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王春
天快黑的時候,天空有雨絲落下,公路下邊的小旅館霓虹閃爍。一個中年婦女舉著牌子過來,“住旅館嗎?”她的牌子上寫著鴻運旅館。
“我在等人?!瘪R樂說。“這會天黑了,又下雨,不如先開間房再出
來等,是等女朋友嗎?”“不了,等她來了我們再看要不要住。”“我給你張名片吧,她到了,你打電話來,
我們開車來接?!薄斑@么一點路也有車接?”“有,住我們家都有車接?”馬樂把名片裝進(jìn)褲兜里,中年婦女走進(jìn)站里
喊客了?!澳愕侥睦锪??”“我到石家灣隧道了?!?/p>
“你不是 6點上的車么?怎么才到石家灣隧道?”
“我也不知道啊,現(xiàn)在幾點?”
“8點半了呀?!?/p>
“那你再等等?!?/p>
馬樂掛了電話,百無聊賴地來回走動。
李敏從車站走出來已經(jīng) 9點半了。馬樂迎上去,接了她肩上的背包,問她:“現(xiàn)在去哪兒?”
“現(xiàn)在只能找家旅館住下了?!彼粗R樂呵呵笑了起來。馬樂說:“要不去我那???”李敏想了想,“去你那住我明早還得返回來,來不及上班了?!瘪R樂說:“那就在這里住下吧,我騎了車來,你住下了,我再回去。”
李敏說:“隨你。”
馬樂打了鴻運旅館的電話,不到三分鐘,一輛面包車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李敏把背包接下放進(jìn)車?yán)?,彎腰鉆了進(jìn)去。馬樂騎了電摩托跟在后面。到了旅館院心,馬樂說:“我得走了?!崩蠲舨蛔屗?,“這個地方太陰森了,你陪著我。”馬樂問老板娘:“我的電摩托怎么辦?”老板娘說:“好辦,推上石坎放在天井里?!?/p>
馬樂猛扭電門,電摩托上了石坎。
放下東西,老板娘要刷身份證,他們都沒帶。老板娘說這個簡單,她帶他們到村里開個證明就可以了。
旅館建在山洼里,村子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旅館老板娘打著電筒走在前面,不時把電筒光往后面照一下。走進(jìn)一個菜園后,馬樂摟上了李敏的腰,無意間摸到一條帶子便拉了一下,“啪”一松手又彈了回去。
“搗蛋鬼。”李敏往他腰上掐了一把。他們走在一條溝渠埂上,馬樂痛得扭來扭去。
“你太搗蛋了?!崩蠲粽f。
馬樂假意推她一下,又一把把她拉進(jìn)懷里。
老板娘走在前面咯咯咯地笑,“你們年輕真好?!?/p>
李敏嗔怪地又掐了馬樂一把。
走過溝渠,到了大馬路上。馬樂貼著李敏的耳朵說:“你把我掐疼了,晚上給我按摩?!?/p>
李敏說:“按你個頭啊,搗蛋鬼!”派出所門口排了長長的隊,都是沒帶身份證等著開證明的。大廳里的椅子都被人們當(dāng)成桌子用,他們趴在上面登記身份信息。
“夏敏,你他媽死哪去了,趕快滾出來,這么多人要登記呢?!币晃患饽X袋的警察朝樓上喊,樓上沒有回音,他便自己嘀咕起來,“狗日的死哪去了。”他看看大廳里的人群,你們填好的就可以交過來了。
李敏突然緊張地拉了拉馬樂的衣角,“你說,警察晚上會不會查房?。繒粫詾槲覀儭瘪R樂說:“我們開兩間房,完事了就分開睡?!薄笆裁赐晔铝??你想什么呢?”她盯著他,臉紅紅地說?!澳銈儍蓚€來拿表。”尖腦袋的警察說。馬樂走過去取表,警察抬起頭看他一眼,便死死地看著他。馬樂感到難堪,他身上穿著退伍帶回來的冬常服,沒有軍銜,沒有臂章。馬樂不怕他懷疑什么,就怕他懷疑他是出來騙小姑娘睡覺的士兵。
馬樂轉(zhuǎn)過身,警察低頭找起了什么東西?!跋拿?,你他媽死哪了,趕快出來,人太多了?!彼閷?,又吼了一聲。他四處看看,沒人應(yīng)他,又盯著馬樂看。
馬樂把一張表遞給李敏,“麻煩了,那個警察死死地看著我?!崩蠲魝?cè)過臉,“現(xiàn)在還在看呢!”“他會不會以為我是要騙你開房呢!”“是??!他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壞人!”“我怕他待會來抓我。要是你正好給我按摩他帶人闖進(jìn)來可麻煩了?!薄鞍茨銈€頭啊,誰說我要給你按摩了?”“你掐疼我了,你不給我按摩?唉,你留我在這里做什么?”“我一個人害怕。你要不在這兒,我都不知道怎么辦?”馬樂填好表等著李敏,李敏問他:“家庭住址填哪兒?”“你家住哪你不知道嗎?”“我忘了?!薄巴??你家是哪兒的你都能忘了?”“我緊張就忘了。”
“有什么好緊張的?”
“警察一直盯著我們看?!?/p>
“不怕?!?/p>
“你看我穿成這樣!”
“不怕,你喜歡怎么穿關(guān)他什么事?不過,
你真應(yīng)該多穿一點,這么冷的天氣?!?/p>
李敏填好表遞給馬樂,馬樂低著頭交過去。警察盯著他,“抬起頭來?!瘪R樂抬起頭,警察晃著腦袋打量他一番,低頭把他的身份信息輸?shù)诫娔X里?!昂昧恕E?。抬起頭來?!崩蠲籼痤^,警察看看他倆,“你們什么關(guān)系?”馬樂說:“我們是同學(xué)?!?/p>
“夏敏,你他媽死哪去了?趕快出來,電腦不動了?!?/p>
里間的一個女警察走出來,彎下腰看了看尖腦袋警察的電腦,“這樣,再這樣?!彼c了兩下鼠標(biāo),抬起頭看到馬樂和李敏。
“夏敏去哪了?”
“不知道!”
