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

【摘 要】嚴歌苓是華語文學界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作家，近些年，她每一部作品好評如潮，但也存在很多爭議，像她的《小姨多鶴》便有許多瑕疵，如混亂的時間、語言和邏輯有瑕疵、多鶴人物形象模糊等。

【關鍵詞】嚴歌苓；《小姨多鶴》；多鶴；瑕疵；時間

中圖分類號：I207.4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8-0287-03

嚴歌苓是當前華語文學界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作家，也是一位勤奮高產的作家，從2004年起，每年都有一部長篇小說問世，像《花兒與少年》（2004）、《惠子無語》（2005）、《一個女人的史詩》（2006）、《馬在吼》（2007）、《第九個寡婦》（2008）、《小姨多鶴》（2008）、《寄居者》（2009）、《赴宴者》（2009），而且每一部作品都受到世人關注，好評如潮。如《小姨多鶴》，從評論界到影視界，莫不稱道，無不推崇。著名評論家李敬澤十分看好這部小說，他說：“這樣的一部小說，它會感動人、觸動人，會讓我們想——不是置身事外，而是設身處地地想，想的時候或許是矛盾的、困難的，但正是在這矛盾和困難之中，我們免于僵硬和干涸，我們發(fā)展出更為充沛的道德想象力。”著名演員陳沖也高度贊揚這部小說，稱“這個作品是嚴歌苓的又一部巔峰之作”。這些贊美絕不是什么過溢之詞，《小姨多鶴》是能夠經受住時間檢驗的。

但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小姨多鶴》在獲得眾人交口稱贊的同時，我們也不得不指出，《小姨多鶴》也存在諸多令人遺憾的瑕疵，像小說中的地名“上野省畈田縣”和日語標記等等都存在硬傷[1]。文章試圖分析嚴歌苓小說《小姨多鶴》存在的一些瑕疵。

一、混亂的時間

嚴歌苓小說基本上都有一個清晰的時間脈絡，她喜歡將具體的歷史事件作為小說的敘述背景，將人物置身于特定的歷史背景中，來展示人物的命運和人性。嚴歌苓從來不刻意敘述歷史，“并不試圖去構建新的歷史敘事，而是在人和歷史的遭遇之中尋求一種對抗異化的穿越性的精神?！盵2]也許是那段歷史久遠，也許是作者的疏忽，抑或是其它原因，嚴歌苓一些小說的時序是混亂的，比如說《小姨多鶴》。

（一）丫頭出生的時間

關于丫頭出生時間，小說明明白白地寫道，“孩子生在一月的一個半夜，是個女孩?！盵3]P31而隨后，又有兩處涉及丫頭的年齡，我們發(fā)現(xiàn)這三處互相矛盾。

1.一天上午，出了雨后特有的那種大太陽……家里只有多鶴和小環(huán)，算上剛滿月的閨女是兩個半女人……她水淋淋地站起來，走到五月陽關塑成的柱子里。[3]P32—33

2.直到端午節(jié)這天，小環(huán)才第一次正式看見孩子……她看看白胖的女嬰，雙下巴雙眼皮，才兩個月大已經活得很累了，懶得把眼睛全睜開。[3]P34

丫頭出生在1月，到了5月怎么才剛滿月呢？更奇怪的是端午節(jié)這天又變成了“兩個月大”？

（二）安平鎮(zhèn)解放的時間

小說寫道：就在從鎮(zhèn)子到火車站的那片麥子地上，一場仗打了一天一夜……不久，人們聽見火車叫，說：奪鐵道那些兵贏了……小環(huán)在家里悶了一天一夜，悶壞了，端著一碗棒子面粥，筷子上挑了一個咸蘿卜悄悄跑出來……小環(huán)并不懂得什么地平線坐標點，她只是站在一九四八年的秋天，一陣敬畏神靈的呆木。[3]P47

從小說中推測，小環(huán)應該生活在鞍山市安平鎮(zhèn)。查閱資料，鞍山解放時間是1948年2月，整個東北解放時間在1948年11月，而小說中卻說安平鎮(zhèn)是在1948年秋天解放，這個時間與歷史有一定出入。

