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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戲》創(chuàng)作手記

姚 紅

圖1　

一位青衣名角優(yōu)美的嗓音“順水順風地飄去，引來了河對岸滿滿的人……”我的母親在童年曾目睹過這樣壯觀的生活畫面。她生于1927年，抗戰(zhàn)前夜是她8～9歲的年紀。

也正是這樣的一個畫面，成為我創(chuàng)作本書的靈感來源。

《迷戲》所描繪的是上世紀30年代中國的一段尋常生活畫卷，那是有京戲滲透其中的美妙畫卷。

故事源自我母親童年的一次際遇。她依稀記得那位名角來借宿并未驚動大家，練嗓也起得很早，大約在凌晨5點左右。然而第二天清晨，河對岸竟比他更早地站滿了人！

這本書從封面、封底到書里的前后環(huán)襯，連起來是一幅長卷風俗畫——淡青色的薄霧籠罩著河邊的早晨，沿河而居的人們靜靜地等待，靜靜地聆聽，享受那如絲線般婉轉(zhuǎn)優(yōu)美的唱腔。

這同時也是一本講述“戰(zhàn)爭”與“和平”的書。

細心的讀者可以看出封面與前環(huán)襯上，河邊的聽眾取自書中前半段有名角在場的畫面。他們的動態(tài)與神情浸透了享受與沉醉；而封底及后環(huán)襯，則取此書后半段那幅名角不在的畫面。聽眾已顯出焦灼與不安，河水中的倒影也因風吹波動而不如前幅的寧靜與安詳，象征戰(zhàn)火已經(jīng)逼近。緊接著是該書的序幕頁，鏡頭移向了柳枝低垂的河面縱深角度?！捌庇选钡那写枧c主婦的忙活分布兩岸，這是故事發(fā)生的背景。隨著正文的開始，神秘的消息、神秘的人、奇特的生活方式……以京戲名角在“我”家的生活為線索，引向了小姑娘興奮地期待、乘坐人力車，穿過廣場，她領(lǐng)著我們見識了販夫、走卒、剃頭攤、小吃擔、報亭、演講、軍車……畫面再收攏于名角的巨幅海報。

圖2　《迷戲》背景資料及正稿草圖

圖3　《迷戲》故事結(jié)構(gòu)草圖

總算進了戲園子！開場了，可是觀眾怎么還在吵鬧、喧嘩，老遠地高聲問候著？哦，那是配角的開鑼戲，觀眾們還有點不當一回事呢！在這一幅的畫面里，桔黃色的燈光暖融融地照著興奮的看客，帷幕即將從中縫拉開。拉開了，拉開了——主角登場啦！這是全書的二分一處，可以打開為4面的大展頁，我用它盡量營造撲面而來的舞臺感染力，臺上的服裝與布景那綢緞的質(zhì)感烘托出全書最炫麗的色彩高潮。而此前半本書的色彩基本上籠罩在反差不大的灰性色調(diào)中，有如老照片般的隔世幻境。在此后半本書的用色，則是隨著戰(zhàn)爭腳步的踐踏，畫面逐漸暗沉。那些告別的夜晚、敵機的轟炸、慌亂的躲避、防空洞的擁擠與窒息……京戲在現(xiàn)實里已經(jīng)完全不見了！然而它卻在小姑娘的意識中埋藏下來。你看末一頁，窒息中的小姑娘腦中出現(xiàn)的幻覺，竟然是恍惚置身于戲臺的中央，而她所模仿的戲劇動作正一一對應著中縫大展頁那舞臺上名角的表演動作，真是最炫麗與最黑暗的對比??！種子已經(jīng)扎根了。

圖4　《迷戲》前、后環(huán)襯設(shè)計

小姑娘并非本書的主角。她只是無數(shù)戲迷中的一位，是那段生活的目擊者和講述者。而對于青衣名角，我的意愿是將他作為京戲化身的一部分來表現(xiàn)。在書里，他為戲而存在，他的聲音扮相，成為那個年代日常生活中一層色彩與光澤。當他帶著那一箱箱美麗的戲服離開的時候，正說明戰(zhàn)爭的鐵鍗令人們的生活色澤盡失，陷入無邊的黑暗。