“等他回來讓他滾蛋。有問題嗎?”他指著
電腦屏幕問。女警察看看馬樂和李敏,“應(yīng)該沒問題吧?”“好了。”尖腦袋警察打出兩張證明,遞出柜臺。老板娘接過警察出的證明,帶他們走出了派出所。
馬樂拉起李敏的手,“你手怎么這么冰?”“我也不知道?!薄拔医o你暖暖?!彼^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她的手小巧冰涼,馬樂緊緊地握著。
到了旅館,老板娘看看他倆,叫他們把東西拎上去。馬樂拎著她的背包進(jìn)了房間。東西放下,馬樂說:“我再開一間吧?!?/p>
“出那份冤枉錢干什么?”馬樂說:“你要對我做什么?”李敏說:“做你個頭哇,你沒看到是雙人間兩張床嗎?我一個睡覺怕黑?!薄澳悄阋郧岸己驼l睡呀?”“我在家里一直和我奶奶睡。上學(xué)的時候住宿舍,到外面就要找人睡?!?/p>
“那要是找不到人呢?”“找不到人我就開著燈睡,或者醒著躺一夜?!薄斑@會給人可趁之機(jī)的。你昨晚沒回家,你在外面和誰睡了?”“和我同學(xué)呀!”“男的女的?”“一男一女,他們是情侶?!薄澳窃趺此??”“我睡他們中間。一開始他們開了房去睡了,我自己開了一間,但我不敢睡著。后來我聽到旅館后面的樹林里嗚嗚嗚地響,我就抱了被子去找他們睡了。”
“人家情侶開房,你去中間睡著,你睡著了嗎?”“我在他們中間一躺下就睡著了?!薄澳?,要是人家要做點什么事,你躺中間 ……”“嘻嘻,反正我不敢一個人睡。”“你男朋友。應(yīng)該是叫未婚夫了。他知道你回家嗎?”“不知道!”“哦?!薄八麖膩矶疾还芪业氖?。”“你也不跟他說嗎?”“他都不管,我跟他說了有什么用?!薄跋丛杷X吧。”“你先。”“要不一起洗?!薄安挪灰湍阋黄鹣茨?!”
馬樂走進(jìn)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花灑嗤嗤響著噴出水霧?!八岬?。我要洗了?!瘪R樂關(guān)上衛(wèi)生間的門。“你不脫衣服就洗呀?”“不脫衣服怎么洗?”“你脫在里面不是弄濕了嗎?”“那我怎么脫?”“在外面脫好又進(jìn)去呀!”馬樂走出來,死死地看著她。
“看我做什么?你脫吧,我閉著眼睛。她說著把眼睛閉上了?!?/p>
馬樂慢慢地走近她,想偷偷地吻她。他的嘴唇貼上了他的臉頰,一種觸電般的感覺讓他渾身顫栗,她的臉頰冰冰的,滑滑的,他吮了一口,像吮了一口果凍。
他吞了一口口水。她睜開眼,“哈哈,搗蛋鬼。我們才第二次見面,你不矜持一點?”他吞著口水說:“我娶你!”“你是不是見了個女孩都想娶呢?”“我除了你誰都不想娶?!薄澳泸_我。你們都是騙子。我男朋友以前
也像你一樣對我好,現(xiàn)在不管我了。你趕快洗澡?!薄拔蚁春昧?,你給我按摩?!薄鞍茨銈€頭,不按?!薄澳俏夷奶斓侥銈兊昀镒屇憬o我按?”“好?。∧銇砦覀兊昀?,我給你按?!薄安皇斟X?”“要收錢。我——要——攢——點——錢——買衣服?!?/p>
馬樂笑笑,解開衣服扣子脫了上衣,接著把襯衣脫掉,再把褲子脫了。她說:“你身材好棒!”馬樂鼓了鼓肌肉,低下頭看看肚子,走進(jìn)了洗澡間。
出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睡下了,昏黃的燈光下,臉龐清秀可愛,呼吸均勻。他怕驚醒她,沒有再去偷吻她。
馬樂穿好衣服睡在了隔壁空床上。窗外霓虹閃爍,高大的樹木,黑森森一片,像是史前森林。馬樂想起弗洛伊德說的:“男人有天性的保護(hù)女人的善良?!辈芗倚吕蠋熃o他的解釋是:“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愛一個女孩,都不要去傷害她。女孩的內(nèi)心都是抗拒婚前性行為的。不管她以后嫁給你,或者嫁了別人,對于她來說,那都是一生的傷痛。假如情到深處,一定要學(xué)會保護(hù)她,因為她們不知道某些事情將會帶給她們怎樣的困擾,她們不知道某些事是不能回憶的,但我們今天學(xué)習(xí)了這堂課,我們要知道,要保護(hù)她們。一個男人讓女孩在婚前懷孕,甚至手術(shù)流產(chǎn)是不可饒恕的。她們不知道,她們的一次手術(shù),也許會葬送她們做母親的權(quán)利。但我們,上了大學(xué)的男生,一定要記住?!?/p>
馬樂閉上眼,越是想著這些話,下身越是不安分起來,褲襠里硬邦邦的,有液體溢出,癢癢的,很難受。他側(cè)過身看著她,心里又有了許多美好的幻想,他將帶著她去見他的父母,見他的親朋好友,她總是噘起嘴大方地笑著,他想,她畢竟還小,還有男朋友,這種事急不得。
馬樂迷迷糊糊地睡著,整個人仿佛飄了起來,飄在森林上空,飄在莊稼地上空,飄在湖面上,森林茂盛,莊稼肥壯,湖水秀美。
“你睡了?”馬樂被她驚醒,“剛睡下?!薄澳闾珘牧恕N叶紱]睡,你就睡了?!薄拔铱茨闼?,我才睡下的?!薄拔覄偛盘郏芍芍^去了。我覺得餓了,你餓么?”馬樂說:“我也覺得餓了。出去吃東西吧?”馬樂起來,穿好衣服,拉著她的手出了門?!拔覀儾诺诙我娔憔屠业氖?,合適么?”馬樂沒理她,換了左手拉著她,右手摟在了她腰上。“你想吃什么?”“隨便?!薄吧板侊埌桑俊薄昂?。我就喜歡吃砂鍋飯?!币股珴u濃,他們的走動驚擾了樹林里的鳥兒,呼啦啦扇翅膀飛起的聲音,和“嘔——嘔——嘔”的鳥叫聲嚇了她一跳,他一把拉過她,抱在懷里,她也緊緊地貼著他。村莊愈發(fā)陰森,他們等樹林里安靜了,才慢慢往外走。
馬樂和李敏走出旅館院心,借著微弱的路燈燈光走上馬路。路邊的燒烤攤煙塵滾滾,人們大聲說笑,啤酒瓶撞得叮咣響。
“這里會有砂鍋飯嗎?”
