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天已放亮，雪還在下個不停。鴻德茶莊的掌柜趙四爺頂著風(fēng)雪來到了他的店鋪。每天這個時辰準(zhǔn)時打開店鋪的大門，是雷打不變的規(guī)矩。喝茶有講究，做茶的生意，更要講究個德行和誠信。

趙四爺老遠(yuǎn)就看到店鋪的一角簇著一堆黑乎乎的東西，走近一瞧，大吃一驚，原來是一個人。這是一個小年輕，半邊身子已被雪染白，上身棉襖袖口的棉絮都禿嚕出來了，這會兒，年輕人睡著了，那被風(fēng)吹皴了的臉上，有明顯的傷痕。

趙四爺嘆口氣，把小年輕搖醒?！澳闶亲鍪裁吹?？”

“毛賊。也要飯。”小年輕揉揉眼睛，直瞪著趙四爺。

趙四爺仔細(xì)打量著小年輕?！澳樕稀?/p>

小年輕撓撓頭?！白鍪虑伏c?！?/p>

“欠點就對了。不欠你就完了?！壁w四爺狠狠地說。

小年輕鄭重站起身。趙四爺再次上下打量他。這小年輕中等偏上的個頭，此時睡眼惺忪，但有幾分神采。他弱弱地向趙四爺討口飯吃，趙四爺卻說：“嘚，以后就跟我賣茶吧！”

小年輕噗通跪了下來。趙四爺問他叫什么名字。小年輕答：“沒名字，爺就給我取個吧！”

趙四爺略一沉吟：“就叫大貴吧。”

這是大貴的聰明之處，讓四爺給他取個名字。趙四爺閱人頗深，不會看走了眼。眼下，店里正要雇倆伙計，算是就地取材了。此外，他還是個心中有佛的人，見不得有人受苦受難。

大貴在鴻德茶莊待了下來。年輕人一捯飭，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他學(xué)東西快，記性好，活絡(luò)勁兒一點都不缺乏。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知恩圖報，對趙四爺絕無二心。

在這條商賈云集的街道上，茶莊有兩家，除了鴻德茶莊，街西頭還有一家，與鴻德茶莊規(guī)模相當(dāng)，兩家茶莊往來較為密切，既是生意上的伙伴，又是競爭的對手。閑暇時，兩位掌柜湊到一起，泡上一壺好茶，細(xì)細(xì)念叨起國事家事茶事。

趙四爺有一獨(dú)生女兒，已到了婚嫁的年齡，姑娘長相俊俏，懂事知禮。她有時也到店里來，一來二往，和大貴也就熟了。趙四爺心里有了底。

近來，趙四爺愁容滿面。原來，鴻德茶莊有一個固定的大客戶，住在二百里開外的一個鎮(zhèn)子上，每年，滿載貨物的大車，向鎮(zhèn)上跑好多趟?？汕靶┤兆訐Q了掌柜后，人家進(jìn)貨就換成街西頭那家茶莊了。

大貴安慰四爺：“爺不用愁，生意場上的事說變就變?！?/p>

“你懂什么！”四爺嫌大貴多嘴。

十幾天后，轉(zhuǎn)向街西頭那家的大客戶卻主動找上門來了，先要一車貨，后續(xù)的進(jìn)貨就固定在鴻德茶莊了。趙四爺轉(zhuǎn)憂為喜。但他再邀街西頭茶莊的掌柜喝茶時，被婉辭謝絕了。

這天，街西頭茶莊的一個胖伙計來到了鴻德茶莊，求四爺收留他。

原來，就在前幾天，這胖伙計負(fù)責(zé)去二百里之外的鎮(zhèn)上送了一趟貨，貨物很順利地交接了，可兩天后人家找了過來，一包貨物里竟摻了沙土。掌柜和胖伙計當(dāng)然不認(rèn)賬，交涉無果，來客只好悻悻走人了。就在當(dāng)天，胖伙計就被掌柜辭退了。

胖伙計說了事情的原因后，又向四爺介紹自己對茶道的精通。

趙四爺沉吟良久，說道：“我不能留你。你看不好自家的貨物，照樣看不好鴻德茶莊的?！?/p>

胖伙計走后，趙四爺把大貴叫了過來：“買賣好起來了，是你的功勞！”

大貴低下了頭。

這樁生意的扭轉(zhuǎn)，確是大貴一手策劃和操辦的。那天，大貴帶上一個人，悄悄地跟蹤著街西頭茶莊送貨的大車，天殺黑時，送貨人宿在了路邊的一家客棧。夜半時分，大貴先把看門的狗給藥暈了，然后潛進(jìn)了停放大車的后院。他們打開縛車的繩索，向一包貨物里摻進(jìn)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沙土。

趙四爺長嘆一口氣：“你比我更會做買賣，但我不能留你了?！?/p>

大貴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過來給趙四爺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走出了鴻德茶莊。

第三天，當(dāng)趙四爺知道女兒跟大貴逃走的消息后，他并沒有過多的驚訝和悲傷。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