（三）馬鞍山有到武昌的火車嗎？

1.她很快發(fā)現(xiàn)小伙子把她領到一個錯誤的地方，因為她只在紙上寫了“火車”兩個字，而沒有寫“站”，小伙子就把她放在兩條鐵路交匯的地方。不久就有一列貨車通過，貨車在這里突然減速，幾個坐在蘆葦溝邊上的孩子跳了上去。孩子們向她招呼，叫喚：上來呀！上來呀！她奔跑起來，孩子們伸出四五雙手把她拉了上去。[3]P96

2.那個蒼蠅如云的車站叫做“武昌”。她不知道到達這個站之前火車被換過幾次車頭。[3]P98

3.這就使多鶴的“為哈”聽上去充滿蠻橫不講理的爆發(fā)力。不論為什么她都要去馬鞍山，不論為什么她都得有一張火車票。[3]P105

多鶴因為一字之差，誤坐上拉西瓜的火車到了武昌。從馬鞍山到武昌雖然只有五百多公里，但在1954年有火車嗎？筆者在網上查詢，馬鞍山到武昌至今未開通火車。但作家出奇的讓多鶴準備坐這趟莫須有的武昌到馬鞍山的火車。小說中寫道，“這就使多鶴的‘為哈聽上去充滿蠻橫不講理的爆發(fā)力。不論為什么她都要去馬鞍山，不論為什么她都得有一張火車票?！瓰樯?？差一多半錢呢！會看票價表嗎？票價是國家定的！你不是中國人呀！”[3]P105，這明明白白告訴我們，1954年武昌到馬鞍山有直達火車呀？

（四）電影《苦菜花》上映時間？

1.電影院門口，小彭指著一張巨大的海報告訴多鶴：這是個新片子，叫做《苦菜花》，聽說特別“打”。“打”是青年工人們形容激烈的戰(zhàn)爭影片的詞。[3]P173

2.雨中的工廠燈火顯得特別亮……小彭那還欠缺最后定型的、男孩氣的身軀，跳下自行車，站在一望無際的繁華絢麗的燈光里，站在漫漫的雨里和剛走出饑荒的一九六二年里。[3]P176

電影《苦菜花》是根據馮德英同名小說改編。電影通過講述那個特定歷史時期女性的故事，生動描寫了一位偉大母親在民族和個人的漩渦中的崇高情操。這部革命歷史題材的小說1965年被搬上銀幕并紅極一時。而在嚴歌苓的小說中，在1962年秋天，多鶴和小彭看了一場穿越到1965年的電影。

（五）“向雷鋒學習”活動的時間

1.沒有出去玩的孩子們都拿出桶和盆，幫張家搬煤。這樓上誰家來煤，孩子們都幫著搬，然后他們會對大人們說：“雷鋒叔叔叫我這樣做的！”[3]P185

2.幾個孩子里，小環(huán)最愛的還是丫頭……丫頭十五歲了，只穿過幾件新衣服……[3]P183

雷鋒，1962年8月15日，因公犧牲；1963年3月15日，毛澤東同志親筆題詞“向雷鋒同志學習”，從而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向雷鋒同志學習的熱潮。小說此處寫孩子們幫張家搬煤，并自稱學雷鋒做好事。這一切無可厚非，關鍵是時間搞錯了。丫頭此時15歲，從小說開始，我們得知丫頭是1947年1月出生，她15歲，應該是1962年。1962年，全國還沒有全面掀起向雷鋒同志學習熱潮，此處時間有矛盾。

（六）孩子們在張儉去世前去的日本還是在張儉去世后去的日本？

1.丫頭去日本前，回來看了看小環(huán)……張儉去世前囑咐過多鶴，丫頭在老家活得最不如意，能辦就把她一家先辦到日本。[3]P309

2.他說等他身體恢復后，就去找一份不需要講日本語的差事，就像丫頭的丈夫那種給百貨公司擦玻璃窗的工作，掙了錢之后，接小環(huán)來日本，他已經和多鶴談妥。他們三個人中缺了誰也不行，打打吵吵一輩子，但都吵鬧成一塊骨肉了。他現(xiàn)在住在醫(yī)院，明天做了手術就能出院了。[3]P315

3.小環(huán)這才知道，他并不明白自己已經活到了頭?？磥矶帔Q和孩子們一直瞞著他，瞞到他被推上手術臺……孩子們和多鶴瞞他瞞得真好，他一直都相信，他還有不少日子要過，還有不少麻煩要處理，比如他的兩個女人，還有在她們之間玩小心眼的必要。[3]P316