“不知道,找找看吧!”
他又把她摟緊了一些,她仰起臉看著她傻傻地笑?!皼]有就吃炒米線吧?”“找找看?!彼麄冏叩铰奉^,看到一家小飯館?!斑M(jìn)去看吧,有什么吃什么?!弊哌M(jìn)去,一看果然有砂鍋飯。他們要了兩份。他要了一瓶勁酒?!澳隳信笥咽堑侥銈兗蚁嘤H和你好上的嗎?”“是?。 薄澳銈兊胤?。其實離我們那里也不遠(yuǎn),基本上媒人把男孩帶到女孩家,去一兩次,雙方?jīng)]什么挑剔的,父母也看得上,媒人問好話,就可以定了?!?/p>
“差不多?!薄澳銈円郧罢J(rèn)識嗎?是小時候的玩伴?”“不認(rèn)識。他姐姐認(rèn)識我,就帶她來了,找到我爺爺,我開始也蠻喜歡他的。他是外地人,十多歲才來到我們村,他家親戚在村里開著廠。他家很富裕,在城里有房子。”他抬頭去看飯館的水牌,看見有冒菜,便起身去看?!俺悦安税??”他說。“可以。”“你來點。”她起身。他把盤子遞給她?!澳泓c肉菜,我點素菜?!彼f。他拿起一個沾滿油污的夾子遞給她,自己也拿了一把沾滿油污的夾子?!澳悴荒艹允裁矗俊彼睦镆魂嚺?,“我什么都吃。你呢?”“都可以?!彼粗切┤?,不知道都是什么肉,有幾種肉看著都差不多,他把那些肉都夾了一份。她還沒夾夠,“喜歡吃花菜嗎?”她問他。“喜歡。看著花菜就想起我媽了?!薄翱粗ú嗽趺磿肫鹉銒專俊薄拔疑现袑W(xué)的時候,我媽在園子里栽了一片花菜。有一回放假,我跟她去園子看到花菜就覺得我媽太偉大了。你不知道,我上中學(xué)那會家里很窮,我是拿了學(xué)校獎學(xué)金才上的中學(xué)。那時候農(nóng)村還得上稅,要交公余糧,沒人敢在園子里種蔬菜,屁股大的一片地都栽烤煙,種苞谷和洋芋??緹熞u錢,苞谷也是養(yǎng)豬賣錢,人一年四季要吃洋芋。我看到花菜,我心里明白,那是我媽獎勵我的,她想給我改善下伙食?!?/p>
她笑笑:“我知道,農(nóng)村那時候窮得很?!彼f著,夾了幾坨花菜放進(jìn)去,“你媽真好!”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他跟著母親看到花菜欣喜地跳了起來?!把笥髞睃c嗎?”他問她?!皧A了。給我夾點白菜。我夠不著?!彼鹗郑瑠A了幾片白菜進(jìn)去?!皦蛄藟蛄?!吃不完的?!彼麄冏?,互相看著對方,傻傻地笑。砂鍋飯上來了,嗤嗤地冒著熱氣?!拔夷信笥丫椭来蚵閷?。下了班就打。他們周末雙休,但他從來不來看我,都是我去看他?!薄八赡苡X得反正你是他的人,時間到了,遲早娶進(jìn)家?!薄八牟涣爽F(xiàn)在的德行,我是不會嫁給他的。”“農(nóng)村都這樣,見一兩面合適了就等著結(jié)婚?!?/p>
“是?。∥液退婚_始還好,慢慢地覺得他很難溝通。我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有什么不能的。我們父輩祖輩,結(jié)婚前連面都沒見過,不也生活一輩子嗎?”“哪有不見面就結(jié)婚的?”她感到吃驚?!拔野植派聛砭秃臀覌層喠嘶椋麄儾灰采钜惠呑訂??”“娃娃親?”“嗯。不過他們老吵架。有一次吵得兇了,我被嚇得不知所措,忙著把家里的農(nóng)藥瓶全藏起來了。你知道風(fēng)爐子嗎?我們小時候生火用的風(fēng)爐子。他們吵著架,我把農(nóng)藥一瓶一瓶藏起來,豆秸糠里,洋芋堆里,最后一瓶甲胺磷沒地方藏,我就打算把它埋在風(fēng)爐子的炭渣里。我媽看見我藏藥瓶子,問我干什么?我不說話,她又看見我哭得抽抽噎噎,就不和爸爸吵了,一把把我拉進(jìn)懷里哭了起來:‘憨娃娃,你媽不會喝藥的。我看著爸爸,他嘆口氣走了。”
他說著,眼淚就要流出來。
她卻噘著嘴笑:“你挺懂事的?!?/p>
“小孩懂什么事,我是怕我媽喝藥死了我怎么辦?”
“你現(xiàn)在也一定很懂事?我男朋友要有你那么懂事就好了。他一直抱怨我不和他在一處上班。我媽也叫我去和他一起上班。”
“你怎么不去?”
“他親戚家開的廠。不好上。工資太低。跟親戚做事是最不好做的,他們老覺得你是自己人,應(yīng)該多干活,見不得你歇一下。我上了四個月就沒上了。但主要是他天天打麻將。打麻將我也會打,也愛打,但不像他,打起麻將來什么都不管了。我媽叫我去找他,我不去,我叫他來找我,他也不來。他心里就沒有我?!?/p>
“也不一定。他覺得你遲早是他的人,證明他心里有你。對你無禮的人,敢冒犯你的人,說明他早把你當(dāng)自己人,不必再花前月下,噓寒問暖的。”
“是嗎?”
