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jīng)》中女性在祭祀活動中的角色主要體現(xiàn)在祭祀詩中。分析《詩經(jīng)》中的祭祀詩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是傳說中的女性還是現(xiàn)實社會中的女性，在祭祀中都扮演著無法替代的重要角色，主要包括被祭祀的對象和祭祀活動的重要參與者。女性在祭祀活動中的地位也反映出先秦儒家對女性的重視，這與傳統(tǒng)觀念上先秦儒家對女性地位的認識有所不同。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 祭祀詩 女性角色

關(guān)于《詩經(jīng)》中的女性研究近年來成果頗豐：柏俊才在《由<詩經(jīng)>中的女性描寫看周民族的文化特征》中從女性形象、女性婚姻生活、女性命運三個方面進行了分析[1]；彭燕、黃俊棚在《論<詩經(jīng)>女性形象的社會角色及意義》中，從德與色、色與禮兩個方面討論女性意識在流變的歷史中的變遷[2]；趙宏在《論<詩經(jīng)>女性形象的審美價值》中從女性形體美、容貌情態(tài)等方面探討古代女性的審美意識、審美標準以及對后代女性美的影響。[3]這些大多從女性的婚姻生活、家庭地位、社會角色等方面研究，關(guān)于女性在祭祀中扮演的角色，研究較少。

《詩經(jīng)》各篇創(chuàng)作的具體年代很難確切考證，只能大致論定其創(chuàng)作于西周初期至春秋中葉[4]。在《詩經(jīng)》開始流傳的年代，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5]，祭祀是國家的頭等大事之一?！对娊?jīng)》中的眾多詩篇都涉及古代的祭祀活動，而多數(shù)祭祀活動中都涉及到女性，其中包括傳說中的女性和現(xiàn)實社會中的女性。從《詩經(jīng)》祭祀詩中相關(guān)篇章的分析可以窺見女性在祭祀活動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一、祭祀詩

關(guān)與祭祀詩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上的祭祀詩是指詩中涉及祭祀或用于祭祀的詩歌，而狹義上的祭祀詩主要指祭祀活動中用到的贊頌祖先、祭祀神靈、祈福禳災(zāi)的相關(guān)詩歌。本文所謂的祭祀詩是指廣義上的，即《詩經(jīng)》中內(nèi)容與祭祀有關(guān)或者用于祭祀的相關(guān)詩歌。以這一標準來進行粗略統(tǒng)計《詩經(jīng)》中的祭祀詩約有六十篇。主要包括作為宗廟祭祀樂歌的40篇《頌》，另外《大雅》中的《棫樸》、《旱麓》、《既醉》、《鳧鹥》、《崧高》、《云漢》等，《小雅》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等，《國風(fēng)》中的《召南·采繁》、《召南·采藏》、《幽風(fēng)·七月》等也屬祭祀詩。這些祭祀詩中涉及女性的也很多，本文主要以《商頌·玄鳥》、《魯頌·閟宮》、《鄘風(fēng)·桑中》、《周南·漢廣》、《鄭風(fēng)·出其東門》等為例來探究祭祀詩中女性的角色?！对娊?jīng)》祭祀詩中女性角色主要包括被祭祀對象和祭祀活動的重要參與者，下面分別分析這兩種角色。

二、被祭祀對象

夏、商、周三代是中華文明形成時代，由于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對于許多自然現(xiàn)象無法解釋，只能假托非自然的力量，這一點最明顯的就是三代先祖的誕生。部落始祖的誕生大都與女性有感于上天的力量有關(guān)，這就使女性成為祖先崇拜的對象，也就是祭祀活動中被祭祀的對象。

夏、商、周時期，有關(guān)人類始祖的傳說很多，從《詩經(jīng)》中來看，三代祖先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其母遇神而生“三代”始祖或其首位祖先。

例如，關(guān)于商代始祖“契”的降生，《詩經(jīng)》中有這樣的記載，《商頌·玄鳥》：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6]，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龍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來假祁祁。景員維河，殷受命咸宜，百祿是何。

單從字面意思來看，商的始祖是上天命一只鳥降卵于一女子，女子有感而生子，他就是商的始祖，建立了后來的殷商部落。有關(guān)殷商始祖的傳說在后世的文獻中也有相似的記載，《史記·殷本紀》載：

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7]

