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棟(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北京大學中美人文交流研究基地執(zhí)行副主任)楊宇淳(Christopher Yung,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大學唐納德·布萊恩講席教授)
海洋領域的中美關系:挑戰(zhàn)與機遇
王棟(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北京大學中美人文交流研究基地執(zhí)行副主任)
楊宇淳(Christopher Yung,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大學唐納德·布萊恩講席教授)
海洋領域是中美互動中最成熟的領域,中美在這一領域既有巨大的共同利益,又面臨極大的挑戰(zhàn)。共同利益包括保護海上航行自由、維護海上秩序并保持穩(wěn)定,保持由海上貿易帶來的經濟繁榮和維護國家本土安全和海外利益。分歧和挑戰(zhàn)包括,兩國有各自不同的國家利益,并對什么是恰當的展示意圖的手段、如何看待來自海洋的威脅或機遇及對于如何解釋國際法和保護海上主權也有不同主張。盡管存在這些分歧,中美兩國在海洋領域仍擁有足夠的共同利益,可以深化和加強業(yè)已存在的合作。
從美國的角度看,海洋領域對其國家利益非常重要。經濟上,自殖民地時代至今,美國一直倚重海上貿易。同時,美國認為海上航線安全和自由通行視為現(xiàn)代國際經濟秩序的基礎。安全上,海洋成為隔絕對美國本土威脅的最初屏障,海洋也被看成美國應對海外威脅和危機的“高速公路”。防止出現(xiàn)區(qū)域或全球性支配大國是美國國家安全利益的關鍵,而這依賴于美國在全球各地快速部署力量的能力。
美國認為中國享受了航行自由和保證航線安全的成果,卻在“搭順風車”,中國似乎僅在其經濟利益受到影響時才有所行動。①Robert G.Sutter,“Dialogues and Their Implications in Sino-American Relations”,in Conflict and Cooperation in Sino-U.S.Relations:Change and Continuity,Causes and Cures,ed.Jean-Marc F.Blanchard and Simon Shen,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5,190.建立并遵守海上行為規(guī)范符合中國的利益,但中國對對規(guī)范和規(guī)則的遵守是有選擇的。②Jonathan G.Odom,“Freedom of the‘Far Seas’?A Maritime Dilemma for China”,in Beyond the Wall:Chinese Far Seas Operations,eds.by Peter Dutton and Ryan Martinson,Newport:Naval War College,2015,pp.75-80.如對專屬經濟區(qū)(EEZ)制定最嚴格的限制,③Jonathan G.Odom,“Freedom of the‘Far Seas’?A Maritime Dilemma for China”,in Beyond the Wall:Chinese Far Seas Operations,eds.by Peter Dutton and Ryan Martinson,Newport:Naval War College,2015,pp.75-80.并拒絕國際法院對與中國相關的領土仲裁。美國國內一些保守的戰(zhàn)略分析家對中國持非常悲觀的看法,認為中國的終極利益包括將美國逐出東亞,使中國成為區(qū)域內具有支配性的海洋國家和霸權國,并且通過造成“既成事實”迫使其他聲索國承認中國的主權聲索。