“也許吧。不過女孩可以這樣對男孩,給人安靜的印象。男孩嘛,會讓人覺得他太粗糙了。細(xì)膩的男人才有味道?!?/p>
“你是細(xì)膩的男人嗎?”
“是啊!”他壞笑著看著她。
“不害羞!”她噘著嘴笑。
冒菜上來,她遞筷子給他,“他要是覺得我早晚是他的人他就錯了。我姨媽前幾天還給我介紹男朋友。也挺有錢的,就是歲數(shù)太大了?!?/p>
“你男朋友知道嗎?”
“我不知道。你說他會不會也另找了。”
“不好說?!彼攘艘豢诰疲欣习褰o她來罐王老吉。
冒菜微辣,味道爽口?!鞍撞酥蟮那〉胶锰?, ”他說,“鎖住了水分,嫩嫩的,清甜可口?!彼粤艘黄?,還想吃,她便和他搶了起來,“白菜是我的?!彼阉偷阶爝叺陌撞藫屃讼聛?。
“淘氣鬼?!彼f。他看著她的吃相,忍不住笑出了聲?!芭喔庖埠贸??!彼麏A起幾片放她碗里。其實他壓根不知道那是什么肉。
“吃肉會長胖。”
“你又不胖。”
“我四十五公斤呢!”
“我七十八公斤。你才有我一半重。”
“我有你那么胖,我能走動路嗎?”
“我又不胖。”
“你長得高嘛!”她噘著嘴笑。
“餓了。你餓過肚子嗎?”
“餓過啊。才退伍回來的時候,一天只吃得
起一頓飯。我那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吃飽肚子。就像我常想的,我們農(nóng)村來的,心不要高,能在城里找點活干,能吃飽肚子就要知足感恩。”
“你太老實了。”
“老實人不吃虧?!?/p>
“就老實人才吃虧?!?/p>
“吃虧就吹虧吧。”
“你給人的感覺踏實可靠。我有個同學(xué)追了
我三年,我到哪,他跟到哪,我很喜歡他,但他就是不知道好好工作。很幼稚?!薄安还茉趺凑f,還是要找份工作,能吃飽飯,不管是租,還是買,得有個地方住著?!薄澳阕夥孔訂幔俊薄笆前?。打算搬了,但東西太多。”他想俘獲她,在她面前吹噓起來,“就是東西太多,不好搬,電視、電腦、冰柜、洗衣機(jī)、書柜,鍋碗盆灶,亂七八糟夠一小卡車!”
“你自己做飯?!薄白霭?。我做的菜比館子里還好吃。我每次一回家,我媽就不做飯了,都叫我做?!?/p>
“他對我挺好。真的是我到哪,他跟到哪。就是不踏實,一個男孩天天跟著女孩屁股后面轉(zhuǎn),不知道掙錢,不靠譜?!?/p>
“你不是生你男朋友的氣,說他不來看你嗎?”
“他是一個月都不來看我,也不給我打電話。我去找他,叫他陪我逛街,他把我?guī)У匠抢铮蛠G下我回去打麻將了?!?/p>
店里只有他們兩人,老板不時地看看他們。他說:“快點吃吧,人家要關(guān)門了?!彼o她夾了幾片肉,她看著他笑著接了。他又給他夾龍蝦,她又接了。
冒菜剩了半鍋,他說:“吃不動了?!薄霸俪砸稽c,”她也給他夾了龍蝦?!疤速M了?!薄坝惺裁蠢速M的。我叫老板拿個飯盒給我打包?!薄拔倚r候去過你們那里。還是挺富裕的。
比我們那里富裕多了?!薄澳亩加懈蝗?,哪都有窮人?!薄拔腋夷信笥押昧酥螅钟幸粋€男孩來
我家看我。人挺好,有你這么高,也有你帥氣,人挺精神,就是家里太窮了?!薄叭艘簧F三富不到老,慢慢地總能好起來。”“你不知道他家有多窮。太窮了。只有一間房子。土基房。你見過土基房嗎?”
“見過。我們小時候還做過土基呢。找一片地,多半在稻田里,挖一個坑,把泥巴挖出來和緊了灌進(jìn)模子里,再把模子拿掉,一排一排曬著,曬干了,拿刀把四邊修整干凈,我們叫打邊。打好邊,一挑一挑挑回家,或者裝在牛車?yán)锢丶揖蜕w房子了。給你說個笑話,我有個大爹就是專門做土基賣的。有一次和我大媽在土基塘做土基,他們剛吵完架,我大爹氣呼呼地抱了煙筒躲在田埂底下抽煙,我大媽只好一個人給土基打邊,過了一會氣消了,就叫我大爹也過去打,她說:‘來打嘛,來打嘛!我大爹丟了煙筒走過去就給她兩耳光。大媽氣得跑回了娘家?!?/p>
她聽了哈哈大笑:“你編?!彼f:“真的。真事。我們小的時候,最喜歡去土基塘里游泳了。我游泳都是在土基塘里學(xué)會的?!薄澳銈兡抢镆灿型粱俊薄坝?。”“你家也是土基房?!彼肓讼?,本想告訴她他家是土坯房,但他想想,不能說?!拔覀兡抢铿F(xiàn)在都是磚房了,三四層的小別墅,都是在外面打工掙錢蓋的。在家種地的根本蓋不起。
也有些家住著土坯房呢?”他看著她,看她的反應(yīng)。
“土坯房?”
