒,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與總經(jīng)理之間有什么矛盾,這樣就更不解了,在他們看來我是絕對不應該離開的。
我真就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辭職的原因。我相信如果實話實說他們肯定不會相信,所以,我就不想說,他們愿意怎么猜測就怎么猜測吧。當我要離開時,手機響了,我一看是總經(jīng)理打來的。
總經(jīng)理帶著責備說:你不能就這樣離開,你這樣離開讓我沒法對員工解釋,你要把你離職的原因說清楚。你一走了之了,我還要面對這些員工呢。你可以不用對公司所有人員說,最少你要在你們部門把事情說明一下,不然,你就給我出了難題。
我說:好。
“那就拜托了。”總經(jīng)理說完掛斷了電話。顯然他不想多說,也不想聽我多說,他接受不了我的辭職。
我理解他的心情,可我又能怎么樣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辭職的事情說清楚,不讓公司員工產(chǎn)生誤解,這就是對總經(jīng)理的支持了。我嘴上這么答應著,可不知怎么跟大家說才能讓大家相信。如果我實話實說,員工肯定不會相信。如果我說是秦朝霞讓我辭職的,還是去當個副職,大家就會誤認為我個人感情出了問題。
我在辦公室里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出合適的理由,就決定實話實說了,正如我想的那樣,大家都不相信,可我只能這樣做了。
愛人知道我辭職了,生氣地說:人到中年了,還折騰個什么勁呢?
我說:沒事的……明天的太陽會更好。
我到向陽集團公司行政部上班了。秦朝霞熱情地接待了我,她還把我引薦給公司里的許多領導。
雖然我是副經(jīng)理,可比原來的事情要多,也雜,當然工資是沒有原來多,不過差距不算太大。我想,既然來了,那就努力吧,事在人為。
我的工作業(yè)績,經(jīng)人事部如實上報到總經(jīng)理。年終公司管理層調(diào)整時,我被任命為部門經(jīng)理了,我的薪酬不但提升了,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這時秦朝霞要跟男友到香港定居去了。她離職時,公司為她舉辦了歡送會??偨?jīng)理說:你為公司引進了不少人才,為公司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我舉杯向她敬酒時說: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秦朝霞一笑,舉起酒杯說:這是應該做的,也是我份內(nèi)的事情,不必記著。
轉(zhuǎn)眼秦朝霞已經(jīng)離開我的生活多年了,可她那燦爛的笑容,依然浮現(xiàn)在眼前,這就是一個人的品德與魅力所在吧。
郭梅花醒了,揉了揉眼睛,扭過臉朝窗戶望去。陽光從落地窗射進來,屋里暖暖的。她伸手拿起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開了機。平時她24小時開機,是不關(guān)機的,昨天夜里回來太晚了,滿身疲倦,為了能睡個安靜覺,不被打擾,才關(guān)了手機。有幾個未接電話記錄,她沒去查看電話是誰打來的,看了一眼時間,急忙起了床。已經(jīng)九點了,她比往日晚起床一個小時。往日早晨八點鐘她會準時走出家門的。多年來她如同鐘表的指針那么有規(guī)律,準時,從沒改變過。她是第一次起來這么晚,睡得這么踏實。雖然她睡過了時間,睡的時間比往日長,可依然感覺疲憊,身體發(fā)懶,不想動,她想繼續(xù)睡,產(chǎn)生了戀床的念頭,可她不能繼續(xù)睡了,也不能懶在床上,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她做呢。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掀開被子,打著哈欠,下了床。
屋里只有她一個人,靜靜的,似乎能聽見脈搏的跳動。昨晚,她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經(jīng)跟丈夫劉愛強商議好了今天早晨的安排。早晨劉愛強送小女兒去學校,然后先去劉愛強父親家,劉愛強的父親去世了,今天辦喪事。她太累了,體力透支,想多睡一會兒,休息休息,想晚點去。
她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沒有洗漱,穿上衣服,拎起棕色挎包,鎖上家門,快步朝樓下走去。三月初的東北雖然冰雪開始消融,天氣漸暖,但寒氣依然很濃。她剛推開樓道的防盜門,一股冷氣迎面撲來,打了個寒噤,覺得冷,把衣服扣子全部扣上,把兩只手揣進羽絨服兜里,小心翼翼緩慢地朝小區(qū)外的街道走去。
她沒有直接去劉愛強父親家,而是朝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走去。她不想去劉愛強父親家那么早,去早了煩心事會更多,故意晚點去。
從她家到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夏季步行只需要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冬季街上有冰雪,路滑,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衣,行走笨拙,擔心摔倒了,走路的速度比夏季慢,需要十三四分鐘時間。
她經(jīng)營的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處在昌五街中心地段。這里是昌五街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交通便利,人來人往,商鋪密集,經(jīng)營服裝生意競爭激烈。她經(jīng)營的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是二層小樓,樓上是倉庫,樓下是營業(yè)廳,上下兩層總共一百四十平方米。這種服裝專賣店在昌五街上,從外觀看比較普通,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不算起眼,很難引起人們的注意,可她的經(jīng)營方式與人生經(jīng)歷卻不普通,有著獨特之處,與眾不同,這就好像她的生活與感情世界那么復雜多變一樣。
她不是昌五街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是后來移居到昌五街上的,但已經(jīng)在昌五街上站穩(wěn)了腳跟,經(jīng)濟實力遠遠超出許多祖祖輩輩生活在昌五街上的人了。這是她的驕傲,也是她出生村莊的驕傲,更是家族的驕傲。
她出生在離昌五街三十里路外的金山村。
金山村行政管轄權(quán)不歸昌五街,而是歸明久鄉(xiāng)。
明久鄉(xiāng)管轄的行政自然村莊中只有金山村有滿族人生活,她是滿族人的后代。
她對自己是滿族后代很有興致,也對家族為什么生活在這里有過初步了解。
黑龍江省的滿族大體是由土著滿族、屯墾滿族、駐防滿族三大部分構(gòu)成。土著滿族是從肅慎、挹婁、勿吉、女真一脈相傳而來的東海女真人;屯墾滿族是從京城、遼寧、吉林遷徙而來的八旗閑散人;駐防滿族是為保衛(wèi)邊疆,從全國各地征調(diào)而來的滿洲八旗軍及其家屬。
她聽父輩們說她們家是屬于駐防滿族的后代。
黑龍江省的駐防滿族始于順治十年(公元1653 年) ,全省共有7 處八旗滿洲駐防軍。康熙二十九年撥兵二百名,移駐黑龍江。
她的祖輩是去黑龍江駐防的二百名官兵中的一人,因為不想去更偏遠的黑龍江荒原當兵,在行軍途中私自跑了,當了逃兵,來到明久鄉(xiāng)下更名改姓,娶妻生子,過起了貧民生活。她是這個家族在明久鄉(xiāng)生活的第五代人。
雖然她身體里流淌著滿族人的血液,但她母親是漢族人,如同古代時的滿漢通婚那樣形成了混血民族。她感覺自己既是漢人,又是滿族人,為自己有這樣獨特的血統(tǒng)而自豪。
她在肈東縣城讀高中時認識了劉愛強。劉愛強比她高一屆。她讀高三時,劉愛強已經(jīng)不讀書了。她跟劉愛強本不相識,沒有交往的可能性,但在袁敏潔介紹下相識了,并且戀愛了,成為戀人,直至人生伴侶。
袁敏潔是郭梅花高中時的同班同學,兩個人關(guān)系好,無話不說。袁敏潔家住在昌五街上。劉愛強家住在昌五街的鄉(xiāng)下。他跟袁敏潔在昌五街讀中學時在同一個年級。讀初三時袁敏潔為了能考上肇東縣中學主動留了一級,這么著就比劉愛強低了一年級,跟郭梅花在同一年級讀書了。
袁敏潔和劉愛強在肇東縣城讀高中時,經(jīng)常坐同一趟客車回家,或去學校。他們在路上聊著校里校外的事情,袁敏潔經(jīng)常說起郭梅花。
劉愛強聽的次數(shù)多了,就把郭梅花這個名字記在了心里,如同種在黑土地里的種子漸漸發(fā)芽了。
郭梅花也聽袁敏潔說起過劉愛強,她對劉愛強這個校友產(chǎn)生了興趣。她在沒見到劉愛強之前推測著這是個什么樣的人。
劉愛強和郭梅花還沒見面就有心心相連的感覺。
郭梅花第一次見到劉愛強是在袁敏潔的生日晚會上。那時她和袁敏潔在讀高三,面臨高考,而劉愛強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高考落榜,回家務農(nóng)了。
劉愛強接到袁敏潔辦生日晚會的通知,騎著破舊的大金鹿牌自行車早早地來到昌五街,買了一個精裝日記本和一支英雄牌鋼筆送給了袁敏潔。
袁敏潔高興的不得了。這小小禮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在學生心中是很貴重的。那時同學過生日時要么送一個日記本,要么送一支鋼筆,很少有兩樣一起送的。這是袁敏潔在那個生日中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
劉愛強心想自己不是學生了,送的禮物應該比在校讀書同學多一些。他來得早了點,參加袁敏潔生日晚會的同學只有郭梅花到了。
郭梅花是和袁敏潔一起從肇東學校來昌五街的。第二天是周六,她晚上不回學校了,也不回家,準備住在袁敏潔家里,周一早晨跟袁敏潔一起去學校。她跟劉愛強幫助袁敏潔忙活著生日晚會的事。
袁敏潔問劉愛強說:“你找對象了嗎?”
