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欠“不成正果”之人的人情
徐志頻
作家、評論家,
湘商文化發(fā)起人之一
左宗棠自稱“孤蹤特立”,一則他過于看重名節(jié),近似潔癖;二則他過于剛直,不愿違心給別人點贊。他辦事并不特立獨行,相反注重方法與技巧。用今天話說,他始終是個政治上的明白人,是個守政治規(guī)矩的領導干部
世事多因忙里錯。戰(zhàn)事瞬息萬變,我們逐漸看到,謹慎如左宗棠,也不是“每事對”?!杜c孝威 1861年(咸豐十一年)四月初十日》和《與孝威 1861年(咸豐十一年)四月十五日》這兩封信就是自我糾正做過的兩件錯事。
此前信中提到棘手的軍餉問題,這時開始找到一線眉目。
第一封信,左宗棠因為湖南省政府對口設立了東征局,每年專門給楚軍劃撥一批軍餉。剛出山時駱秉章劃給他一筆,現(xiàn)在不意陡生變故。
變故因官場頻繁換帥引起。左宗棠離開湖南后,駱秉章幾乎同時被朝廷調(diào)往四川擔任巡撫。1860年9月(咸豐十年八月),新任湖南巡撫改任翟誥,他仍按駱秉章的既定“協(xié)餉”方案辦,但到1861年4月(咸豐十一年二月),又改任毛鴻賓。毛鴻賓與左宗棠既非同門,又非故舊,即使與駱秉章,中間也隔了一位翟誥,論人論情,都扯不上關系。他對駱秉章設置的東征局撥款顯然有意見,下令停撥。
楚軍斷餉,這一下弄得左宗棠不知所措了,連家庭每年200兩白銀的生活費都撥不出來了。情急之下,他只好向自己熟悉的好友、湖南巡撫幕僚黃南坡求借,以救家急。
左宗棠一生有個特點,凡做過的事,他要再想一想。想了一夜,他發(fā)現(xiàn)不對勁,后悔求助黃南坡。原因是,作為謀士,黃南坡以前給自己出過不少點子,左宗棠信任他,按他說的去做,結果“每事錯”,吃了不少苦頭。這次東征局斬斷撥餉,黃南坡事前也誤判過。左宗棠認為,老是誤導自己的人,雖然不是存心使壞,但能力有限,成不了大器,不宜深交。要他周濟家庭,欠他一個人情,以后他有事求上門來,自己不好拒絕,違心幫他,反而壞事。與其這樣,不如趁早斷絕,做泛泛之交,兩不相欠。
這是左宗棠帶楚軍以來第一次陷入全面“經(jīng)濟危機”。他處理的方法,一方面要兒子撒謊,稱家用不差錢;一方面找女婿陶桄,要他挪200兩白銀解急。
第二封信中說到的李金陽,前面幾封信也曾提及。此人原是湖南地方的游民,嘯聚一幫農(nóng)民,占山為王。左宗棠擔心他在湖南鬧事,因為這種人放到地方,很可能成為一害,就以正化邪,順利邀他組織500士兵,作為楚軍后營。
李金陽率部隊氣勢洶洶從湖南開進江西前線,圖戰(zhàn)場立功。不想他在地方上氣勢強橫,上了戰(zhàn)場卻不經(jīng)打,一遇太平軍就全軍覆沒,自己也做了俘虜,叛敵變節(jié)比脫衣服還快。左宗棠聞知后氣不打一處出,知道自己又用錯人了。
最近一段時間,左宗棠每天提心吊膽,生怕太平軍借李的旗號冒充楚軍,騙開城門,抓緊給各營將官寫信,告知李金陽已經(jīng)投敵叛變的事實。
此時,全國整體戰(zhàn)局已朝著有利于官軍的方向發(fā)展,但正是這種剛剛逆轉白熱化的膠著狀態(tài),兩軍爭奪尤其劇烈。
左宗棠選擇豁出去。他說:“章門西路事勢再緊,我擬率全軍赴之,但不知滌公以為何如耳?!边@句話應了曾國藩在宿松大營“高峰論壇”后的判斷:“渠尚肯顧大局?!弊笞谔碾m有獨到的戰(zhàn)略眼光,但一旦付諸行動,還是會考慮全局,首先請示湘軍名義上的最高統(tǒng)帥曾國藩。這種請示雖然也就批個“同意”了事,但作用不可小看。這也是曾國藩始終信任左宗棠的原因,左宗棠首先在政治上過了曾國藩這一關,才能不斷得到朝廷的獎賞與提拔。
左宗棠自稱“孤蹤特立”,一則他過于看重名節(jié),近似潔癖;二則他過于剛直,不愿違心給別人點贊。他辦事并不特立獨行,相反注重方法與技巧。用今天話說,他始終是個政治上的明白人,是個守政治規(guī)矩的領導干部。
對于能力與眼光不如自己的上級,平時糾正他與當面教訓他是一回事,但真正面臨重大決策,尊重與遵行卻是不打折扣的。雖然,左宗棠隱約預感到,曾國藩憑良心與熱血為國盡忠,而才具欠缺,很可能也是個“不成正果”之人,但目前并不妨礙他努力配合曾國藩盡心盡力打好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