“就是泥巴夯的墻,七八十年代蓋的,一堵墻有七八十公分厚。我們十多歲的時候,最喜歡去墻洞里掏鳥了。再吃一點吧。”
“你也多吃一點?!?/p>
“以為吃不完了,沒想到吃空了。”他喝了一口酒,又夾了些肉和龍蝦給她。
“你也吃。把你的花菜吃了,好想想你媽?!?/p>
結(jié)了賬,他摟著她朝旅館走去。
“他要還是這樣,我是不會和他結(jié)婚的。我姨媽也叫我不要早早結(jié)婚,現(xiàn)在結(jié)了婚,什么都是伸著手要,求別人。自己多掙點錢,手上有個三四萬,不用看人臉色?!?/p>
他想起她的王老吉還沒喝過,走的時候也沒帶上。
“你等我一會?!?/p>
“干什么?!?/p>
他沒回答,抬起腿跑了?;貋淼臅r候把王老吉遞給她。
“你幫我裝著。”她又遞給他。
走到溝渠邊,一大群蚊子嗡地飛起來。他揮舞著雙手驅(qū)趕蚊子,“我們小的時候就喜歡在水塘邊放火燒蚊子。扯一把松毛點著,架上干樹枝,再把青草蒙在上面。自己也嗆得要命。我們家門前有個水塘,雨季一到,水草長得膝蓋那么深,白天牽著牛放,晚上就搞鬼。我們在塘邊的小路上挖個大坑,幾個小屁孩輪流往里拉屎撒尿,再舀幾瓢大糞水倒進(jìn)去,搭上樹枝,鋪上松毛和青草,躲在我家平房上看人踩進(jìn)去?!?/p>
“哈哈,你是個壞小孩。”她笑起來。
“還有啊。我們找些衣服來,拔了草塞進(jìn)衣服里做草人,再用棍子把草人支在大路上,草人上蓋個帽子,再在路上拉起繩子,過路的人到了那里被繩子絆一下,跌到了草人面前被嚇個半死。我們躲在路邊笑,又被過路人捉住臭罵一頓,過路人罵,我們笑,過路人揪了我們?nèi)ヒ姼改?,問:‘你們打還是我打。父母說:‘你打。過路人想想,要打該早點打,在人家父母面前還怎么打。過路人走了,我們以為沒事了,結(jié)果父母扯根棍子就往身上招呼。過一會,把草人拿進(jìn)來一看,都是父母的衣服,又是一頓打。 ”
“你是個壞人。壞人?!彼f。
“還有呢。我們到玉米地里,用鐮刀把南瓜剜起一塊,把瓜瓤掏了,往里拉泡屎,又把剜起的那塊蓋上去?!?/p>
“你是壞人。你是大壞蛋?!彼衅饋?,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
他捉住她,把她往懷里拉,要去親她的嘴。她愣了一下站穩(wěn)了,迎著他的嘴過去。他要親上了,她便扭過頭躲開。
“我們才第二次見?!彼f。他放開她,扶了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著?!斑^幾天清明了,家里殺豬賣,去我家玩吧?”“不去。我去了算什么?”“不算什么不能去嗎?”“我還沒跟哪個男的去過家里呢!我跟你去,你們村里人肯定會說三說四的。”“什么叫說三說四?說什么?”“肯定會說?!薄安还苷f什么都是好話呀!”“你帶我回去,人家會說什么好話?”“不說好話說什么呢?”“他們以為我是你女朋友?!薄澳怯衷鯓??說你是我女朋友不是好話嗎?”“不是!我有男朋友。”她噘起嘴笑著,“以后再去吧!”
“你想太多了,不一定是處對象,或者談成男女朋友才可以去。就是純粹的朋友,單純的友誼不行嗎?就不能以朋友身份去嗎?”
“不去。再說吧。”
“你跟我說過你家,我忘了是哪里了?”
“安周鎮(zhèn)?!?/p>
“An?字怎么寫?”
“安裝的安?!彼^他的手,在他手心里
寫了起來?!熬褪前踩莻€安。Zhou?三點三豎?”“周圍的周?!?/p>
“安周哪里?”
“安周馬房村。一匹馬兩匹馬那個馬,房子的房。我剛剛填身份證你沒看嗎?”
“沒看?!?/p>
“還好意思說自己細(xì)膩呢,也是個粗糙人。”
“你的字太??!”
“過火把節(jié)的時候去找我玩吧。我們也跟著彝族人過火把節(jié)。多帶點錢,要給小孩發(fā)紅包的?!?/p>
說到紅包,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他們是去年中秋認(rèn)識的,他認(rèn)準(zhǔn)了要娶她,大手大腳往她身上使錢,紅谷的皮包買了兩個,買了一部蘋果6,買了兩件風(fēng)衣,吃飯,看電影,做頭發(fā),她隔三岔五要回家,他給她路費。他想跟她去一趟,她說她現(xiàn)在回去是辦事,不方便,過年去吧。他使錢使得心疼,夜里加班到凌晨 3點。去年春節(jié)前,家里要買塊地準(zhǔn)備蓋房子。他說,你先拿五千塊給我,我應(yīng)付一下家里,十多天我就拿給你了。女朋友說你五千塊都沒有嗎?他想了想,不再提錢的事,說今年去我家過年吧?她說不去。那我去你家過?她說你錢都沒有,去我家過什么年???他不明白,過年要什么錢呢?她說你見了小孩不發(fā)紅包嗎?見了老人不買煙嗎?女朋友漸漸不再搭理他,打電話也不接了。他難過、悲傷,想著他們沒有可能了。他要她把給她買包、買手機(jī)、做頭發(fā)和回家路費的錢還給他。她譏諷他,你好意思么?他想想,隨之任之,不了了之。
夤夜。旅店前后的樹沙沙作響。一種恐懼包圍了她?!翱爝M(jìn)去?!彼啊K鹚?,“咚咚咚”跑了進(jìn)去。
進(jìn)了房間。他先睡下。她也睡下。
“馬樂,你冷嗎?”
“不冷。怎么會冷?”
“我冷?!?/p>
“冷?這種天氣還冷。你是穿得太少了。我給你暖暖?!彼崎_被子下了床,坐到她床邊,“把手給我?!彼^她的手,“你看看,凍成這樣!”