“我家經(jīng)濟條件不好,沒女孩子跟呢?!眲蹚娛涞卣f。
袁敏潔說:“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看重家里經(jīng)濟條件的?!?/p>
“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也是百分之九十多,我哪有那么幸運。”劉愛強說。
袁敏潔說:“我給你介紹一個不看重錢的女孩唄!”
“好啊。太感謝了。”劉愛強以為袁敏潔在開玩笑呢,回答得爽快,沒有顧慮。
袁敏潔說:“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p>
“行,什么條件,你說吧。”劉愛強說。
袁敏潔說:“你得對她好,不能見異思遷,得愛她一輩子?!?/p>
“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這是談戀愛,娶媳婦,不是做生意,怎么可以見利忘義呢。”劉愛強說。
袁敏潔說:“人是會變的,陳世美太多了?!?/p>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見異思遷,我肯定不是陳世美?!眲蹚姵兄Z地說。
袁敏潔說:“如果你真成為陳世美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p>
“行,如果我變成陳世美,你怎么處理我都行。”劉愛強說。
袁敏潔看了一眼身旁的郭梅花說:“你看郭梅花怎么樣?”
“袁敏潔,你說什么呢?你怎么把話題指向我了。”郭梅花沒想到袁敏潔能當著劉愛強面說這種話。袁敏潔從來沒有說要給她介紹對象,并且介紹的是劉愛強。這件事來得太突然,猝不及防,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她的心在狂跳,臉色羞紅,如同紅紙被微風吹動忽閃忽閃的。
袁敏潔說:“咱們倆聊天時,你不是說想認識劉愛強嗎?”
“認識跟談對象一樣嗎?兩者沒有關(guān)系吧?”郭梅花沒想到袁敏潔能這么理解。袁敏潔說劉愛強說的多了,郭梅花想看劉愛強是什么樣人。
袁敏潔問:“你是什么意思?”
“我沒意思?!惫坊私庠魸嵉男愿瘛T魸嵠綍r說話就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快言快語的。
袁敏潔單刀直入地問:“你不同意呀?”
郭梅花當著劉愛強的面怎么能說不同意的話呢,那樣就傷了劉愛強的面子和自尊心,她不能那么說,可一時又想不起來適合敷衍的話題,左右為難,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袁敏潔趁熱打鐵地說:“既然你不拒絕,就是同意交往了唄?”
“你呀……”郭梅花看了袁敏潔一眼顯得很無奈。
袁敏潔看出來郭梅花沒有拒絕的意思,把話峰轉(zhuǎn)向了劉愛強,她說:“梅花沒有意見,那你是怎么想的?”
“明天你們?nèi)ノ壹页燥埌??!眲蹚娝枷氤墒煸?,原本就對社會上的事有些?jīng)驗,在家務農(nóng)一年的時間里,這種思想得到了進一步充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婉轉(zhuǎn)接受了。
袁敏潔說:“是訂婚宴,還是答謝宴?”
“兩者都談不上,算是請你們?nèi)ノ壹彝姘伞!眲蹚娫捴薪o自己留有回旋余地。
袁敏潔說:“你備上酒,做好飯,沏上茶,我們準時赴約。”
“袁敏潔,你今天是怎么了?”郭梅花不反對去男同學家作客,但不應該提要求。雖然袁敏潔是在開玩笑,但有點過格了,不妥當。
袁敏潔說:“我很正常?!?/p>
“我看不正常?!惫坊ㄕf。
袁敏潔對劉愛強說:“我在開玩笑,你別當真,我們?nèi)?,你什么都不用準備?!?/p>
“我在家等你們。”劉愛強話到為止,多一句也不說。
劉愛強兄妹六個,上面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哥哥,男孩中他排行老三,熟悉人都叫他劉三。他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喜歡打麻將、喝酒,不愿意干活,好吃懶做,不務正業(yè),家中經(jīng)濟條件不好,家風口碑差,兩個哥哥都年近三十了還沒有媒人給提親。雖然他人長得帥氣,秉性比哥哥開朗,又是高中畢業(yè),算是村里讀書比較多的人,可鄉(xiāng)下姑娘找對象不完全看長相,讀書多少也不看重,主要是看家中經(jīng)濟實力。女方認為讀書和相貌不能當錢花,不能當飯吃,不能頂日子過。女人嫁男人不就是生孩子,過日子嗎?過日子沒錢怎么可以呢。東北鄉(xiāng)下農(nóng)村基本上是男方的經(jīng)濟實力決定娶媳婦的成功率。他擔心會像兩個哥哥那樣難娶媳婦,打光棍,心想能有姑娘嫁給自己就算祖墳燒高香了。他哪還有理由拒絕,或挑三揀四呢。他必須把握好機會,娶到媳婦,不能錯過姻緣。
