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歡
很多人都相信有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這樣就能讓精神有所寄托。——題記
一
又是一年中元節(jié),暮色中離家的人們在十字街頭用白色粉筆圈出醒目的“領地”,來告知其它魑魅魍魎這是專屬私有的,切勿走錯地兒了。朱紅色外皮包裹著的黃色草紙,被人們一把火點燃了,黑色的紙灰夾雜著忽明忽滅的火星,在燃燒所產(chǎn)生的熱氣作用下打著旋兒飄向空中。在我很小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是需要跪拜的,而且得是很虔誠的,我奶奶說只有這樣在另外一個世界的靈魂才能感知我們的存在。
表姐弟倆人又一次來到了大姑的墳前。前幾天的暴雨不僅僅讓一位年輕的同行歿在了防空洞里,也讓大姑的墓坑下沉了幾分,她倆只好在墳頭兒上又添了幾把新土。奶奶原本是有三個女兒的,卻提前走了一個,“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種人生最為痛苦的事情讓她經(jīng)歷了——且不止一次。
二
伴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大概是在我九歲的時候鄭州開始修四環(huán)了,雙向四車道、中間是花壇,加起來也就二三十米寬,卻把原來地頭兒相連的兩個村子分開了,就這樣把大姑家和娘家隔在了路的兩邊。
那是一個三伏天且近正午的時候,柏油路上的瀝青都被烤得滾燙。一般這個時間點是很少有人愿意頂著烈日出門的。而我大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忙完粉坊的活兒后,順手在菜園子里摘了一把豆角,就急匆匆地要給奶奶送過來。
姑父告訴她閨女在家做好了飯,回去吃完再去娘家也不遲。大姑愣是沒有搭理他這句話,連磨粉芡時候穿的衣服都不換就要出門。姑父一看勸不住,就連忙去鄰居家借輛自行車,打算跟著我姑姑一塊去??傻鹊剿衍嚱杌貋淼臅r候,院子里已經(jīng)沒人了,我姑父起身便追。
等追上的時候,只見還鋪著黃土層的四環(huán)上,一輛車停在了十字路口,前擋風玻璃碎了一地。那把翠綠的豆角散落在黃色的路面上,對比鮮明的色調(diào)比三伏天的太陽還要刺眼。而我姑姑則倒在了路邊,汗津津的衣服上浸滿了血跡。
“我前兩天燒出了一個‘追命香,右眼皮就開始惶惶地跳,托了這幾個村來‘看病的,回去之后給仨妮兒們帶個話,沒事兒就別出來,在家安生幾天。結果就大妮兒家那村上的人昨天沒有來,我就想著等今兒下午來了再捎話,還沒等到人呢,我大妮兒就出了這事兒?!蹦棠陶f完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沒事兒的,妮兒已經(jīng)送到醫(yī)院了。”
“放心,應該沒啥事兒。”
滿屋子“看病”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寬慰著奶奶。
“恁都走吧,這兩天是看不成了。”奶奶收拾起來‘看病的物件,沖著眾人無力地擺了擺手,一屋子人這才悻悻而去。
“媽,我對不起你,我沒有把寶愛看好??!”大姑父一進堂屋,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奶奶面前,八尺高的漢子,此刻哭得像個淚人。奶奶怔怔地呆在那兒,石化了一般。
“你回去吧,這兩天家里沒你不行。”好大一會兒,我奶奶嘴里就蹦出了這么一句話。
就在大姑父轉身出門的一剎那間,奶奶一下子癱倒在了床上,昏厥了過去。我二叔和母親忙活了好大一陣子,她才慢慢睜開眼,眼里卻沒了神兒。她一把抓住二叔的手,開口囑咐道:
“黑孩兒,你去把大妮兒那倆孩兒接過來住幾天吧。”說著便用手捂住了雙眼,大聲嚎哭了起來。
奶奶魔障了般一直念叨著,接連幾天的米面不進,使得她沒有半分力氣再屈膝正經(jīng)跪拜了,只能癱坐在床上不停地質(zhì)問著墻上掛著的“神像”。
那個時候是沒有手機、網(wǎng)絡的,最快捷的也就是BB機和固定電話,可是沾著泥土的信息卻是最容易傳播擴散的,我大姑沒了的消息也是不脛而走。年富嬸子、國安大娘,還有幾個常來剝西紅柿的幾家的女人,這兩天得了信都往奶奶家跑,奶奶以往的精明勁兒和利落勁兒一下子消失了,只是反復嘟囔著“我不愛吃豆角?!贝蠡锎粼谔梦堇镞駠u不已,一個個也都紅了眼。
三
“媽,這是寶愛賠的錢?!备赣H拿著一摞報紙包起來的厚厚的人民幣,當著奶奶的面裝進了他的黑提包里。
去年的時候,父親從迎賓館學廚回來,托人在鄉(xiāng)政府謀了個“管伙”的差事兒,經(jīng)過兩年的奮斗,父親攢了不少的人脈,前托后尋的,算是能和這次處理事故的人搭上話,再加上這幾天沒日沒夜地央求著,處理的速度便稍微快了些。
奶奶看到那一摞人民幣,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要錢有什么用啊,我要我那年輕輕的閨女啊!”
奶奶又一次哭得悲慟人心,稍停了一會,奶奶停止了嚎哭,聲音嘶啞地跟我爸爸說:
“你把這倆孩子也送回去吧,他倆遲早要面對這樣的事情。我這兩年“看病”也攢了些錢,你順帶給他們捎回去吧?!?/p>
奶奶望著大姑家的兩個孩子,既心疼又難過,語氣中透露著無奈與傷悲。
后記
時光一晃,冬天里的第一場雪就覆滿了院子。我大姑的離世帶給親人的傷痛,也都隨著這簌簌白雪,被掩蓋在人們的記憶中。
不管怎樣日子還是要繼續(xù),惟愿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安好。
( 作者單位:鄭州市管城區(qū)南小李莊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