④Aaron L.Friedberg,“A New China Strategy”,John Hay Initiative,http://www.choosingtolead.net/a-new-china-strategy(上網時間: 2015年9月25日);Dan Blumentha,l“The Power Projection Balance in Asia”,in Competitive Strategies for the 21st Century:Theory,History,and Practice,ed.Thomas G.Mahnke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從中國的角度看,海洋領域的利益包括維護國家統(tǒng)一及領土完整,保衛(wèi)海洋權益;保證海上航線的開放,支持貨物和服務的自由流動;戰(zhàn)時有拒止威懾其他大國在重點海洋戰(zhàn)略區(qū)內部署其力量的能力,重點戰(zhàn)略區(qū)為第一島鏈及第二島鏈;保護中國快速增長的海外利益。
中國戰(zhàn)略界對美國“重返亞太”戰(zhàn)略的性質和意義進行了激烈討論,但中國的決策者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強調與美國的合作及建立非對抗性關系的重要性。而美國的“再平衡”戰(zhàn)略增加了中國精英和公眾中不安全及受到威脅的認知。可以說,美國的“再平衡”戰(zhàn)略是導致中美之間形成安全困境的重要因素。
中美在海洋領域存在利益的交匯與沖突。中美都希望自由開放的貿易、海上航道的安全、海上秩序得到保證,共同利益促使兩國同各利益相關方采取行動制定行為規(guī)則,維持海上安全與秩序。中美都認為軍事力量可用于保護國家海上安全。兩國都擁有不斷增長的海外利益網絡,因而都認同保護海外利益的必要性,并且相信使用武力來保護海外利益是有效的方式。此外,兩國認為,軍事力量可以從事人道主義救援這樣的非戰(zhàn)爭軍事行動,以幫助那些遭受自然災害的國家。中美在海洋領域擁有廣泛的經濟利益,這方面的合作包括共同打擊海盜,也包括針對流網捕撈、海洋污染、對主要港口的恐怖主義威脅等的共同政策,以及在搜救過程中提供有效的海上和空中援助。
中美也存在利益沖突。一是中美間潛在的熱點和危機點幾乎都在海洋領域。最引人關注的是臺灣問題以及東海和南海的爭端。中國堅決維護主權,但在一些議題上也提出了“擱置爭議、共同開發(fā)”的倡議;①“Chinese FM:Confrontation Not Conducive to Solving South China Sea Issues”,http://news.xinhuanet.com/english/china/2013-06/27/c_132492885.htm.(上網時間:2015年9月25日)而美國將這些問題同民主價值、對同盟的信譽、航行自由以及和平解決爭端等問題聯(lián)系起來。結果是雙方不斷提升軍備水平。二是海洋被視為媒介,通過海洋一個國家有能力最大程度的挫敗他國的政治目標。在可能的危機中,美國可以使用其海軍對中國進行封鎖扼殺中國經濟,這就是所謂的“馬六甲困局”。中國可以使用多種正在發(fā)展的軍事技術,根據“反介入/區(qū)域拒止”或“反干預”的作戰(zhàn)原則,阻止美國在亞太海域內的隨意使用力量。三是海上的支配權是大國地位的象征。近代大國興衰多源自海權變化,如果主要大國不夠謹慎,海上力量的競爭就會成為零和博弈,并可能導致大戰(zhàn)。四是中美在海洋領域存在分歧。因為兩國對海洋的性質和意義的理解完全不同。中國在很大程度上將海洋視為潛在威脅,而美國多數情況下視海洋為機遇;中國的海洋戰(zhàn)略主要是防御性的,而美國更多地展現(xiàn)出進攻的思維。哲學上的這種根本分歧導致雙方在一系列海洋問題上有不同看法,如果中美的戰(zhàn)略思維缺乏創(chuàng)造性,兩國的海洋戰(zhàn)略將是不兼容的。
關于區(qū)域合作及危機管控機制的問題,一是中國海事部門同美國海岸警衛(wèi)隊已經開展了多項合作。②“U.S.and China Coast Guards Interdict Vessel for Illegally Fishing on the High Seas”,http://www.uscgnews.com/go/doc/4007/ 2173349/Multimedia-Release-United-States-and-China-Coast-Guards-interdict-vessel-for-illegally-fishing-on-the-h(huán)igh-seas.(上網時間: 2015年9月25日)兩國海事部門已經建立實質性的合作關系。這一合作的勢頭應該持續(xù)并深化。在海洋科考、防治污染和防災減災方面應同樣如此。