他回到家里跟家人說明天有同學來玩。家里人心想同學來就來唄,又不是第一次有同學來,沒當回事。他殺了一只雞,又去昌五街買了新鮮蔬菜。在那個年月里,經(jīng)濟落后,交通不便,物資流通不暢,新鮮蔬菜價格貴,人們購買力不足,昌五街上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家蔬菜店。在黑龍江省的黑土地上,三月初的季節(jié)里還是冰封地凍之時,鄉(xiāng)下新鮮蔬菜品種極少。他轉(zhuǎn)遍了昌五街上的蔬菜店,只買到了四五種新鮮蔬菜。
他的家人看他買回這么多新鮮蔬菜很是不解,有些生氣,過春節(jié)時家里也沒買過這么多新鮮蔬菜。他的家人不反對同學來家里玩,可認為沒必要這么隆重,花這么多錢招待同學有些浪費,顯得不會過日子了,也超出了學生之間交往的限度。他是成年人了,家人雖然反對,也沒過多說什么。
他沒跟家人解釋,也沒法解釋,解釋了家人也未必能理解,他按照自己心中想法準備著接待郭梅花和袁敏潔的事情。他找來一位懂廚藝的朋友幫助炒菜。
這位朋友在肇東縣城大酒店當過大廚。大廚問劉愛強宴請誰,劉愛強說請重要客人。大廚使出了全部手藝,把新鮮菜,還有白菜、土豆、蘿卜等家中冬季儲藏菜放在一起,涼拌、暴炒、蒸煮,變著花樣,搭配做,做了十多盤子,把飯桌擺滿了。劉愛強在大廚炒過菜后抱歉地說,兄弟,我今天有事,就不留你喝酒了,改天一定好好請你。大廚說咱們哥們?nèi)绻朐谝黄鸷染?,隨時都可以。
劉愛強對家人說今天都得臉帶笑容,高興起來。家人看他這么忙活,精心準備,心想來的客人肯定不是一般同學??赏瑢W之間還有這么大的區(qū)別嗎?家人不解,既然問不出來是什么同學,也就不問了,靜觀客人到來。他想家里雖然生活不富裕,但盡量準備,心到佛知,關(guān)于結(jié)果就聽天由命吧。
郭梅花和袁敏潔沒想到劉愛強家能準備這么豐盛的飯菜。她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這里的生活了解,這應該是劉愛強家盡最大努力準備的飯菜了。劉愛強家人看來了兩位姑娘,馬上明白劉愛強忙里忙外的原因了,臉綻笑容,熱情照顧客人。郭梅花和袁敏潔感覺很溫馨,這頓飯她們吃的開心,聊的投緣,時間悄悄過去,日落黃昏的時候才騎著自行車返回昌五街。
昌五鎮(zhèn)曾是肇東舊縣城。
昌五鎮(zhèn)處在松嫩平原腹地,是大慶采油十一廠的駐地。西距肇東縣城32公里,南距哈爾濱市90公里,北距大慶市75公里,這里有哈大、綏源、昌同、肇昌、昌朝等五條國道經(jīng)過。昌五鎮(zhèn)是肇東縣西部區(qū)域性中心強鎮(zhèn)。
土生土長的當?shù)厝艘恢卑巡彐?zhèn)叫昌五街。
人們叫昌五街順口,有著親切感,家鄉(xiāng)情懷更濃。四周的鄉(xiāng)下人都希望能在昌五街生活,他們羨慕昌五街就如同昌五街上的居民羨慕在哈爾濱、上海、北京生活似的。
郭梅花羨慕袁敏潔的生活。袁敏潔家不只是住在昌五街上,家里還開了旅館,日子過的比普通人家好得多。袁敏潔找了一個沒客人住的空房間給郭梅花住。郭梅花回到昌五街袁敏潔的家里感觸地說:“如果我能住在昌五街上就好了。”
“你現(xiàn)在不就是住在昌五街上嘛?!痹魸嵳f。
郭梅花說:“這是你家,不是我家,我只是客居者?!?/p>
“你不是準備考大學嗎?如果你考上了大學,去北京、上海、哈爾濱等大城市讀書了,就不會這么看重昌五街了,也許還會瞧不起昌五街呢?!痹魸嵳f。
郭梅花說:“你知道我想考大學,還給我介紹對象?!?/p>
“我覺得你考不上大學?!痹魸嵳f。
郭梅花說:“烏鴉嘴,你就不會說我能考上嗎?”
“大學太難考了,去年咱們?nèi)2趴忌狭鶄€。六個人中只有一個是考上了大學本科,另外幾個人考上的是大專、中專?!痹魸嵳f。
郭梅花說:“那我也考?!?/p>
“你有多大把握?”袁敏潔問。
郭梅花說:“不知道。”
“憑你現(xiàn)在的學習成績連中專都考不上。”袁敏潔說。
郭梅花說:“你沒看我在努力學習嗎?!?/p>
“努力也不行。袁敏潔說?!?/p>
郭梅花說:“你能不能不說這種掃興話,說點開心的事情。”
“你覺得劉愛強家今天表現(xiàn)的怎么樣?”袁敏潔問。
郭梅花說:“相當不錯,可這不是對我,而是對你,你太有面子了?!?/p>
“我自己去不會有這種高規(guī)格待遇,主要還是為了你,咱們這兒只有訂婚才能吃到這么好的飯菜。”袁敏潔笑著說。
郭梅花說:“今天沒人跟劉愛強訂婚?!?/p>
“他想用熱情打動你?!痹魸嵳f。
郭梅花說:“你可算了吧,他是想感動你吧。”
“你喜歡劉愛強嗎?”袁敏潔問。
郭梅花說:“你是怎么了?話題怎么總圍繞著劉愛強轉(zhuǎn)呢?”
“我覺得你跟劉愛強挺般配的?!痹魸嵳f。
郭梅花說:“如果我考上大學了,就不跟他了?!?/p>
“你的意思是如果考不上大學就嫁給劉愛強唄?”袁敏潔說。
郭梅花說:“你總說這種話討厭不討厭呢?!?/p>
“害羞了?”袁敏潔笑了。
郭梅花說:“你自己怎么不找對象呢?”
“我已經(jīng)有目標了。”袁敏潔干脆地說。
郭梅花驚奇地問:“誰?”
“現(xiàn)在不告訴你,告訴你,你也不認識?!痹魸嵳f。
郭梅花問:“肇東的,還是昌五街的?”
“昌五街的?!痹魸嵳f。
郭梅花點了點頭,佩服地說:“看不出來,你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在談戀愛方面行動會這么迅速,超前。”
“女孩子早晚都得嫁人,有合適的就找唄,找對象找晚了選擇目標少,不一定能有條件滿意的?!痹魸嵳f。
郭梅花說:“你家這么好的條件,還怕剩在家里,嫁不出去呀!”