“張儉去世前囑咐過多鶴”，把丫頭一家辦到日本去。丫頭在去日本前，回家看望小環(huán)，還因誰先去日本和大孩張鐵發(fā)生了爭吵：

“你不跟誰一般見識？”張鐵換了個對手，矛頭轉向了姐姐，“你一個嫁出去的人，根本不該算張家人！你倒去日本了，憑什么呀？”

“那是你爸的意思！”小環(huán)說。

“我才不信！”

“不信你撞死去，死了你就能問你爸了?！毙…h(huán)說。[3]P310

由此，可得知丫頭和張鐵是在張儉去世后才去日本的。而小說中卻說張儉準備“找一份不需要講日本語的差事，就像丫頭的丈夫那種給百貨公司擦玻璃窗的工作”，甚至他被推上手術臺，多鶴和孩子們一直向他瞞著病情。那時候，孩子們到底去沒去日本呀？

二、語言和邏輯有瑕疵

嚴歌苓小說的語言是流暢的、干凈的。但不可否認，《小姨多鶴》在語言和邏輯上存在瑕疵。

（一）一個深夜，行走不便的外祖父卻走失了。外祖父的尸體是村里的狗們發(fā)現(xiàn)的，大半個身體在河水里，一雙腳卡在河灘的石頭縫里。外祖母沒怎么哭，能以這樣的死來體諒她的丈夫，她很知福。[3]P3

行走不便的外祖父意外地死在河里，可以說是自我的解脫，更是對他妻子的解脫。在逃難的路上，少了一個累贅，算是對他妻子的體諒。因此，此處不應是“體諒她的丈夫”，而應是“體諒他的妻子”。

（二）孩子最打動她的一點是乖。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好哄的孩子。兩句兒歌一唱就樂，五句兒歌就睡著了。[3]P34

小說為了突出丫頭乖，哄丫頭時，“兩句兒歌一唱就樂，五句兒歌就睡著了?！边@有點夸張，這很容易讓人理解成，哼二句兒歌，丫頭就樂了，再哼三句，便睡著了。也就是說，丫頭笑著笑著便睡著了。太神奇了！

（三）張家的二孩和小環(huán)、多鶴在安平鎮(zhèn)上從此消失了。[3]P52

這一句話很不嚴謹，從此消失的除了二孩、小環(huán)和多鶴之外，還有丫頭張春美。

（四）小環(huán)最初看見的是快速移動的手電筒光亮，至少有二十個人打著手電從山下上來了……來巡山的是幾個民警。[3]P69

此處，作家轉換了視角，以小環(huán)的視點切入，她看見“至少有二十個人打著手電從山下上來了”，可是下文卻寫道“來巡山的是幾個民警”，前后明顯矛盾，或許是小環(huán)特定狀態(tài)下，視覺出了問題。

（五）多鶴趕緊四面張望，被搬上來的一大桶水已經給喝光了。[3]P233

本句讀起來很別扭，如果去掉一個“被”字，讀起來很舒服，而且意思不變。

（六）農民紛紛想到了稻子快熟，要回去放水的事。有的農民家里老婆孩子們找來了，說一仗打死了家里少了掙工分最多的一個勞力，這個賬跟誰結？農民的攻城大戰(zhàn)在第三天清早結束。[3]P233-234

本句給人一種支離破碎之感，意思表達不準確，缺乏一定邏輯關系。作家本來想說，農民們一想到稻子馬上快熟了，需要回去放水。再加上一些農民的老婆孩子都找來了，她們嘮叨著，打仗死了家里掙工分最多的勞力，這個賬跟誰結？因此，農民們無心戀戰(zhàn)，攻城大戰(zhàn)在第三天清早便草草結束了。