“我平常也穿的少,不會冷。”
“你是冷血動物。”“冷血動物?哈哈。我怕真是的冷血動物呢!”他捉住她的手,放手心里暖著?!耙俏夷信笥岩策@樣給我暖手就好了。我手機(jī)丟了,給他打電話,他都說不管我。”“嗯?!薄袄?。”“冷?”“冷。”“怎么了?”“身上冷?!薄霸趺磿??我抱著你睡?!彼@進(jìn)被子抱住她,“你在發(fā)抖?”“冷?!薄鞍l(fā)燒了?”“沒有。”“我去給你買藥?!薄拔覜]發(fā)燒。”“那是感冒了?”“沒感冒。你抱著我,抱緊一點?!彼碜淤N了上去,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安灰业男乜凇!薄拔覜]摸?!薄皼]摸你干什么?”“不小心碰到的。”“摸著舒服嗎?”“我沒摸?!薄澳悴幻幌聠幔俊彼囍Я颂?,放在她的乳罩上。她聽見他的喉嚨咕咕作響,“摸著舒服嗎?”“舒服?!薄澳銈兡械亩疾皇呛脰|西?!薄澳憬形颐?。你還在發(fā)抖。我去給你買藥。”“你買藥我不吃。”他的手不老實起來,摸到了她的肚子上?!澳愀墒裁??”“沒有。手酸了?!薄笆址藕??!薄胺拍睦铮俊薄胺盼倚乜谏?。”
他手往上摸索,伸進(jìn)了她的乳罩里。他想解開她的乳罩。另一只手探到了她的背上?!澳憬獠婚_的。”“我試試!”“你以前解過女人的乳罩嗎?”“沒有?!薄耙灰医o你解?”“好哇!”“我又不是傻瓜?!彼α似饋恚拔蚁袷巧倒蠁??”
他想乳罩的穿戴原理是兩邊扣上,就像書包的扣子一樣。他試著用手把她的乳罩扣子往中間擠。但他沒能擠開。
“你果然沒解過?!彼┛┑匦α?。他放棄解她的乳罩。一只手握著她的乳房,一只手往下摸索。她推開他的手:“你要干什么?”“沒有。手酸了。”他把腦袋縮進(jìn)被子里,臉放在她的肚子上親吻起來?!安灰?。”她痛苦地咕噥一聲,又顫抖起來。
他吻著她,手摸到了她的褲腰帶,又想起了他愛她,想起弗洛伊德和曹家新。愛她就不能傷害她,不能讓她受一點痛苦。他安靜下來。
“你回去做什么?”“我?guī)臀颐妹觅J款,她要上大學(xué)?!薄芭?。你一個女孩子怎么能貸到款?這種事你父母更方便嘛!”“我也能貸到。”她不以為然地說。“我給你打幾次電話,你都說你在你奶奶家,你在你奶奶家做什么?”“我不在我奶奶家我去哪里呢?”“你不回家?”“不回?!薄澳愀改覆辉诩??他們干什么去了?”“我媽在家閑著。我爸爸跟人跑了?!薄芭芰耍扛裁慈伺芰?。”“女人?!薄八苋ツ牧耍克还苣銈儐??”“他去景洪了。我從上中學(xué)就沒見過他?!?/p>
“你家里人不找他回來。”
“不找。他不認(rèn)我爺爺奶奶,我爺爺奶奶也不認(rèn)他。我媽都哭死了,臉也不會洗,活也不會做?!?/p>
“哦,是這樣。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要在意!”他有些內(nèi)疚。
“冷?!彼琅f顫抖著。
“還冷?”他感覺到了她的顫抖。
“冷?!?/p>
“你怎么了?”
“冷?!彼s成一團(tuán),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冷就不要動了?!彼f,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身體。
“你想要我嗎?”
“不想?!?/p>
“你還是想,要不然你會再開一間房。你也不會吻我,不會把我抱在懷里亂摸我?!彼┛┬χ荒樚煺鏌o邪地回頭看著他。
他按下她的頭,翻身壓在她身上,剝下她的外衣。
“不要這樣,”她說,“你再這樣,我回去告訴我媽?!彼χ?,警告他。
他又翻身下來,抱著她,她不再發(fā)抖的時候便放開她,躺在她旁邊。他轉(zhuǎn)過臉看向窗外,黑森森的大山間,高速公路上一輛輛汽車飛馳而過,昏暗的路燈混著遠(yuǎn)近的車燈,他看見一片松林里松針掛著水珠。
“下雨了?!彼f。
“我們那里早上就下了。早上的時候,我和妹妹在奶奶家吃飯。吃煮毛豆和煮玉米。毛豆是我爺爺和堂哥偷來的。我們?nèi)サ乩锇尾?。地里全是狗尾巴草。我掐了些蕨蕨菜。爺爺鉆到老樹林里揀了些北風(fēng)菌,現(xiàn)在只有北風(fēng)菌了。還有地菌皮。后來下雨了,我們各自背了些草沿著河埂往回走。我們沿著河走。路上有一塊地里的毛豆長得很好,顆粒飽滿。堂哥和爺爺放下籃子爬上地埂,翻到地里去拔。有一個人從河埂拐彎處走出來,我叫爺爺不要出動靜。結(jié)果堂哥剛好離河埂很近,就慌張地從地里跳到河埂上,爺爺也跟著跳下來摔了一跤,哈哈,差點摔死了。過來的人看到他們手里的毛豆,我們還假裝坐在河埂邊歇口氣的樣子跟他打招呼。毛豆就是他家的,他看了看我們說:‘喲,毛豆還能吃了吔。他自己也爬到地里拔了幾把又分了些給我們。唉,唉,不要睡覺。我跟你說,我二姨家生了一個兒子,我們昨晚去吃飯見著了,胖嘟嘟的。早上有人找上門去,要罰二姨家款。二姨家已經(jīng)有三個女兒了。我二姨父拿著一把老鐮刀站在石坎上對他們說:‘你們敢上石坎我就砍死你們。他們被嚇住了,慌慌張張退到院子外面跑了。都是這樣,他們來罰款,你認(rèn)罰就罰了。你跟他們橫,他們就沒轍了。然后又來了一撥,跟二姨父說他們只要多少錢就可以把罰款搞定還順利給小孩辦戶口登記。二姨父說不麻煩他們。他們說你要認(rèn)著罰款?好幾萬呢?我們只要一萬塊。我二姨父說,‘你以為我不能自己去登記戶口嗎?我登記個戶口要花錢嗎?戶籍所的人我比你們熟多了!唉,都是做生意。就跟學(xué)校對口招生一樣全成生意了,上那些學(xué)校有什么屁用。結(jié)果他們黑著臉走了。我二姨和二姨父家的人問二姨父他到底認(rèn)識戶籍所的哪個人?結(jié)果我二姨父哭了,說他一個都不認(rèn)得!戶籍所的門朝哪邊開他都不知道!唉,不要睡覺。我才看到我二姨家那個胖小子,就想起我上學(xué)時學(xué)校實驗室里用藥水泡著的那些胎兒,五個月的,七個月的,那些胎兒要么是死在娘胎,要么是檢查有缺陷,手術(shù)流產(chǎn)了。我不怕這個。我只是怕一個人,睡覺怕黑。你怕黑嗎?你在聽我說嗎?”