“不是怕,是擔心找不到好的,所以早做準備?!痹魸嵳f。
郭梅花說:“咱們高中還沒畢業(yè)呢,就談婚論嫁,太早了吧。”
“時間過的這么快,轉(zhuǎn)眼就畢業(yè)了。”袁敏潔說。
郭梅花心里在做著高考后的打算。她感覺考上大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太渺茫了,如果考不上怎么辦呢?她想如果考不上就復讀一年,明年接著再考。讀大學是她的夢想。她想學習歷史專業(yè),將來成為歷史學家,她想研究自己家族的演變及滿族人在黑龍江省的變遷過程。
不出袁敏潔的斷言,這年,她高考落榜了,她傷心了好多天,郁悶了很長時間。父母開導她說女孩子考不上大學就考不上吧,過兩年找個條件好的男人嫁出去,結(jié)婚生子,安心過日子吧??伤贿@么想,她想過城里人的生活。在肇東縣城讀書的幾年里,她深深感受到鄉(xiāng)下生活與城里生活的差距,城里人與鄉(xiāng)下人思想的不同,她想把自己轉(zhuǎn)化為城市人,可這需要途徑,最便捷途徑就是讀大學。她想復讀高三,繼續(xù)參加高考,又無法向父母開口,她思來想去,考慮好多天,煎熬好多天,終于開口把復讀的想法講出來了。
在她沒說出心中的想法時,父母已經(jīng)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沒觸碰她,也不希望她說出來,父母不同意她繼續(xù)讀書。她重讀一年高三會給家里增加經(jīng)濟負擔,少掙錢。家中五個孩子,她是讀書最多的,姐姐和妹妹初中畢業(yè)就不讀書了。當然她的弟弟郭梅雄在讀高一,學習比她好。在東北鄉(xiāng)下,嫁出去的姑娘如同潑出去的水,潑出去的水肯定是無法收回來的,父母沒指望收回來。男孩就不同了,男孩是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的,家家戶戶都看重男孩,男孩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父母沒指望她能放光,而是把光宗耀祖,振興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了她弟弟身上,父母堅決不同意她重讀高三。
郭梅花沒有聽從父母的意見,沒有爭論,也沒朝父母要錢,而是私下去找出嫁多年的大姐借了錢。她大姐家生活也不富裕,她大姐剛從鄉(xiāng)下到昌五街擺地攤,賣些零散日用品,雖然天天有收入,但不多。她大姐希望她能考上大學,改變生活,改變?nèi)松?,支持她復讀高三,在經(jīng)濟上盡量幫助她。她背著書包去了肇東縣城,回到學校重讀高三了。
這一年,她很努力,廢寢忘食地學習,一年下來她瘦了十多斤,可她第二次參加高考仍然名落孫山了。不過她的分數(shù)比第一年高考提升了許多,已經(jīng)接近了高考分數(shù)線,如果答題時仔細點,發(fā)揮更好點,或許就考上中專了。那時中專國家也包分配工作,也屬于國家正式干部。她想如果再繼續(xù)復讀一年,就非常有可能考上夢寐以求的大學,那樣她的生活就會發(fā)生天翻天覆地的變化,人生履歷就會被改寫,她的身份會從農(nóng)民轉(zhuǎn)化成知識分子。她找親友又借了錢,開始了第二次復讀高三,為迎接第三次參加高考做準備。
光陰在郭梅花緊張的學習中悄然溜走了,她記不清是怎么迎來第三次高考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迎來第三次高考時,就是迎來了沉重打擊。她第三次高考的成績還不如第一次高考的成績呢,她弄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反常情況,她覺得沒臉見父母家人。
她知道在鄉(xiāng)下像她這樣重讀兩年高三,參加過三次高考的女孩子幾乎是沒有,高考的落榜,讓她沒法跟家人解釋。
她似乎是在絕望的心情中離開了學校,她沒有回家,在肇東縣城租了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足不出戶,療養(yǎng)著內(nèi)心的傷痛,思考著今后的生活和人生方向。
她迷迷糊糊,想這想那,精神萎靡,如同進入冰天雪地的季節(jié)里,看不見太陽,沒有溫暖,將要被凍死了。她不想就這么失敗地死在生活路上,她在掙扎,在尋找走出困苦的動力與勇氣。父母給她起了郭梅花這個名字,意味著具有戰(zhàn)勝困苦的力量與決心。
梅花在寒冷的冬季里綻放,傲風立雪,盡展英姿,這是百花叢中獨特的。
她應該在生活中有獨特的人生,生活方式也應該與親友不同,可不同之處又在哪兒呢?如果是不同就是她參加三次高考全部以失敗結(jié)束,再沒有什么了,而她不想在失敗的漩渦里轉(zhuǎn)圈,迷失方向,在尋找脫身的希望。
她在屋里躺到第四天時,門突然開了,陽光射進屋里,劉愛強走進來,帶著陽光照射的影子。她沒想到劉愛強會來,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先是一愣,不知道是感動,還是自卑,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劉愛強在那次袁敏潔和郭梅花去過他家后,雖然跟郭梅花有過幾次短暫交談,但感情上原地踏步,進展不大。他知道郭梅花想考大學的決心,如果郭梅花真的考上大學了,兩個人是不可能建立愛情關(guān)系的,就算建立戀愛關(guān)系了,也會因為郭梅花考上大學分道揚鑣,各奔前程。假如郭梅花考不上大學,他是有可能把郭梅花娶回家當媳婦的。在郭梅花復讀高三的兩年時間里,雖然劉愛強沒過多接觸郭梅花,但一直在關(guān)注郭梅花,了解郭梅花的生活狀況。在高考成績揭榜,公布分數(shù)時,他更是特別留心。當郭梅花第三次高考落榜時,劉愛強心里踏實了許多。他是從袁敏潔那兒得到郭梅花在肇東縣城住址的。
郭梅花處在生活的低谷期,情感脆弱,劉愛強如同是雪中送炭。女人在悲傷的時候是最容易被感動的,她問:“你怎么來了?”
“想你了,來看你。”劉愛強毫不掩飾地說。
郭梅花說:“我失敗了?!?/p>
“咱們出去吃飯吧?!眲蹚娎鹛稍诖采系墓坊ǔ∥萃庾呷?。屋外的陽光那么燦爛。郭梅花這幾天沒見陽光,有點不適應,睜不開眼睛。劉愛強把郭梅花領進一家街邊小飯店,要了幾個郭梅花愛吃的炒菜,還要了啤酒。
郭梅花從高考分數(shù)公布后就精神不振,沒有食欲了,幾天來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看見這么可口的飯菜食欲頓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劉愛強端起酒杯說:“喝杯酒吧?!?/p>
“你來是為了慶祝我高考落榜嗎?”郭梅花說。
劉愛強說:“我是慶祝能有機會跟你在一起吃飯?!?/p>
“你如果想請我吃飯,在我重讀高三這兩年時間里是有許多機會的,沒必要等到今天。”郭梅花說。
劉愛強說:“你那么執(zhí)著考大學,我不敢打擾你?!?/p>
“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郭梅花不相信地看著劉愛強。
劉愛強在這兩年時間里之所以不遠不近的接觸郭梅花,一是郭梅花對他的態(tài)度不明確,二是擔心郭梅花考上大學,走遠了,錢白花了。他不想浪費錢。他家一年種地的收入僅夠全家人穿衣吃飯的,根本沒有剩余錢。他說:“你把讀大學看的太重了?!?/p>
“這輩子我跟大學是無緣了?!惫坊ㄐ箽獾卣f。
劉愛強說:“不讀大學也會生活得不錯,畢竟能讀大學的人是極少數(shù)。”
“因為少才難考呢,如果大學容易考,還能吸引那么多人去考嗎?如果高中畢業(yè)都能讀大學,國家就不會給分配工作了?!惫坊ㄕf得坦誠。她讀大學的目的就是想分配到好工作,不想回到鄉(xiāng)下去過農(nóng)村人的生活。