（七）他的機會來了，她終于全副身心地把自己奉到他的供臺上，請吧，為這道美味你等了好多年，其實我也等了很多年，只是不愿邁過擋道的張儉。[3]P242

本句由于作家視角的跳躍，人稱顯得有點混亂。

（八）大孩張鐵投奔到小彭的司令部，從此跟家里一刀兩斷。[3]P243

從此大孩張鐵跟家里一刀兩斷了嗎？后文張鐵不光與家里沒有一刀兩斷，還經?；丶页燥埶X，甚至還向小環(huán)要錢。怎么能說“從此跟家里一刀兩斷”？

（九）多鶴的白圍裙剛剛做好，從縫紉機上收了針腳，正戴著打算去廚房，張儉回來了。好像一切都為張鐵的一腳準備好了。[3]P259

張儉沒有回來，那天張儉直接被人從廠里帶走了。應該是張鐵回來了。

（十）小青年們都為張鐵這個漏洞百出的愛情故事感動得直嘆氣。要不是現(xiàn)在正是革命的大時代，他們認為張鐵可以把這故事寫出來，一舉成名。[3]P307

多鶴什么時候收到久美的信？是在田中角榮訪問中國四年后收到久美的信，那應該是1976年。此后，多鶴便回了日本，五年后又回到中國。這時應該是1981年。在小說中，“要不是現(xiàn)在正是革命的大時代”的“革命的大時代”指的是什么時代？

三、多鶴人物形象模糊

嚴歌苓以塑造女性形象著稱，從《少女小魚兒》到《扶?！吩俚健兜诰艂€寡婦》，嚴歌苓眾多的女性形象一脈相承，善良、堅韌、執(zhí)著，充滿母性。多鶴與小魚兒，多鶴與扶桑，多鶴與王葡萄，何其相似！多鶴僅僅是嚴歌苓小說女性家族的一員，是日本的“扶桑”，是小魚兒和扶桑等人的孿生姐們。

然而，多鶴的形象是飄忽的、模糊的，連對她心懷情愫的小彭小石也多年來對多鶴的身份蒙在鼓里。以致“這么多年來，小彭總是想搞明白多鶴和一般女人不同在哪里。他總覺得她有個看不透的故事。她和一般女人那么不同，不同又是那么微妙，那么滑溜，一抓住，她其實早溜走了。”[3]P157多鶴其實是蕓蕓眾生的一員，孩子們的小姨，小環(huán)的啞巴妹妹，她在中國隱姓埋名二十多年，沒有被政治意識強烈的中國鄰居們大媽們居委會女干部們發(fā)現(xiàn)，一是因為張家人想方設法地掩飾多鶴的真實身份，二是更重要的是多鶴與眾多的中國人沒有太大的區(qū)別。但這顯然不是作家的初衷，作家要講述一個日本戰(zhàn)敗后留在中國的日本少女的曲折經歷的故事，為此，嚴歌苓千方百計地尋找多鶴作為日本人民族的共性，她要賦予多鶴一個日本人身份。比如多鶴多禮卑怯，見到每一個人都要鞠躬，說一口夾生的中國話，會做一手日本菜，而且還每天不辭辛苦地“跪在地上撅著屁股把水泥地面擦得發(fā)藍”[3]P72。這些便足以區(qū)別多鶴？這分明是中國人對日本人的臆想。有日本評論者認為，“《小姨多鶴》作為首部以日本女性為主人公的小說，其開創(chuàng)性是應該得到首肯的。但是，由于上述種種因由，《小姨多鶴》里的作為主人公的日本女性多鶴，最終成了嚴歌苓坐在屋里想象出來的、按照中國人心目中的幻想打造制作的日本女性形象”[1]。

四、小結

類似這些瑕疵，一些研究者也指出，《小姨多鶴》存在細節(jié)失真或者說不夠準確地方[4]，但無論如何，瑕不掩瑜，《小姨多鶴》在人性、敘事方式、人物塑造方面取得不凡的成績，被譽為一部“意蘊豐盛迷人、襟懷爽朗闊氣的稀世之作”。[5]

注釋：

①引自嚴歌苓《小姨多鶴》（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封套。

參考文獻：

[1][日]楊曉文.嚴歌苓小說《小姨多鶴》論[J].華文文學，2012（5）.

[2]馬兵.兩個女人的史詩——評嚴歌苓的《小姨多鶴》[J].揚子江評論，2008（5）.

[3]嚴歌苓.小姨多鶴[A].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4]大道至真.嚴歌苓的《小姨多鶴》中的一些失真的細節(jié)[EB/OL].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501e010102dsa5.html.

[5]常燕.“身份”的追尋——解讀《小姨多鶴》中的多鶴[J].山花，20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