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霖

一

我決定作一次無拘無束的遠行，逃離一座城，去到另一座城。

六百多年前我就應(yīng)該來到這里，如果我早知道它的存在。我要去的地方，它就在太平洋與印度洋的交匯處、馬來西亞的西海岸邊。在大海的偏僻處，在透明的半島上，它究竟等了我多少個朝代？

無論向哪個方向行走，最終都與大海相遇。大海是世界上最早的道路，當(dāng)高原、山巒、冰川、叢林試圖將世界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時，人們只好選擇大海作為彼此溝通的渠道。盡管大海的兇險絲毫不遜于高山峭壁，深邃的海水隱藏著無數(shù)的陷阱，但是人們還是將自己的生命交給大海，以期達到追求的夢境。即便這樣的夢境遙遠和短暫，脆弱和感傷，面對已成往事的一切，它會有一種無法平靜的引力拽住你的心。

真正的大海屬于內(nèi)心敏感的人，換句話說，是屬于航海家。

二

公元1405年7月11日，正當(dāng)北平的臣僚們開始奉旨征調(diào)工匠、民夫上百萬人營建北京宮殿準(zhǔn)備遷都的時候，在南京的三寶太監(jiān)鄭和回望了一眼身后層層疊疊的紅墻黃瓦，就匆匆辭別喧囂的京城，奉明成祖朱棣之命從龍江港起航開始南下西洋了。這一年，鄭和34歲。

那時，沒有哪國的遠洋船隊比中國的龐大和先進，雄偉傲然，令人暈眩。鄭和的船隊一路南下，浩浩蕩蕩，所向披靡，船上的旗幟在大海上空飄揚，拍打桅桿發(fā)出噼啪噼啪的聲響。此時，這位大明王朝的海上統(tǒng)帥，沒有比他更盛氣凌人的了，繃緊肌肉，傲立船頭，我們幾乎可以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到他身體里隱含的力量。

鄭和一路走來，西太平洋——中國南?！《妊?，直到阿拉伯地區(qū)。自從抵達馬六甲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他的生命旅程與馬六甲有一種緣，他認為這是上天給他最珍貴的禮物。他被茫茫大海之外的一座小島迷住了，大海用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畫出了它的邊界，海的蔚藍，山的蒼翠，依山臨水，藍光山色令他無法自拔，于是決定在這里休養(yǎng)生息、屯兵儲糧，為龐大船隊提供甘甜的水源和補給。

意想不到的是，馬六甲居民對鄭和的到來尤其歡迎。歐洲人通過長途航行掀起了腥風(fēng)血雨，一路強取豪奪，而鄭和20000多人的船隊，沒有對馬六甲3000多居民恃強凌弱，還在其幫助下趕走了外國侵略者，消滅了海盜的侵擾。他還組織當(dāng)?shù)剀娒裰鸪菈?，修建東南西北四座城門，晚上派人晝夜巡邏，制定一整套警衛(wèi)制度，不僅掃除了城內(nèi)的不安定因素，也促成都城的保衛(wèi)，并幫助馬六甲成為當(dāng)時東西貿(mào)易活動的主要商港，經(jīng)濟走廊。北到日本、朝鮮，西至阿拉伯地區(qū)，世界各地的商人都來到馬六甲，商貿(mào)最興盛時城里流通著84種語言，使得馬六甲臣民在此后的百余年里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即便后來馬六甲被人篡改了意志，也不能泯滅它原有的生命……這座城市后來成為葡萄牙、荷蘭、英國的殖民地。當(dāng)時鄭和顯得和平與友善，并沒有打算將馬六甲占據(jù)為永久基地，因此，就連為了保護貨物而在馬六甲河畔修建官倉的圍墻也不是用磚石蓋的，這就是為什么鄭和沒有在馬六甲遺留下建筑古跡的原因。

在歷史的各種必然與巧合中，有無數(shù)的英雄具有自己的征服目標(biāo)，馬六甲，也因此成為鄭和勇氣、意志與膽石的中轉(zhuǎn)站。它是一個路標(biāo)，決定著一場偉業(yè)的長度。