劉愛強真不希望郭梅花讀大學,如果郭梅花考上大學了,就會像天空飛翔的燕子,只能觀望,而得不到。他想娶郭梅花當媳婦,為自己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不想讓郭梅花離開自己的生活。他說:“聽說深圳、廣州那邊的大學畢業(yè)生有許多嫌棄分配的工作不好,都不要了,而是自己去找工作?!?/p>
“我也看過這些新聞,那是因為南方外資企業(yè)多,選擇工作機會多,工作好找,并且外資企業(yè)里的待遇比政府機關(guān)待遇好,咱們整個肇東才有幾家外資企業(yè)?”郭梅花說。
劉愛強說:“東北自然環(huán)境不如南方沿海地區(qū)更適合外資發(fā)展?!?/p>
“進外資工作也需要高學歷,低學歷只能在一線當生產(chǎn)工人,只有高學歷才有可能從事管理工作。高學歷的薪酬也會比沒有學歷的高出很多?!惫坊ㄕf。
劉愛強說:“你就別為沒考上大學糾結(jié)了?!?/p>
“不提這事了,提起來頭痛。”郭梅花說。
劉愛強說:“你多吃菜,多喝酒,吃飽了,喝足了,煩惱就沒了。”
郭梅花吃得確實很高興,也心安理得,比在自己家吃飯還隨意呢。
吃過飯,劉愛強又陪郭梅花去逛了商場,他給郭梅花買了一件淡黃色的確良襯衣。郭梅花沒有推辭,在商場就把舊襯衣脫下來了,穿上了新襯衣。他陪郭梅花逛完商場天就黑了,已經(jīng)沒有回昌五街的客車了。他把郭梅花送回住處,沒有馬上離開,也不想離開,情竇初開的年齡,情意纏綿,說著彼此開心的話題。到了晚上十點多鐘,有點困意,有點疲倦,也到了睡覺時間,他想離開。
郭梅花說今晚你就住在這兒吧。
劉愛強感覺意外,沒想到郭梅花能這么說。對于一個剛出校門的女孩子能做出這種決定意味著什么,劉愛強是清楚的。他心跳的速度加快了,臉色漸紅,雖然他產(chǎn)生過跟郭梅花住在一起的念頭,有過這種感情沖動與幻想,但很快克制住了。他還沒有想好怎么度過這個特別的夜晚。
郭梅花在劉愛強出現(xiàn)在眼前那一刻,就決定嫁給劉愛強,共度歲月,相守一生了。她沒有理由拒絕劉愛強。她家兄妹五個,家境不好不說,她還得過小兒麻痹癥,走路時有點輕微跛腳,而且相貌也一般。劉愛強長相帥氣,如果不是家境差,沒有掙錢能力,他是不會看上郭梅花的。郭梅花是能看清自己的人,她知道如果嫁給劉愛強就必須承擔起掙錢養(yǎng)家的責任。
一夜過后,他們開始了新的生活。
郭梅花沒有讓劉愛強回昌五,如同主動讓劉愛強住下來一樣果斷。她讓劉愛強跟她在肇東縣城擺地攤,倒賣服裝和日用品,開始了經(jīng)商生涯。
她的經(jīng)商想法一是來源于幾年來在肇東縣城讀書時對城市生活的感受,二是從大姐在昌五街擺地攤中得到的啟發(fā)。她大姐在昌五街的收入雖然不是太多,但比在鄉(xiāng)下種地收入多,更主要的是大姐離開了村莊,過上了半農(nóng)民半城里人的生活。她想當真正的商人,而不是擺地攤。
從前她是看不起擺地攤的,她認為擺地攤不是正經(jīng)職業(yè),沒發(fā)展前景,瞎混日子,但為了生活,為了不回鄉(xiāng)下種地,必須從擺地攤做起。
時間在忙碌中過去,錢在忙碌中增多,他們第一年的收入就比兩家人種地的收入還多,年終時他們準備舉辦婚禮。
劉愛強的父母看兒子領著媳婦從縣城回到村里,走進自家的土屋里,非常高興。劉愛強沒花父母的錢就娶到了媳婦這在村里是少有的,為家人賺足了面子。當劉愛強說出準備辦婚禮時,他的父母既高興又犯愁。
這年他家兄弟三個都結(jié)婚。他的兩個哥哥是用姐姐男方給的彩禮錢找的媳婦。劉愛強的父母感觸地對郭梅花和劉愛強說,你哥哥沒掙錢本事,在家種地,能娶上媳婦真不容易,家里的錢都給你兩個哥哥用了,你們結(jié)婚的錢自己準備行嗎?
劉愛強雖然對父母這么做不滿意,也理解父母的難處,只是覺得委屈了郭梅花,他把目光落在了郭梅花的臉上。
郭梅花覺得老人偏心了,同樣是兒媳婦,給她們倆彩禮錢了,卻沒給她,沒給彩禮也就算了,可結(jié)婚錢還得自己準備,這哪能說得過去呢。在農(nóng)村,女孩子相互比誰得到的彩禮錢多,誰得彩禮錢多誰臉上就有光,娘家人才有地位。在那個年代,劉愛強家做的事太讓她丟臉面了,可她又不能把這些話說出來給劉愛強父母聽。雖然劉愛強的父母是在用商量的口氣跟她說,但她看出來老人已經(jīng)決定這么做了,她把心中的怨氣說出來不但改變不了老人的決定,還會影響家人的團結(jié)和感情,她大度而爽快地說,爸,媽,我們結(jié)婚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
劉愛強的父母聽郭梅花這么說相互交換了眼色,以為郭梅花生氣了,有點為難了。雖然郭梅花心里不痛快,可接受了這件事,她沒被這件事影響心情,而是風風火火地籌備著婚禮。她的婚禮比劉愛強的二哥和大哥辦得都好,不過也欠下了不少債務。結(jié)婚后劉愛強跟父母分了家,郭梅花沒分到財產(chǎn),而是分到了外債。
郭梅花相信自己有能力掙到錢,還上外債,過上富裕生活。在她的生活中除了考大學這件事上有嚴重判斷失誤外,別的事情基本上全是正確的,沒有任何閃失。
她婚后第一年掙錢在肇東買了套二樓房,第二年生了孩子,還存了一萬多元錢。那是喊萬元戶口號的年代,能在生孩子當年還存了一萬多元錢,可以說是了不得的事情,這跟她的勤勞有關(guān),也跟她的商業(yè)頭腦有關(guān)。
她在分娩前三天還挺著大肚子在街邊擺攤做生意,她在孩子剛滿三個月就出去賣貨了。她在肇東縣城街邊擺地攤到第五年時,有了一定積蓄,可以在商場里租到攤位了。她正在思考在哪個商場租攤位時,回昌五街看望生病的大姐,走在街上,偶然看見街邊新蓋的二層小樓了,樓房剛開始對外銷售。她認為這是做生意的好位置,決定賣掉在肇東縣城的樓房,回昌五街開服裝專賣店。
她的這個決定不但親友不理解,就連劉愛強也想不通,不接受。他們在肇東縣城已經(jīng)買了樓房,生活穩(wěn)定了,扎了根,怎么還要回昌五街呢?昌五街再好也只是個鄉(xiāng)鎮(zhèn)級別,鄉(xiāng)鎮(zhèn)怎么能跟肇東縣城比呢?她說在肇東賣服裝不如在昌五街開服裝專賣店掙錢多,發(fā)展快。
劉愛強和親友聽她這么說更糊涂了,做服裝生意人越多越好,沒有人哪來的顧客呢?肇東縣城比昌五街人多,賣服裝怎么就不如昌五街好賣呢?劉愛強和親友還在不解時,郭梅花已經(jīng)把二層小樓裝修好了。
郭梅花掛出了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的牌子,這是昌五街上開的第一家高檔服裝專賣店。昌五街上雖然賣服裝的店鋪不少,但高檔服裝品牌專賣店卻沒有。開高檔品牌服裝專賣店成本高,風險大,如果經(jīng)營不好會血本無歸,沒人敢干。她的錢不夠開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的,為了開店,她借了二十多萬外債。親友們說她膽子太大了,敢借這么多錢,如果生意不好,怎么還呢?她認為大風險才會有大收入。
這幾年人們收入明顯增加了,手中有了些錢,在著裝上也開始轉(zhuǎn)變觀念了,從原來的保暖性,低價位,朝著即保暖又好看,高品質(zhì)方向發(fā)展。她經(jīng)營的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成為昌五街上講究服裝品質(zhì)、新款式人的首選。
她在昌五街開的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營業(yè)第一年,就破天荒地掙了十萬余元。她的收入連年遞增,幾年下來,就成為昌五街上的有錢人了。
她大姐羨慕地說我做生意比你早,受累比你多,也沒掙你這么多錢。她說你別忘了我高三復讀了兩年,參加過三次高考,這在昌五街上是沒有過的。她大姐納悶了,不明白地說,做生意跟學習有什么關(guān)系?