抗戰(zhàn)前夕的國民生活，是我很感興趣的一段時光。也是我的經(jīng)驗所夠不到的地方。因此，我在創(chuàng)作此書的過程中所收集的資料可能百倍于畫面所能呈現(xiàn)的部分。它涉及當年生活的影像資料、文字史料，戲劇、音樂、小說等等，雖不能一一派上用場，但它們幫助我觸摸到了那個特定生活時段的“體溫”。根據(jù)作品氣息上的分寸需要，書中人物的服裝比當年實際流行的旗袍款式適當放寬松了一些，這是為了避免產(chǎn)生過重的社交氣息，妨礙了本書努力營造的家?；{(diào)。

在裝幀設(shè)計上，我所用的京戲物件仿自《梅蘭芳訪美演出圖譜》。用于封面時，以樂器、祥云為重；而到封底，則選用了戲里的兵器、盾牌和帥旗。它們配合著水邊人物的情緒波動，暗喻“和平”到“戰(zhàn)爭”的嬗變。而封面的下方，小姑娘正試穿一件成人的華麗戲袍，陶醉與癡迷寫滿在臉上。故事里并無這樣的情節(jié)，現(xiàn)實中也少有可能。然而我們誰不希望她有此幸運，誰不愿意相信它的真切呢？

書中還有一些穿針引線的小細節(jié)。例如，序幕頁左下角正走出畫面的戴帽男子，便是正文第一頁的“鄰居叔叔”。名角在河邊練嗓的清晨，他也站在對岸的中縫處聆聽；當名角不在河邊的清晨，他原先所站的位置也空了——他要緊急安排名角離開的諸多事宜呀，而此時其余的街坊們?nèi)匀灰粋€蘿卜一個坑地枯等在原地；在劇院帷幕未拉的畫面中，他是右頁前排那位事務纏身的看客；到了分別的夜晚，他本應在場，我卻將他隱在了畫外，為的是盡量減少人物數(shù)量，確保畫面的冷寂與蕭瑟氣氛。在我母親的原文中，這是一位因傷而息演的“花臉”京劇演員，有個好聽的藝名，叫“三陣風”。此外，小女孩的外婆每天為“角”精心準備的菜肴被仔細地裝在一個三層食盒當中。它曾出現(xiàn)在名角剛到的連續(xù)鏡頭里，“角”去劇院的人力車上，整理行裝時的小案幾上，以及最后離別的行李車上……這些細節(jié)忽略它也無礙閱讀，但它們輔助著情節(jié)的展開增加著可信程度。

故事的尾聲頁是一團皺巴巴的舊報紙包裹著簡易的京戲“行頭”，是名角辭行前贈送的小禮物。那張報紙，我們本已在小姑娘家的案幾上兩次見過。依稀可辨的字跡報導著戰(zhàn)況的慘烈；殘破的折痕又講述著戰(zhàn)爭中這位小戲迷顛沛流離的生活……

小讀者們或許不懂京戲，書中小姑娘其實也不懂；小讀者們不懂戰(zhàn)爭，書中小姑娘同樣不懂。好在這是一個“不懂”的目擊者。她一步一步地將自己的親身體驗，告訴了我們。令小讀者們對她的過往經(jīng)歷感同身受。也因此而好奇于京戲，惋惜其夭折。

這個故事說的是有京戲的生活畫卷之美妙，和戰(zhàn)爭將其撕毀的殘酷。它呈現(xiàn)了美與毀的較力。在這樣的較力中，我的一位作家朋友張曉玲這樣談論它：因為美的無形，所以炮彈無法摧毀；因為美得強大，即便零落成泥，遇到好的年景，仍然會發(fā)芽生長。

此書真正的主角便是那段人人迷戲的舊日生活。

我只能以此創(chuàng)作向那些純樸的戲迷們深深鞠躬。

（責任編輯：梁 田）

圖5　首都圖書館繪本原作《迷戲》展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