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煜宇
藝術家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從關注本我到體會整個宇宙奧義是從古至今不變的常態(tài)。但從關注社會現實的角度而言,并非所有藝術家都能夠切實將自身的創(chuàng)作納入在社會體系的討論中,也就更不用說對社會結構與創(chuàng)作之間的聯系做出回應。長期堅持于傳承和創(chuàng)新陶瓷藝術的朱樂耕即是一位在創(chuàng)作和研究中不斷思考社會現實的藝術家。在今年的全國政協第十二屆全國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朱樂耕委員一如既往地就公共藝術及文化遺產這兩方面分別做了提案,《有關重視當代公共藝術參與城市化發(fā)展建設》和《建議成立北京故宮博物院大學》的提案都與朱樂耕自身的藝術創(chuàng)作相關。他從研究和創(chuàng)作出發(fā),以更廣義的視角來看到這些問題。盡管這些提案內容已在全國政協的相關會議上得到討論,但比起內容,在這背后的發(fā)散思考對傳統(tǒng)工藝美術傳承與創(chuàng)新具有現實討論意義。
在這個思考和契機之下,筆者就兩個提案訪談朱樂耕。以下“問”為筆者,“答”即為藝術家朱樂耕。
問:您對公共藝術的長期研究、觀察和實踐,是您發(fā)聲關于重視當代公共藝術參與城市化發(fā)展建設的提案之出發(fā)點嗎?
答:我曾經用過很長的時間做傳統(tǒng)陶瓷藝術的研究,尤其是做古彩也就是五彩瓷的研究,這是屬于景德鎮(zhèn)清代官窯中的一個品種,非常有特色。后來我到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特藝系進修,跟隨祝大年教授學習,他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著名陶瓷藝術家,他的特長是繪制陶瓷裝飾壁畫,我之所以認識他,也是因為在上世紀70年代末參與了他的首都國際機場大型陶瓷壁畫“森林之歌”的制作。受他的影響,從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進修回來后,我將裝飾繪畫的元素融入了景德鎮(zhèn)的傳統(tǒng)五彩瓷中,當時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在此同時,我也開始畫陶瓷壁畫,如參加了人民大會堂江西廳“井岡純色”大型陶瓷壁畫的制作,又為景德鎮(zhèn)藝術瓷廠的大廳繪制了五彩陶瓷壁畫“百鳥朝鳳”。
我之所以重視傳統(tǒng),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從傳統(tǒng)中走來的,是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教會了我如何在創(chuàng)作中去進行藝術表達,如何從自然萬象中去找到自己需要表現的對象。是祝大年先生最早帶領我進入了大型陶瓷壁畫的創(chuàng)作,并將裝飾語言融匯在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是施于人教授讓我開闊了自己的眼界,讓我從傳統(tǒng)的陶瓷裝飾中走向更大的空間表現,包括我系列的陶瓷雕塑,其巨大的氣勢也是來自我所考察過的敦煌壁畫,云岡石窟,西安秦始皇兵馬俑,大足石刻等的影響。
為了讓自己的陶瓷藝術走向更大的自由空間,并能夠對材料與燒成能加以研究,1997年我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并開始進行大型的公共空間中的當代陶藝創(chuàng)作。當時的創(chuàng)作理念是,傳統(tǒng)也應該當隨時代,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社會空間和生活空間,我們的藝術需要在這新的空間中生長與發(fā)展。當代社會的城市化發(fā)展很快,尤其是在中國,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生活在鄉(xiāng)村,但據統(tǒng)計現在生活在城市的人已高達百分之五十五,超過了一半的人數。這是在中國古代從未出現過的情景,如果說中國古人大多數都是生活在田園風光中,而我們今天則大多是生活在鋼筋混凝土中。我們藝術家面臨這樣的環(huán)境,應該如何去做創(chuàng)作?應該如何讓自己的作品成為都市里的一道景觀,成為建筑空間中緩解人們心中的疲乏,喚起某種來自田園的親切情感,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城市要成為宜居的空間,不僅要生活方便,物質條件豐厚,還必須要有藝術,有詩意,有大自然的氣息,我的環(huán)境陶藝作品就是為解決這些問題而創(chuàng)作的。
所以說我的提案來源于兩個方面,一個對傳統(tǒng)的保護,學習和整理,因為我覺得那是我們民族文化發(fā)展的根基,也是我們藝術創(chuàng)作可以開發(fā)的無盡的資源。所以今年我提出了建立“北京故宮博物院大學”這樣的提案,希望通過北京故宮博物院大學的開辦,讓更多的人能夠進入到故宮里面,對許多的國寶進行深入的學習。而我提出的《有關重視當代公共藝術參與城市化發(fā)展建設》的提案也是與我自己的研究及創(chuàng)作有關,之所以要提這樣的提案,是覺得中國的城市化速度很快,但有關公共藝術的發(fā)展卻還沒有完全跟上來,希望能引起國家重視。
問:您今年提出的“建立北京故宮博物院大學”的提案,從公共資源的分享和開發(fā)來說,這一提案的內容事實上也是一種對文化資源的新開發(fā)是嗎?