她說知識能提高遠見,遠見能提供做生意的準確判斷性。
她的生活跟掙錢一樣順暢。她有兩個女兒。她沒能實現(xiàn)讀大學的夢想,就一定讓女兒去實現(xiàn)。時間過去二十年了,社會在發(fā)展,時代發(fā)生了變化,考大學已經(jīng)不像她上學時那么難考了。大女兒只差幾分考入大學本科,可以順利進入??疲龥]讓大女兒讀???,而自費去哈爾濱讀大學本科了。二女兒還在讀小學,學習成績處在中等,大學錄取人數(shù)連年增加,讀大學應該是穩(wěn)操勝券的事,她只要給女兒準備好讀大學的費用就行了。
女兒讀大學的費用對她來說不是問題。
她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服裝店上。這時服裝店的生意不像從前那么紅火了。近年來在昌五街上陸續(xù)又開了李寧、百斯盾、鄂爾多斯等高端品牌服裝專賣店,顧客選擇空間大,服裝店相互壓價,利潤小,競爭空前激烈。
她面對的局面如同當年第三次高考落榜,大女兒出生時那么嚴峻,生意難做,她會感覺不安,彷徨,可她總能找到應對困惑的辦法。
袁敏潔有一次問她面對困難怎么會那么自信,她調(diào)侃地說你別忘了我身體里流淌著滿族的血液。袁敏潔聽她這么說更不解地問,什么意思?
她說滿族人傳統(tǒng)生活地區(qū)都是在偏遠,環(huán)境惡劣地區(qū),生存力強。
郭梅花拼命掙錢,盡可能為孩子創(chuàng)造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今天她本不想去店里,可不去瞅一眼會覺得有件事沒有做,會牽掛著,放心不下。自從開了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后,過春節(jié)時她只是在正月初一休業(yè)一天,正月初二就開門了。雖然正月初二是走親友,拜年的日子,很少有顧客來買衣服,但她不會錯過一絲掙錢希望,盡最大可能不錯過任何賣貨的機會。她知道如果沒了這個服裝店,全家的生活來源就沒了。當然她現(xiàn)在不掙錢也可以生活一輩子,并且生活得不錯,可不掙錢怎么行呢?她得為孩子和家庭掙更多的錢。
她來到服裝店時李楨正在向一個男顧客介紹衣服的面料、價位。李楨是她聘用的店員,小姑娘二十出頭,伶牙俐齒,會推銷,在店里干好幾年了。她從李楨身邊經(jīng)過,走到收款臺前,打開電腦,查看著銷售記錄,還有庫存情況。
李楨順利賣掉了那件衣服,轉(zhuǎn)過身說:“郭姐,你不說今天有事,不過來了嗎?”
“時間還來得急,我過來看用不用補貨,如果斷了號碼,就影響賣了。”
李楨問:“家里的事處理完了嗎?”
“還沒有。”郭梅花說。
李楨說:“你安心處理家中的事吧,如果店里有事,我處理不了,就給你打電話。”
“我不在店里時,你仔細點,多留心。”郭梅花叮囑說。
李楨點著頭,朝剛走進店里的兩位年輕女顧客走過去。
郭梅花的手機響了,電話是劉愛強打來的。劉愛強說家里人都到了,在等她呢。她說我這就過去。她給袁敏潔打了電話,讓她開車過來。
袁敏潔高中畢業(yè)后回到昌五街,嫁給了李思成。李思成祖輩們就生活在昌五街上,是昌五街上的大家族。他講哥們義氣,算是江湖中人。他和袁敏潔各自開一輛面包車跑客運不說,還招聘了一名司機,三輛面包車一起跑客運,路線是從昌五街到鄉(xiāng)下各村莊。
袁敏潔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在哈爾濱談了女朋友,準備在哈爾濱結(jié)婚,安家。袁敏潔花了一百多萬給兒子在哈爾濱繁華地段買了樓房。為了給兒子辦婚禮,為了給兒子提供更多的物質(zhì)支持,她開著面包車風雨無阻地行駛在昌五街與各村鎮(zhèn)的路上。
這幾天只要她在昌五街上,郭梅花用車找她,手機一響,隨叫隨到。她開車來到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門前,摁響了喇叭。
郭梅花從屋中走出來,上了車。
袁敏潔開著車問:“今天出殯嗎?”
“還是先解決喪葬費的事吧?!惫坊ㄕf。
袁敏潔問:“是平均攤嗎?”
“怎么可能呢,我就是個受苦挨累的命,結(jié)婚時老公公老婆婆一分錢沒給,還帶有外債,自己白手起家,如今公婆去世了,我還得一個人出錢辦喪事……”郭梅花嘆息地說。
袁敏潔說:“你心好,通情達理,會從大局處理事情。”
“你可別這么夸獎我,心好是拿錢換來的。當時我多難日子多苦,你是知道的。”郭梅花說。
袁敏潔說:“如果你不是白手起家,或許你還掙不到這么多錢呢,掙來錢了,就得花。”
“你說的有道理,我家算是親戚中經(jīng)濟條件最好的?!惫坊ㄕf。
袁敏潔說:“你記著,不花錢的人是掙不到錢的。”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我家親戚中能幫助的我都幫了?!惫坊ㄕf。
袁敏潔說:“你的日子是越過越好?!?/p>
“這些天真把我累壞了?!惫坊ㄕf。
袁敏潔問:“用我?guī)兔???/p>
“他家那么多人,不用你,你把我送到地方,別下車,開車走就行了?!惫坊ㄕf。
袁敏潔說:“劉愛強不會有想法吧?”
“他能有什么想法。”郭梅花說。
袁敏潔說:“用我?guī)兔δ憔椭暋!?/p>
“你以為我會跟你客氣呀。”郭梅花說。
劉愛強的哥哥和嫂子,姐姐和姐夫及家族人員坐了一屋子,他們都在等郭梅花呢。郭梅花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郭梅花一來,屋里人就你一句,她一言地說起了喪葬費的事。他們說這話好像是在讓郭梅花評判,做決定。
郭梅花靜靜地聽著,沉默了一會說:“你們別吵了,費用我出,你們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屋里鴉雀無聲,安靜得能聽到彼此間的喘氣聲,誰都沒想到郭梅花能說這種話。劉愛強也沒想到郭梅花能做這個決定。
郭梅花說:“老人已經(jīng)離世了,你們還吵什么?錢我出,讓老人走的安心點?!?/p>
“讓你一個人花錢不好吧?”劉愛強的大姐說。
劉愛強的二哥說:“還是大家分攤吧?!?/p>
“如果想分攤,還吵什么?出錢行了,這么吵下去,老人能閉上眼睛嗎?”郭梅花認為這些人根本沒有想出錢的意思,只是謙讓,討個面子。她如果把劉愛強父親的喪葬費平均分攤給了兄弟們,不只會鬧矛盾,還難落到實處。三年前劉愛強母親去世時喪葬費就是兄弟們分攤的,當時產(chǎn)生的矛盾到目前還沒有化解,她不想再因為這種事造成親人們的不和睦。
劉愛強大哥生活條件不好,不想平均分攤,催促地說:“天不早了,快去肇東吧,要不今天就弄不完了。”
屋中人朝外面走去,上了車,準備去肇東縣城。
郭梅花把一張銀行卡遞給劉愛強低聲叮囑說:“這是你家最后一個老人,該花的錢一定花,讓老爺子走得安靜點。”
“你不去嗎?”