“我在聽。”
“我剛回去那天吧,有高中的同學(xué)叫我去玩。他們早約好了要聚會。聚會完了我跟我最好的那個朋友——她叫葉星星,我們是一個村的——我們沒車回去了,就找旅館住下。她的男朋友也留下陪著她,他們住一間,我單獨住一間。我一個人不敢睡,特別還是在外面。我睡了一會,旅館窗外傳來怪異的聲音。我又冷又怕就摸過去跟他們擠一張床。不怕呀,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跟男孩也是,我們都是高中同學(xué)。他們沒干什么呀。我冷得不行,擠進(jìn)了他們中間。后來總算睡著了。他們是男女朋友,不怕,我們以前也這樣睡過好幾次。
他聽她說著,右手伸到她下面托起她,左手拉著她的衣領(lǐng),扯掉了她的內(nèi)衣,他跪起來,解了她的褲腰,褪了她的褲子。
“不要這樣。會懷孕的。你去買套套嘛!”
他直起上身,從屁股后的口袋里摸出三個安全套。
“你太壞了。你是壞蛋。你是壞人?!彼嗦阒碜?,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她的肌膚雪白,一對乳房上下躥跳。
他想起曹家新課后還單獨留下男生說過一句話,“你們還年輕,不要去追求愛情,因為年輕的時候沒人會懂愛情,年輕人的愛情就和動物世界一樣,兩頭公獸為了和母獸交配斗得死去活來……說到底呢,你追求她,就是想把她追到床上干了!現(xiàn)在就是你們干那個事的大好光陰??!等你們懂愛情的時候,你們就沒有激情和動力了。愛情是要干多了這種事,經(jīng)歷無數(shù)女孩的身體你才能懂的。你現(xiàn)在不去追求她們,不去干她們,你到老也不懂愛情。”
他記得,有幾個男生激動得把曹家新拋起來。
他舅舅也說過,你一個男孩要聰明一點,男歡女愛的事呢,女孩也是想的。但她們不能主動,你要主動。她要不生氣,半推半就,你就放開膽子把她干了。談戀愛不就是要干她嗎?
他想得頭痛欲裂,想起她的女朋友到了他的出租屋,在她床上躺了一整天,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旁邊看了一天書。他后來想,他女朋友要和他分手,是不是她躺了一天,他卻無動于衷呢?
他看看時間,說:“睡覺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她說:“你詩寫得真好?!?/p>
他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意思。
她讀了出來:
雨
——馬樂
背著黃昏的烏云入睡
把寒潮帶回故鄉(xiāng)
在夢里大口地呼吸黑
像呼吸純氧
天空迸裂發(fā)亮
一如黃昏時候,沒有雨落下
有人艱難地舀起污濁秧田水
我卻看見許多:
冰冷的、清亮的、如鏡子般澄澈的
深深一灣。一種冷
如這深深一灣
清寒
烏云隨我呼吸融化
流動。輕柔進(jìn)入我的鼻孔
我的肺。一種冷
侵心蝕骨
在凌晨五點醒來
冷的氣息有些曖昧:清亮、干燥
他說這不是什么詩歌,是昨晚黃昏烏云密布,我感到累便早早睡了,我夢到我站在家鄉(xiāng)的秧田埂上——在夢里也是黃昏時候,天空很亮,要下雨的樣子,卻一直沒下。我二舅舅站在秧田埂上試圖打一桶秧田水,秧田水很淺,很污濁,他打不起來,但我走過去幫他打的時候我看到秧田水很深很清澈,里面有我的倒影。我看著那灣秧田水恐懼不安,我對我二舅舅說:二舅舅,我可能要死了。我二舅舅轉(zhuǎn)過臉來,問我:“你是誰呀?叫我二舅舅?”我看著我二舅舅,但他的臉突然變成一張陌生的面孔,漸漸模糊。我看不清他,也不知道我是在哪里?我感到悲傷,就哭了起來,然后哭醒了。我沒能再入睡,便寫了這幾句發(fā)在空間里,寫完后又難過的大哭了一場。
“為什么哭?”
“你知道嗎?我,我們,是沒有故鄉(xiāng)的人。你,我們,既不是蘭城人,也沒有故鄉(xiāng)了。你回不到你們安周馬房村,我也回不到我的山火村了。我們……我們到底是哪里人?”他哭了。
她也哭了,“你們北山那邊架了好多風(fēng)車。站在我家平房上就可以全看到了?!薄笆前。枚囡L(fēng)車,起點小風(fēng)呼呼地轉(zhuǎn)著,可好看了。”“我要換工作了?!彼棺】蓿D(zhuǎn)過身抱住他?!昂冒?!”“你覺得我骯臟嗎?”
“沒有。工作都是一樣的。嗯,你那天給我按完頭,問我要不要推油,是不是要給我手淫呢?”他沒忍住,還是問她了,其實他早知道她說的推油就是給男客手淫。
“是。”
“換份工作也好。那不是長久之計。”
“我給你推油吧?”
“好啊!”
“給我錢!”
“多少?”
“一百塊?!?/p>
他拿出一百塊錢給她。
她掀開被子解開了他的褲帶,給他手淫起來。她的手很冰。和上次給他按頭和足療一樣冰?!澳愕氖趾鼙?。”他說。
“我是冷血動物?!彼匦?。
“你足療的功夫很差,做慣了足療的人,你一給他做,他就知道你會不會了?!?/p>
“最多做完這個月就不做了。哦,我現(xiàn)在是脫了衣服的,按照規(guī)矩,脫衣服推你得付我三百塊。”
他看看她,把她抱進(jìn)懷里親吻起來,他舔她的脖子,舔她的胸,舔她下面。他把她壓在身下,她開始嬌喘,推開了他,“我還沒給過誰呢!”