二是在海上航線安全方面,必須改變美歐反海盜項目不同解放軍合作的現(xiàn)狀。“信息共享與防止沖突”(SHADE)機制和中國反海盜護航編隊間更好的協(xié)調合作是十分有益的。應建立由中、美、印、澳和東盟組成的五方機制,聯(lián)合搜救監(jiān)控印度洋地區(qū),組織對本海域內失事船舶和客機的救援工作。三是中美應擴大過去四年中已存在的軍事交流合作。環(huán)太軍演(RIMPAC)應繼續(xù)作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參與多邊軍事合作的平臺。中美海軍工作會晤可以通過不斷的互動幫助雙方防止錯誤溝通,避免意外摩擦的形成。兩國海軍還可以通過合作為印度洋海上航行安全提供保護,或者攜手為亞丁灣通行船舶提供反海盜護航。
在海洋問題上,中美存在以下分歧。一是兩國對《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有不同解釋,造成雙方對專屬經濟區(qū)內的軍事行動理解不同。美國認為在國際水域和專屬經濟區(qū)的軍事通行不應受約束;而中國認為軍事通過應是有條件的。中美都指責對方濫用《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違反國際法。隨著美國在中國專屬經濟區(qū)內進行高強度的“抵近偵察”,中美關系的緊張程度不斷加劇,并導致中美兩軍之間的經常性對抗。二是關于中國在南海所主張的“九段線”,美國堅持“不符合國際海洋法”,并強烈要求中國澄清對“九段線”的定義。中國認為,其主張基于歷史和國際法,“九段線”是合法的,且在解決海上領土爭端時應考慮中國的“歷史性權利”。①高之國、賈兵兵:《論南海九段線的歷史、地位和作用》,海洋出版社,2014年;張磊:“對南海九段線爭議解決途徑的再思考——兼論<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的局限性”,《太平洋學報》,2013年第12期,第50~61頁。三是關于軍事透明度問題,美國認為所有國家都有權發(fā)展其海洋軍事力量,但發(fā)展軍力需要同如何使用軍力的透明度和對他國的保證相結合。②Michael Kiselycznyk and Phillip C.Saunders,“Assessing Chinese Military Transparency”,http://ndupress.ndu.edu/Portals/68/Documents/stratperspective/china/ChinaPerspectives-1.pdf,上網時間: 2015年10月。中國則認為競爭中較弱的一方對較強的一方隱藏自身的部分實力是合理的。四是兩國對所謂“第三方因素”有分歧。亞太地區(qū)的一些海洋領土爭端涉及美國的盟國或正同美國發(fā)展緊密關系的國家。日本和菲律賓是前者的典型案例,越南則是后者。關于美國與域內某些國家間關系究竟是海上安全合作的助力還是阻礙,中美存在著截然不同的看法。
在建設緊張局勢管理機制方面,提出如下建議。第一,2014年11月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訪問中國,雙方簽署《海上相遇諒解備忘錄》。2015年9月習近平主席訪美期間雙方又簽署了空中相遇附件。中美應該確保遵守協(xié)議。同時,中美可考慮共同或單獨對雙方的水手和飛行員進行培訓。第二,中美智庫應該開展二軌或一軌半對話,討論海洋領土聲索不同的法律解釋。時機成熟時,相關對話可以升級到官方水平。第三,中美可共同推動在東盟成立工作組,以討論海上安全合作與對話,這可成為南海行為準則談判的一部分。第四,中美可建立雙邊演練和訓練項目,聚焦于管理或避免海上意外相遇。第五,中美雙方應加強“國防海事磋商協(xié)議”機制并確保磋商的中心議題是討論具體操作性層面的問題,而不僅僅停留在政治或更大的戰(zhàn)略問題上。第六,中美應開始進行軍事領域的小多邊二軌對話,例如中美日對話,擴展小多邊軍事演習合作,可幫助減少中國一方和美國及其盟友作為另一方的戰(zhàn)略互疑。
由于中美兩國在海洋領域擁有充分的利益交匯,我們應當認真思考深化和加強業(yè)已存在的機構和軍事部門之間的合作項目。進而,由于中美在海洋領域利益重疊,我們應當推動可以培育合作習慣、減少緊張和戰(zhàn)略互疑的新的合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