郭梅花說:“去的人夠多了,你家人也不在乎我去不去,而是在乎我是否出錢。”
“你別忘了去學校開家長會?!眲蹚姲雁y行卡揣在衣兜里上了車。
郭梅花在辦喪事人群離開后乘車回昌五街了。下午她得去學校參加小女兒的家長會。小女兒十一歲,在讀小學。她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中午了,她沒吃早飯,又忙活了一上午,餓了,肚子叫個不停,找出餅干吃了幾塊,喝了杯開水,倒在床上睡覺了。
她剛?cè)胨謾C響了。袁敏潔打來電話問她有沒有事需要幫忙的。她懶洋洋地責備說,你幫倒忙了,我剛睡著,就被你的電話攪醒了。袁敏潔聽她說在睡覺,笑了說,你這個大忙人,掙錢都掙瘋了,怎么還會有睡午覺的時間呢?
袁敏潔問你怎么沒去肇東呢?郭梅花說那么多人,用不上我。袁敏潔說你只要出鈔票就行了。
郭梅花說你開車掙錢就比我容易。袁敏潔說算了吧,每天都在街上跑,我都跑出職業(yè)病了。郭梅花說咱們同病相憐。
袁敏潔說知足吧,咱們辛苦還能掙到錢,許多人辛苦還掙不到錢呢。郭梅花說我也是這么想的。
郭梅花說不跟你說了,過一會兒我還得去學校參加我家小崽子(小女兒)的家長會。
她跟袁敏潔通過電話后,看了一眼時間,開始打扮自己了。每次去參加女兒的家長會,她都會精心把自己打扮一番,比當年她嫁給劉愛強還用心。她想在學生家長中占一定地位,增加女兒的自信心,她拿出最好的化妝品涂在臉上,找出最品質(zhì)的衣服穿在身上,又把一個大鉆戒戴在手上,打扮利落,去了學校。
小女兒每天中午不回家,在學校吃午飯。她來到學校時,許多學生家長已經(jīng)到了,熟人之間相互打著招呼,聊著孩子的學習情況,在家的表現(xiàn)。她站在那兒看著老師。
小女兒的班主任在經(jīng)過她身邊時打招呼說,來了。她笑著說還沒來晚。小女兒的班主任說你這么支持我們的工作,怎么可能來晚呢。
家長會結(jié)束后班主任跟她單獨聊了一會兒,班主任告訴她孩子的學習成績下降了。她不愿意聽到這樣的消息,她希望女兒的學習成績能一步一個臺階如同登山似的往上走,而不是往下滑。大女兒雖然讀大學了,但成績不理想,還是自費生。她不想讓小女兒再去讀自費生,她不是怕花錢,而是沒能真正實現(xiàn)心愿,她希望小女兒能取得好成績,真正考入好的大學。
她從學?;氐郊依锖莺莸嘏u了小女兒。
她去服裝店時,正巧劉愛強騎著嶄新的運動自行車也到了店門前。她看是新自行車,知道是剛買的,她問:“多少錢?”
“五百五?!眲蹚姀淖孕熊嚿舷聛?。
郭梅花感覺花五百五買一輛自行車有點貴了,可目前這種品牌自行車沒有便宜的,差不多就在這個價位。因為自行車價高,昌五街收入少,在昌五街上很少看見騎這種品牌自行車的。她沒說什么進了服裝店。
劉愛強在服裝店門口停了一會兒,東看看,西望望,沒進店里,而是回家了。他回到家開始包餃子。郭梅花愛吃酸菜餡餃子,家中沒有酸菜了。酸菜雖然是東北鄉(xiāng)下人家冬季的儲藏菜,可在過春節(jié)后,幾乎家中很少有了,他給幾個朋友打電話,一家一家問,看誰家還有酸菜。他問了好幾家,才找到一家有酸菜的,他騎自行車去朋友家要了酸菜。他剁餡、和面……一直包到天黑還沒包完。郭梅花回到家看包了好幾蓋簾餃子,不解地問,怎么包這么多餃子?劉愛強說我出去這些天得讓你在家有餃子吃。
郭梅花說你爸剛?cè)ナ?,你還出去旅行呀?劉愛強說人活著是為了活得幸福,不是總懷念死去的人,也不是在悲痛中生活。郭梅花責備地說你爸養(yǎng)你這種兒子真沒用。
劉愛強反駁地說,怎么沒用了,辦喪事的錢不是咱們花的嗎?郭梅花說錢是我花的。劉愛強說沒有我,你能花這個錢嗎?
郭梅花認為劉愛強說的有道理,沒有兒子,哪會有兒媳婦呢。她問什么時間走?劉愛強說差不多下周吧。郭梅花說等你爸七天的祭日過去吧。
劉愛強說這是肯定的。
郭梅花沒有什么愛好,只是一心想著掙錢,如同守財奴似的把錢積攢起來。劉愛強不但喜歡旅行,還愛好攝影,花錢大手大腳,似乎有點敗家。他們倆的愛好和性情如同相貌反差那么大。在肇東縣城做生意時,劉愛強跟郭梅花一起忙里忙外,經(jīng)營生意上的事。自從郭梅花回昌五街開了那迪雅克人服裝專賣店后,劉愛強就不插手生意方面上的事情了,完全承擔起了家務活,做好家中的后勤事情是本職,他成為了地地道道的家庭婦男。為了能讓郭梅花吃上可口的飯菜,他還專門去哈爾濱的技校學習了烹飪廚藝。他廚藝相當不錯,有一定專業(yè)水準。郭梅花對劉愛強沒有過多要求,只要真心過日子,不跟她分心就行了。這些年來她在經(jīng)商中遇見過各種各樣貌合神離的夫妻,解體的家庭,她不想讓家庭解體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想過同床異夢的生活。她認為女人無論多么強勢,多么有錢,多么有地位,如果沒有一個愛自己的男人,沒有完整的家,都是失敗的。她認為婚姻的完整性與幸福感如同做生意,需要用心經(jīng)營,耐心磨合,精心呵護。她感覺中年之后自己迅速老了,而劉愛強更年輕,更有男人魅力了,在相貌上跟劉愛強的差距越來越大。她防止婚姻出現(xiàn)變故,把錢看管得更緊了。
劉愛強只有幾百元錢的支配權(quán),也就是零用錢,多了就得找郭梅花要。郭梅花在花錢上對劉愛強管得不是很嚴,只要認為不是胡來,一般情況都會同意的。
郭梅花問劉愛強這次出去旅行需要多少錢,劉愛強說我?guī)еy行卡,不夠了找你要。郭梅花說你回來自行車也就差不多壞了。
劉愛強說買自行車就是為了騎的,不騎也就不買了。郭梅花說現(xiàn)在東西真貴,一輛自行車都五百多元錢。劉愛強說你賣的衣服也不便宜,哪件低了一百元錢。
不知為什么,郭梅花有著忐忑不安的心情。
劉愛強騎著自行車去街上辦事的時候,突然被一輛三輪摩托車撞倒了。三輪車方向盤失靈了,事故責任在三輪車。交警給郭梅花打電話,讓她到事故現(xiàn)場協(xié)助處理問題。郭梅花看是一輛舊三輪車,車主五十多歲,穿著露棉花的黃大衣,滿臉皺紋,衣衫襤褸,知道生活不是太好,產(chǎn)生了同情,心想沒傷著人,把自行車錢賠了,就算了。交警讓劉愛強拿出購買自行車時的發(fā)票,照價賠償。劉愛強看著郭梅花沒有反應,好像發(fā)票在郭梅花手里似的。
這時郭梅花才想起來自己還沒看過自行車發(fā)票呢。她說你看我干什么?自行車發(fā)票不是在你那嗎?劉愛強把購買自行車的發(fā)票遞給交警。交警跟三輪摩托車主說著賠償價錢。郭梅花在旁邊聽著吃驚,不相信交警說的價錢,拿過交警手中的發(fā)票,仔細看著發(fā)票,這時才知道自行車不是五百五十元錢買來的,而是五千五百元錢。劉愛強少告訴她一個零。一個零,就是原價的十倍,她沒想到劉愛強會說謊,能欺騙她。五千五百買一輛自行車在昌五街來說確實是太貴了,雖然她接受不了這個價位,但更接受不了的是劉愛強沒跟她說實話,她有被欺騙的感覺。她什么也沒說,失落地離開了。
她不是因為劉愛強花了五千五百元錢買了自行車傷心,而是劉愛強對她說了謊話。她給劉愛強花錢不心疼。劉愛強喜歡照相機,前不久她花兩萬多元錢買了一部佳能照相機。劉愛強身上穿的都是品牌衣服……可劉愛強跟她說謊話……
她認為夫妻之間不應該說謊話,謊話意味著感情溝通出現(xiàn)了阻礙,正朝著背叛方向發(fā)展。
她遇到的操心事情是太多了。她認為劉愛強不理解她,不體貼她。她沒有回家吃晚飯,而是約了袁敏潔去了飯店,幾年來這是她第一次跟袁敏潔單獨在飯店吃飯。
袁敏潔問:“今天是什么好事情,想起約我到飯店吃飯了?”