由上文可見，商人的始祖契是由其母簡狄感神鳥而生，這也奠定了我國古史傳說中眾多的圣人無父、感天而生的神話故事的基礎(chǔ)。這大概與原始社會母系氏族群婚制下，人們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有關(guān)。

先秦時期，女性在人類繁衍中承擔(dān)著重要的角色。由于缺乏對人類起源的認識，人們便把這些傳說中的女性始祖當做“神”來祭拜，于是就產(chǎn)生了像殷之簡狄，周之姜嫄等一類的原始女性崇拜。

這些被祭祀的“女祖”就是在中國古俗里被祭祀的生產(chǎn)之神。對“女祖”的祭祀在夏、商、周三代都有固定的場所，一般的地點都是在傳說中“女祖”有感于上天孕育部族的地方?！遏旐灐らs宮[8]》載：

閟宮有恤，實實枚枚……萬舞洋洋，孝孫有慶。俾爾熾而昌……俾爾昌而熾……俾爾昌而大。

“閟宮”就是指“先妣姜嫄之廟”，孟仲子曰：“是禖宮也”[9]，“禖”即指祭祀生殖之神。作為祭祀女性祖先的宗廟，其祭祀目的就是祈求部落繁榮、子孫昌盛。

這種祭祀“女祖”的活動，到春秋時代也是十分常見的。如《墨子·明鬼篇》載：

燕之有祖，當齊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10]

在當時楚國祭祀祖先的地方就是“云夢”。楚懷王與襄王到云夢祭祀，即是祈求上天保佑楚國物阜民豐、子孫昌盛?！霸茐糁_”的“臺”就是社壇，是古代國家舉行盛大祭祀活動的場所。

對女性祖先的祭祀主要是由母系氏族社會女性地位較高決定的，隨著父權(quán)時代的到來，女性社會地位下降。女性在祭祀中的地位也隨之發(fā)生變化，漸漸由崇高的生殖之神，轉(zhuǎn)化為“助祭”，其專司生育的職責(zé)也向物質(zhì)生產(chǎn)轉(zhuǎn)移。但無論日常生活中女性的地位如何變化，祭祀活動還是少不了女性的參與。

三、祭祀活動的重要參與者

《詩經(jīng)》祭祀詩中傳說中的女性往往是祖先崇拜的對象，是被祭祀的始祖。除此之外，現(xiàn)實中的女性在祭祀活動中也承擔(dān)著重要角色。在《詩經(jīng)》祭祀詩中現(xiàn)實社會中的女性主要是男性追求的“女神”，即男性心儀的對象。而男女結(jié)合才能繁育后代，在一些祭祀活動中往往需要青年男女共同參與，現(xiàn)實社會中的女性便成為祭祀活動不可缺少的參與者。

這一類主要體現(xiàn)在《詩經(jīng)》祭祀詩中與男女愛情相關(guān)的詩篇中。例如《鄘風(fēng)·桑中》載：

爰采唐矣？沫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麥矣？沫之北矣。云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東矣。云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11]

這首詩題為“桑中”即桑林之中的意思，表面上是男女相約相會的場所。但是細究起來。古人有所謂的“郊裳之祭”、“桑木之祭”都是在叢林中舉行的。這里“要我乎上宮”的“上宮”也透漏出此詩與宗教祭祀的關(guān)系。作為殷商之后的宋、衛(wèi)兩國都有在桑林中立社的傳統(tǒng)，這種在桑林中舉行的活動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詩文中寫男女水邊嬉戲調(diào)笑隱含了生育后代的男女之事，女子大膽的表露并沒有任何淫穢之感，反而像是完成一項神圣的任務(wù)。

《周南·漢廣》是《詩經(jīng)》中一首著名的男子思念女子的愛情詩，細細讀來也有著十分濃厚的宗教祭祀色彩。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首詩描寫了漢水畔青年男女相望相思卻不可及的情感?！皾h有游女”這里的“游女”在魯詩、韓詩中都被稱為漢水的女神。時值煙花三月，青年男女在漢水邊進行袚褉拂除的祭祀活動，男子望見自己心愛的女子，卻無法告知心意，只能以漢水的“女神”寄托相思。

粗略觀察《詩經(jīng)》中有幾篇出現(xiàn)“東門”這一地點的詩。在古人的觀念中，東為上，東方是太陽升起的地方，也是眾神所在，人類生息繁衍的神也在東方。所以在《詩經(jīng)》中的“東門”大都與祭祀有關(guān)，例如《鄭風(fēng)·出其東門》：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c衣綦巾，聊樂我員?！?/p>