他放開她,相信她。
“你那天怎么鉆進(jìn)我們店里來了?!?/p>
他想了想,那天是怎么進(jìn)她們店的呢?他想起來了,他從她們店門前走過的時候看到了她,心里起了一個惡毒的念頭,他想她要是站街小姐,就叫她去跟他睡覺。
她玩著他的陽具,他閉上眼夢到了故鄉(xiāng),他認(rèn)出了那排房子,其中有一棟是他小學(xué)同學(xué)馬鳴家的??粗孔樱环N遙遠(yuǎn)不可捉摸的親切和一種遙遠(yuǎn)不可捉摸的陌生同時涌上心頭,他不再是這個村莊的人,他沒有故鄉(xiāng)了。
他試圖在那排房子前出現(xiàn)的四個人中找到一張他熟悉的面孔,一個似乎還認(rèn)識的老太太,一個中年婦女,一個小女孩……一條大黑狗朝他吠來……他陷入魘境:他約劉峰去他曾經(jīng)服役的部隊看看,想炫耀一下他可能受到的歡迎和禮遇。
他們從兩座房子間的窄巷穿出,走上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他看到他的戰(zhàn)友沈旭騎著一輛迷你摩托在玩耍,沈旭已經(jīng)退伍,他想他也是回來玩的。
他想當(dāng)他走進(jìn)院子時,會有很多人出來歡迎他,當(dāng)然,他們許多人并不認(rèn)識他了。但他們知道他是誰,他的身份,他為何到此。
營房內(nèi)有人影晃動,他看見熊曉波了,他等著熊曉波走出來……
沒有人出來,只有幾張臉貼在營房玻璃上,他懊喪不已,這會正好是午睡時間,部隊紀(jì)律嚴(yán)明,他們怎么敢出營房……
他繼續(xù)夢,夢到他在某處醒來躺在床上,床上坐著他在江河公司任辦公室主任時的同事劉芬。劉芬是個漂亮的少婦,三十四五歲的樣子,她正笑瞇瞇地看著他,他感到溫暖和喜悅,想坐起來和她聊聊天。他穿褲子的時候覺得她的笑有些不同尋常,他還沒能起身便驚覺:他竟是赤身裸體躺在劉芬的床上。
我們做愛了?他想,她不可能和他做愛,盡管他想,但她不會,她是辦公室財務(wù)兼內(nèi)勤人員,她一直把他當(dāng)一個不稱職的、懦弱無能的上級,她有老公,有女兒,她老公也是他們同事。
那么,她沒有和我做愛。他沒理會她的笑,繼續(xù)穿褲子。他穿好褲子后,發(fā)現(xiàn)穿反了,牛仔褲的拉鏈反面粗糙無比,他只得脫下來重新穿。
他沒穿內(nèi)褲,脫下褲子再次看到了他的下身,陽具蔫蔫地伏著,沒有一絲想要勃起的跡象。
他感到焦慮,記起他是悄悄離開的公司,離開的這一會,公司一定有人找他了。他想離開,才猛地發(fā)現(xiàn)他在一個帳篷里,鞋又穿成了左右腳。帳篷里還有人:劉芬的父母,劉芬的老公,她的女兒,他們忙著各自的事兒。
外邊下起了雨,有赤紅的泥水浸進(jìn)了帳篷。他要離開,必須要穿一雙水靴,他在帳篷里找起了水靴,一大排的水靴,他卻沒有找到合適他穿的,他拔腿跑進(jìn)雨里,他得趕回公司去。
他一路狂奔,一路解析那個遙遠(yuǎn)的,不可思議的夢:他赤條條在劉芬的床上醒來,卻絕對沒有和劉芬做愛(那是他們都不能接受的事)。他很自然地穿脫褲子,讓她看到他的下體,她也毫無避諱,一直笑瞇瞇地看著他。事實上,他和劉芬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她在公司不僅是辦公室財務(wù)兼內(nèi)勤人員,而且自己經(jīng)營著一個便利店,便利店是他接手江河公司時,總部領(lǐng)導(dǎo)明確提出要收回公司經(jīng)營的。但直到他離任,也未能收回。她對他太好了,盡管他是上級,她是員工,但他需要她的好意和安慰,她把他當(dāng)兒子一樣呵護(hù)。他懦弱、無能,被員工欺負(fù),最后被公司解了職無處可去。
他來不及多想,在大雨里給出了答案:他即是主任,她是屬員,他們不能做愛(這樣的事情壓根不會發(fā)生),但他可以在她面前很自然地穿衣脫褲,而她卻必須和顏悅色地看著他的冒犯。
他的焦慮加劇,現(xiàn)在有人悠然自得地等著匆忙窘迫的他,無論如何,他是不能悠然自得地去見那個人。他想打個電話去現(xiàn)在的公司,詢問是否有緊要的事等著他處理,是否有事情被他耽誤了,他翻遍身上沒能找出手機(jī)……
他在暴雨里焦慮狂奔,確信在他手機(jī)丟失的那段時間里已有無數(shù)侮辱和謾罵在公司起伏……
她到底把他弄射了。她把精液放在手心里端著手給他看?!袄鬯牢伊?,”她說,“你那么難射!你剛才怎么了,是不是挺舒服?像是睡了夢魘似的搖頭晃腦,推個油至于嗎?”
“睡覺吧。”
“好吧,睡覺?!?/p>
醒來的時候,太陽從窗戶照了進(jìn)來。他還抱著她,她也窩在他的懷里。他叫醒她,說該走了。她說:“要不你干我一回。”
他脫了褲子,要進(jìn)入她的時候,又穿上了。
“怎么了?”
“我想起我媽了?!?/p>
她嘻嘻笑著,“這個時候怎么會想起你媽呢?”
他說我也不知道。
他送她坐上公交車,一個人騎著電摩托回去了。他給他手機(jī)打電話,她接了,說手機(jī)在她那里,你不用再來找我了。你找不到的。
十多天后他還是想去找她,到了她們店里問老板娘,老板娘說:“她半個月前回了老家就再沒有回來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