“有點鬧心?!惫坊ㄕf。
袁敏潔聽郭梅花這么說笑了。她說:“我希望你天天鬧心,這樣你就能天天請我吃飯了?!?/p>
“跟你交往這么多年,怎么沒看出來你是個幸災樂禍的人呢?”郭梅花說。
袁敏潔問:“什么事讓你鬧心了?”
“劉三買的自行車是五千五百元錢,而他跟我說是五百五十元錢,少說了十倍?!惫坊ǜ煜と苏f起劉愛強時稱呼小名,不稱呼大名。
袁敏潔也從不稱呼劉愛強的大名,稱呼小名說順口了,她說:“劉三向你報假賬了?”
“他在騙我?!惫坊ㄕf。
袁敏潔說:“可能是你管他管得太嚴了吧?”
“劉三多幸福!你看在昌五街上有哪個男人像他這么悠閑?哪個男人不是在為養(yǎng)家糊口奔波,操勞?!惫坊ㄕJ為劉愛強身在福中不知福。
袁敏潔說:“劉三跟你在肇東做過生意,回昌五街后,你怎么不讓他幫你干了?如果他幫你干,你不也能休息了嗎。”
“現(xiàn)在賣的是品牌貨,跟肇東不同,在肇東是擺地攤,地攤貨質(zhì)量差,便宜,相對好賣。品牌貨質(zhì)量好,價格高,不會推銷有時是賣不掉的,也許一句讓顧客滿意的話就能賣掉,也許一句不滿意的話就會讓顧客不買了?!惫坊ㄕf。
袁敏潔說:“你掙這么多錢,自己不舍得花,全給劉三和孩子花了,如果有一天突然沒了,不覺得虧嗎?”
“我好像是命里注定欠劉三的,都快成為他的奴隸了?!惫坊ㄕf。
袁敏潔勸慰地說:“你兩萬多元的照相機都給劉三買了,還差這點買自行車的錢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態(tài)度問題?!惫坊ê攘艘豢谄【普f。
袁敏潔說:“你是怕劉三背叛你吧?劉三不會背叛你,如果劉三背叛你,我是不會答應的?!?/p>
“你能把他怎么辦?”郭梅花認為如果夫妻感情真出現(xiàn)了問題,外人是解決不了的,只能自己解決。
袁敏潔被郭梅花問住了。如果劉愛強背叛了郭梅花,做為朋友,她的做法只能是與劉愛強斷絕來往,別的什么也做不了,她勸慰地說:“你多慮了,你掙那么多錢,劉三為了錢也不會感情出軌的?!?/p>
“女人錢多未必能拴住男人的心,男人不只是看重女人的錢還看重女人的容貌?!惫坊ㄕf。
袁敏潔說:“你對自己的相貌太沒信心了,不過,說實話,劉三外貌真比你好,你看上去好像是劉三的姨媽。”
“我看中是他的容貌,他看重是我掙錢的能力,我們各求所需,取長補短,很公平。”郭梅花透切的分析著跟劉愛強的感情。
袁敏潔說:“這種想法我是想不出來,也只有你能想出來,你想這么多累不累呀?”
“做生意這些年,我別的本事沒練出來,就是練出動腦子了。你沒看我頭發(fā)全白了嗎?如果不染發(fā),就成為白發(fā)魔女了。”郭梅花用手扒著頭發(fā)給袁敏潔看。
袁敏潔是目睹這位老同學生活經(jīng)歷的。她看了一眼郭梅花的頭發(fā),重復了自己的觀點,勸解地說:“你把錢財看管得這么嚴,為了錢,劉三也不會背叛你?!?/p>
“這就是我的高明之處。”郭梅花有三處房產(chǎn),總價值二三百萬,但沒有現(xiàn)金。她之所以這么做一是為了增值,二是為了防止婚姻發(fā)生變故。
袁敏潔說:“劉三的命真好,有女人養(yǎng)著?!?/p>
“我的命真苦,沒男人呵護?!惫坊▏@息地說。
袁敏潔說:“你的性格決定了你的生活,如果男人養(yǎng)著你,你還未必生活得開心,幸福?!?/p>
“我也這么想。我覺得我爸媽給我起這個名字起得不好,花中有牡丹、玫瑰、桃花,怎么單單就能給我起個‘梅花’呢?”郭梅花說。
袁梅潔說:“你的意思‘梅花’意味著經(jīng)歷磨難多唄?”
“我覺著梅花不如玫瑰、牡丹、桃花好聽?!惫坊ㄕf。
袁敏潔說:“以后就叫你郭玫瑰,郭牡丹,郭桃花算了?!?/p>
郭梅花笑了,其實她只是開玩笑,她還是很喜歡自己的名字的。如果自己不經(jīng)歷這么多,也許不會有這么多財富,人生中收獲與付出是成比例的。
袁敏潔說:“劉三什么時間走?”
“我不想讓他去了?!惫坊ㄕf。她改變了主意,不同意劉愛強去旅行了。劉愛強兩個月前報名參加騎自行車去青島旅行的團隊在哈爾濱集合,然后經(jīng)大連,乘船去煙臺,抵達青島。劉愛強沒看過海,也沒去過青島的嶗山,很想?yún)⒓舆@次旅行。肇東縣只有兩人報名了。昌五街只有他一個人。當時劉愛強的父親還沒有生病去世,也沒買這輛運動自行車。他沒想到郭梅花改變想法了。郭梅花改變想法的原因是劉愛強用謊言欺騙她了。
劉愛強這次沒有聽郭梅花的。在那個春光明媚的早晨,劉愛強做好了行程準備,騎著自行車出發(fā)了。他在離開家時給郭梅花發(fā)了一條深情的短信,內(nèi)容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梅,在你的支持下,我路上會很開心。如果不出現(xiàn)意外,我會按時回家的,相信不會發(fā)生意外,等我回來。你想吃的東西我全部準備好了,放在冰箱里。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照顧好自己……
雖然天空中有淡淡陽光,可還是飄起了零碎的雪花。晴天落雪是北方冬末初春的一種景觀。北方冬末的雪花單薄,洋洋灑灑,如同空中花絮。
郭梅花正在那迪雅克人服裝店里,店員李楨今天休息,去相親了,店里沒有顧客,只有她一個人。她站在門前,透過玻璃,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有飛舞的雪花,觸景生情,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了那首經(jīng)典老歌: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 ,總有云開日出時候 ,萬丈陽光照耀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