三

馬六甲不是一座簡單的城，當(dāng)鄭和率領(lǐng)中國明朝2萬多人的龐大船隊最先來到這里的時候，它就成了一段經(jīng)久不息的傳奇，令人肅然起敬。

“Malacca（馬六甲）”，始建于1403年，一個地處馬來半島南部的古老城市，著名的馬六甲海峽因該城而得名。曾是馬六甲王國的都城，也是海上貿(mào)易重要中轉(zhuǎn)站，又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節(jié)點。這是一座不大的城，過去六百年間迎來送往，記錄歐亞各國的人和事，寫下了獨一無二的多舛命運。公元1405—1433年間，鄭和七次下西洋，船隊經(jīng)過馬六甲海域，有五次駐扎馬六甲并在此設(shè)置“官廠”（集貿(mào)易、倉儲、港口為一體的航海基地），屯兵三寶山，他的到來深深影響了這座城市的歷史。

出于對歷史的尊重和對文化的崇敬，今年初夏，我隨東南亞文化采訪團去了馬六甲。車子進入馬六甲，必將經(jīng)過三寶山（又名“中國山”）。遠遠望去，三寶山上盡是墳?zāi)?。?jù)隨行導(dǎo)游張先生介紹，三寶山面積106英畝，山上共有12500多座墳?zāi)?，是海外最大的華人墳山。

三寶山山腳就是寶山亭，別看這座亭廟不大，我國曾有幾位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到此訪問過，可見它的文化歷史價值。其主殿供奉著大伯公（即土地公），寺廟的角落有一尊一米多高大理石鄭和雕像。寶山亭的斜對面，便是三寶街。這條街，就是當(dāng)年華人的聚集區(qū)。這里凡是上了年歲的房子，門楣除了各種衍派外，還在大門的兩側(cè)寫著“孝親”等字眼。如今，在馬六甲的華裔已經(jīng)歷幾代，他們將祖訓(xùn)掛在門前，提醒子孫不可忘本。

除了正式的街道和廟宇外，鄭和在馬六甲的存在感是很強的：鄭和客棧、鄭和茶館、鄭和文化館，還有鄭和語言……因為我?guī)サ氖謾C充電器是兩腳插頭不適合在馬來西亞使用，于是就試著到街邊的一個小賣鋪購買，正當(dāng)想著用怎樣的語言溝通和用馬幣還是人民幣付款時，一個稍瘦黝黑的老婦人用還算純正的普通話對我說：“先生需要什么幫助呢？”我驚訝的同時，問她有沒有三腳插頭，她快言快語，說是12元人民幣一個。我說只有一百元的整錢，她說可以找零，隨即拿出一疊零散的人民幣。我就像在中國的一個小鎮(zhèn)上購買東西那樣隨意和方便。

馬六甲最獨特的是與鄭和有關(guān)的峇峇娘惹文化。從明朝開始移民到馬六甲的華人與當(dāng)?shù)伛R來西亞人結(jié)婚后生下的男孩子稱峇峇，女孩子叫娘惹，峇峇娘惹也被稱為土生華人，而這些移民中有一部分就是當(dāng)年隨鄭和出海的船員。在馬六甲的唐人街就有峇峇娘惹的博物館和峇峇娘惹的餐館，我們就餐的那家中峇魯小廚“銘記來姐家”餐館，就是導(dǎo)游領(lǐng)去的一家娘惹餐館，味道甜中有酸，酸里透辣。

站在馬六甲河口的陳金聲橋上，面南而立，左邊是擁有400年歷史的荷蘭紅屋，右邊是擁有數(shù)百年老屋的唐人街——雞場街。如今，雞場街是中華文化、當(dāng)?shù)赝林幕⑽鞣轿幕慕蝗谥?。在雞場街路口，一艘仿造的紅色“鄭和寶船”，高聳入云地“泊”在一個高臺上。我佇立良久，思緒萬千，鄭和的船隊在當(dāng)時是怎樣的一種場景和氣勢？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