答:是的,人類很早就關注到了對自然資源的開發(fā),但對文化資源的開發(fā)還是現在才開始關注到,但這種關注和我們今天的文化發(fā)展相比較而言還是遠遠不夠的。北京故宮博物院可以說是中國文化資源的一個大儲存器,里面有很多的寶藏遠沒有得到開發(fā)和利用。我有這樣的想法是與我聽了北京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對故宮的現狀報告有關,在他的報告中,我了解到,北京故宮所藏的文物數量巨大,但北京故宮的相關專業(yè)人員逐年減少,譬如說建筑修繕,各類文物的修繕等都后繼無人。在全國政協會上有京劇藝術家也提出了后繼乏人的現狀,而北京故宮則藏有5000多份折子戲資料。我認為兩者是可以合作并進的。譬如說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大學的基礎上,故宮提供京劇藝術家公共事業(yè)性的表演場地,并以故宮現有折子戲為基礎,既解決了京劇的傳承問題,反過來故宮的館藏也得到利用。如此下去,不僅可以建立一個文化資源保護、開發(fā)和利用的平臺,還可以讓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得到廣泛的傳播。我在提案中很細致地進行了分類,包括江南制造這類創(chuàng)作性的類別我也認為可以設置在博物院大學中。
問:綜合性大學中也可能會設置類似的專業(yè),您覺得故宮如果成立博物館大學會與綜合性大學有哪些不同呢?
答:與綜合性大學不同的是,故宮中的專家可以直接面對故宮的實物教學,更具有實例性,形象性,而故宮的這些珍貴的資源是任何大學都難以匹比的。而且我覺得如能建立北京故宮博物院大學,還可以讓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物質文化遺產相結合,讓古文物活起來,成為動態(tài)的活教材,而不僅僅是屬于靜態(tài)的死去的文物供大家觀賞。為了能更好地傳承和創(chuàng)新,我還特別提到了衍生品設計、數字博物館的相關專業(yè)。
問:您的兩個提案可以說是相通、關聯的,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等方面都很關注嗎?
答:我四月在深圳參加了一個亞太地區(qū)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會議,談了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當代城市空間”的論題。其中討論的就是如何讓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中國傳統(tǒng)元素在當代空間藝術中得到展示。從我本人的案例來講,我的作品看起來非?,F代,但里面卻包含了許多的傳統(tǒng)因素,如我在國家大劇院展出時,就用了許多來自中國傳統(tǒng)紅綠彩的因素,我是把它放在整個建筑空間與建筑對話。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是中國式的現代風格,而有悖于西方式的現代風格,藝術就是要拉開距離。一個是要有民族性,還有一個就是要有現代性。民族性并不代表就一定要是傳統(tǒng)的,不能是現代的,就像如果我只是將傳統(tǒng)的陶瓷器型或釉彩放入在當代的空間中,那就毫無意義了。
問:您的提案或是主張都在您的研究和創(chuàng)作中得以運用和體現的嗎?
答:我現在很多作品都是放在空間中,與空間產生共鳴。我在上海喜馬拉雅美術館開幕展所做的作品,美術館前的廣場原先就是稻田,所以建筑設計時仍然保留了稻田,但這個在城市中間出現的稻田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稻田,而是概念中的稻田,我的作品“中國牛”就融合在其中。我在清華大學建筑系的演講題目是“在建筑中生長藝術”,之所以提出“生長”的概念,就是認為其實藝術是有生命的,是活的,所以其具有氣韻,節(jié)律,還有生機,這是中國藝術的審美概念。我的一些公共藝術的作品就像植物和藤蔓,可以無限地伸延,展開和流動,譬如說有柱子和拐角,平面繪畫就無法解決,而我的陶藝作品卻可以實驗性地將作品的氣韻延伸到這些角落,并構成整體的節(jié)律感。
無論是對公共空間中藝術的功用問題思考,還是對文化遺產的傳承創(chuàng)新的號召,朱樂耕對創(chuàng)作的定義廣泛但具有社會性的目標。他對藝術和文化遺產的推廣具有使命性的情感,也由此擴展了他個人的創(chuàng)作面向。反向而言,城市化進程中的當代中國社會需要更多對文化資源的思考和使用,這也需要更多創(chuàng)作者以及公共資源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