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詩中有一類詩,是宮詞。這些宮詞描繪出宮中女子的生活狀態(tài),為我們細致地刻畫了她們的心理體驗,我們努力試圖從這些宮詞中還原她們的心理、感受,同時跟著這些宮詞走進那個時代,體會那個時代身為得寵女子或者失意女子的情感世界。
關(guān)鍵詞:唐詩;宮詞;怨詞;情感世界
無數(shù)個想象穿透流亡的道路,抵達曾經(jīng)的風華盛世。長安城中,古道驛邊,輾轉(zhuǎn)而死的娥眉,流落江湖的樂女,一夜間成了人們的話題,那些盛世的榮華、亂世的悲喜,勾引著人們的感嘆欷歔。再過上幾百年,當后來的人們憑吊著這段歲月,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曾經(jīng)如此真切地走進一段歷史,如此戰(zhàn)栗地觸摸那些靈魂。因此,人們把那些浸透著淚水的感慨稱為宮詞。
在所有宮詞中,元稹的《行宮》是最短的,同時也是最好的: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玄宗時,龍樓鳳閣煙柳繁華、歌舞升平,與這里所見的凄涼景象迥然不同,所以就不能不感嘆上陽宮的荒廢、冷落和破舊?!皩m花寂寞紅”又是一聲嘆息,上陽宮中的花開,色彩鮮艷,但“紅”字前的“寂寞”二字,頓時就產(chǎn)生出強烈的暗示,它使人想到宮花自開自落,想到花草凋落,缺少百花爭艷,花開花謝又一年,去年花,可以今日紅,可是荒涼宮中被長期冷落的宮女或是后妃,她們的青春可是如流水一般去了,不可回轉(zhuǎn)。她們是玄宗時代的歷史見證人,“花鳥使”選美時,她們?nèi)雽m還是少女,而此時已是滿頭白發(fā),其間的滄桑變遷,個中的辛酸,不言自明?!伴e坐說玄宗”宮人是多么百無聊奈的生活,她們“說玄宗”,說什么呢?無非是紅花盛開之季,當年花容月貌,嬌姿艷質(zhì),輾轉(zhuǎn)落入宮中,寂寞幽怨,如今青春消逝,紅顏憔悴,閑坐無聊,只有談?wù)撘淹?/p>
宮中的女子大多是紅顏未老恩先斷,一任美貌和青春在等待中焦灼和消失,長年的幽閉,使她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同時,里面隱含地是深深的悲哀,青春已經(jīng)消逝,渾然不覺,做個宮中的女子,其實是不幸的。
“月華如水浸宮殿,有酒不醉真癡人?!边@里的女子是借酒澆愁的,在月光如水的天氣里,只有酒和她是親近的,借酒消愁,愁還是更愁的?!捌G舞矜新寵,愁容泣舊恩。”其實里面該是多么深的悲哀啊,新寵的結(jié)果必然是舊愛的背棄,上燈的時候,還是沒有等到君王,該怨誰呢?春風怨黃昏,她該怨什么?承恩一刻的歡娛和經(jīng)久的相思對比,青春便在這等待中,歲月便在這期待中消逝了?!帮L和氣淑宮殿春,感陽體解思君恩”“敢放天寵私微身,六宮萬國教誰賓?”人生該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要做,春天萬物復蘇,沒有心情,沒有意緒,只有等待,思念君王的恩寵,除了等待她到底還有沒有別的選擇,整個后宮都是寂寞的,冰冷的,她的出路在哪里?
“夜夜失眠,除非此夜留人睡?!薄巴ゲ菘蓱z分雨露,君恩深恨隔云泥。”她是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君王身上,才會有這么大的失落和不滿??!