這首詩描寫了青年男女出游之日，男子卻未見自己心儀的女子而悵然所失的心情。鄭國的風(fēng)俗，在春日上巳節(jié)，青年男女相約出游，并且在這一天舉行宗教祭祀以招魂續(xù)魄、拂除不祥。

由上所述，《詩經(jīng)》祭祀詩中青年男女相戀相思的愛情詩篇，多與祭祀活動相涉。無論是時間、地點，都或隱或顯的體現(xiàn)女性在祭祀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主要還是和女性在生育子女、繁衍后代中的地位相關(guān)，無論何時，生命的延續(xù)都是人類關(guān)注的重點，所以無論在世俗生活中的地位如何變化，女性一直在祭祀中扮演著無可替代的角色。

四、結(jié)語

《詩經(jīng)》祭祀詩中女性扮演的角色，反映出《詩經(jīng)》時代女性的地位。而《詩經(jīng)》作為儒家經(jīng)典之一，又代表著早期的儒家思想。由此可知孔子及先秦儒家十分重視女性在祭祀中的地位，這也是由儒家強調(diào)的“禮”的思想決定的，他們對女性的認識并非后世所認為的一味地貶低、蔑視。要想真正了解先秦儒家對女性的認識，必須對儒家元典進行深入研究。

注釋：

[1]柏俊才：《由<詩經(jīng)>中的女性描寫看周民族的文化特征》，山西師大學(xué)報，2006年，第3期。

[2]彭燕，黃俊棚：《論<詩經(jīng)>女性形象的社會角色及意義》，北京化工大學(xué)學(xué)報，2010年，第9期。

[3]趙宏：《論<詩經(jīng)>女性形象的審美價值》，沈陽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06年，第2期。

[4]夏傳才：《詩經(jīng)講座》，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41頁。

[5]《左傳·成公十三年》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言簡意賅，常為后人引用而成習(xí)見之語，今人一般將“祀與戎”理解為祭祀與戰(zhàn)爭，如沈玉成《左傳譯文》云：“國家的大事情，在于祭祀和戰(zhàn)爭?！薄皣笫拢陟肱c戎”一語緣于劉康公對成肅公接收脤肉不敬的批評，原始語境中的“祀與戎”并非泛指祭祀與戰(zhàn)爭，而是指祀禮與軍禮，均屬禮制范疇，具體落實為祭祖、祭社之禮，都與祭祀相關(guān)。

[6]《鄭箋》：“降，下也。天使燕下而生商者，謂燕遺卵，娀氏之女簡狄吞之而生契?！薄冻o·天問》：“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至貽，女何嘉？”王逸注：“簡狄，帝嚳之妃也。玄鳥，燕也。簡狄侍帝于臺上，有飛燕墮遺其卵，喜而吞之，因生契?！?/p>

[7]司馬遷：《史記·殷本紀第三》，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1頁。

[8]《鄭箋》：“閟，神也。姜嫄神所依，故廟曰神宮?！?/p>

[9][漢]毛亨傳，[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毛詩正義卷二十》，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第1407頁。

[10]孫詒讓：《墨子間話》，《諸子集成》，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42頁。

[11]《集傳》：“桑中、上宮、淇上，又沫鄉(xiāng)之中小地名也?！薄锻ㄡ尅罚骸吧Ｖ袨榈孛?，則上宮宜為室名……古者宮室通稱，此上宮亦即樓耳?！惫簟夺屪驽罚骸吧Ｖ屑瓷Ａ炙谥?，上宮即祀桑林之祠，士女于此合歡?！?/p>

參考文獻：

[1]向熹譯注.詩經(jīng)譯注[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3.

[2]夏傳才.詩經(jīng)講座[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

[3]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4]錢發(fā)平.詩經(jīng)的歷史[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6.

[5]李學(xué)勤.《詩論》說《關(guān)雎》等七篇釋義[J].齊魯學(xué)刊，2002，（02）.

[6]高樹.試論《左傳》中的婦女形象[J].新疆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版），1985，（01）.

[7]蹤凡.論孔子“思無邪”的本質(zhì)[J].陜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社版），1997，（02）.

[8]李炳海.《詩經(jīng)》女性的色彩描寫[J].江西社會科學(xué)，1994，（06）.

（田春燕 山東曲阜 曲阜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