同是宮詞,同是怨詞,可是李洞《繡嶺宮詞》寫的是男子演唱太平曲,很是特別:
春日遲遲春草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發(fā)翁,猶唱開元太平曲。
這里有一個鶴發(fā)老翁在唱著舊時的歌曲,是留戀,是懷念,抑或是感懷,春天真的是一個多思的季節(jié),這樣的季節(jié)真的讓人感傷,讓人回憶,讓人浮想聯(lián)翩。
“窗窗戶戶院相當,總有珠簾玳瑁床。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牙香。”這樣的期待,這樣的癡情,這樣的熱情,就算是等一萬年都不會覺得漫長,時不我待,青春的消逝便在這等待中了。
“十年宮里無人問,一日承恩天下知?!毕啾葋碚f,這樣的結(jié)局對她來說是幸運的,她的等待還是有果的,因為十年的期待,終于得到了君王的眷顧,十年的等待,哪怕只有一日承恩也就足夠了,青春畢竟在帝王的照耀下,閃爍了光輝。
得到的、失去的,都滿懷痛苦,實際上得與失之間,患得患失才是痛上加痛。白居易《后宮詞》說的好: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明日鑾輿欲向東,守宮金翠帶愁紅?!钡貌坏綄櫷纯啵玫胶笫チ烁油纯?,眼見著君主移駕別館,其結(jié)局是移情別處。她還是那么的貌美,她還是那么體貼,但是君王就這么的絕情,讓她一個人百無聊賴的等待著,坐到天亮,青燈燃盡的是她的青春,等待耗盡了她的熱情,盡管她知道君主正在別處,可是依舊盛裝打扮,生怕錯過了一生的幸福。
朱慶馀《宮詞》里的女子不是徘徊在得寵和失寵間的痛苦和彷徨,這里的女子沒有起碼的人身自由,甚至是言論自由,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是相當殘酷的:
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并立瓊軒。含情欲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
這時候的她們是沒有什么盼望,沒有什么期待,更是沒有什么目標的,宮女和后妃的愁怨是一樣的,她們所要求的不是什么日日承恩,也許就是好好地休息那么一天,或者是互相傾訴心中的苦悶,可是這一點也不能,人身自由缺失,言論自由也同樣被剝奪了。
相比來說,崔國輔《魏宮詞》里的女子是相當幸運的:
朝日照紅妝,擬上銅雀臺。畫眉猶未了,魏帝使人催。
有多少這樣幸運的女子,還沒有打扮好,魏帝就派人催促了,她畫眉的那一刻,臉上都是幸福的滿足吧。君王在這里是專心的,可恰是越是專寵,卻越是對別人的薄情,但是她只能牢牢抓住帝王的心,一朝被棄,永遠沒有得寵的可能,所以及時行樂吧,努力打扮自己,努力提升自己,讓青春和美貌在帝王的心中常駐。
“非關(guān)曾入楚王宮,直為相思腰轉(zhuǎn)細?!敝钡较嗨剂藷o意,卻是:“雨沾柳葉如啼眼,露滴蓮花似汗妝?!薄笆d相思不得見,百年孤獨獨登臺”。一個人的夜晚,愈加寒冷,一個人的夜晚,聽著外面的雨滴敲打梧桐,挨到天明,淚水漣漣,怎么也想象不出昨日的恩寵,今日就變得恩斷義絕,昨天的甜蜜,今天已經(jīng)是回憶,在這美好的季節(jié)里,她的青春便隨著春意遠去了?!敖?jīng)年不見君王面,花落黃昏空掩門?!比绱四陱鸵荒?,日復一日,心如死灰,其實她的生命還在,她的希望早已消逝了。
時常羨慕春天里凋零的花瓣,因為它尚有機會借春風一睹宮外的風采,墻里、墻外絕對是兩個世界。墻外是她快樂的童年,墻外是她溫暖的小家,墻外是她兒時的夢想,墻外是她美好的向往。如今,她見不到君主,看到凋落的花瓣,怎么忍心打掃,那不是她的寫照么?“相思對明月,蛾眉老自愁,此夕未知秋。”她確實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節(jié)了,她只知道我已經(jīng)老了。
老使我怨。李紳《長門怨》充滿了暴風驟雨般的怨恨:
宮殿沈沈曉欲分,昭陽更漏不堪聞。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
她哭泣不是思念,不是因為等待,是忿恨,愛而不得,期待久了,自己想到要解脫,便不會在這么耗費青春,可是也沒辦法逃離,只有從內(nèi)心發(fā)出一聲聲怒吼。所恨得不到溫暖;所恨得不到關(guān)愛;所恨獨坐爐邊結(jié)夜愁;所恨暫時思去亦難留;所恨實在是無路可走;所恨手持金箸垂紅淚。每一天充滿了她的詛咒,她只能恨君主,只能恨自己,此恨綿綿啊。
薄情寡義的痛苦可以理解,但是恩深反把自身誤,卻更顯得痛苦。泣盡無人問,夜愁生枕席,君主的恩情是這么容易消歇,獨自一人面對的鏡子,感到青春遠去,歲月已老,縱然意識到容顏消逝,可是無力回天,無人過問,更無人關(guān)心,明月照高樓,空空的月色,空空的房間,空空的心情。
一曲宮詞,一曲離歌,唱不盡的長恨歌,舒不盡的別離情。離情別意間,歲月消逝,容顏已老,念之如何不累垂,思之如何不斷腸。一曲心詞,一段故事,一段別情,更是一種風情!
作者簡介:姚倩倩(1980—),女,河北衡水人,中央民族大學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系2015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民族古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