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潤民

5月5日，天色剛剛破曉，鳳棲山的蒼松翠柏迎風昂立，西安殯儀館廣場水池中潔白的睡蓮含苞滴淚。我與來自石油企業(yè)、院校、科研單位的百余名代表不期而遇。大家胸佩白花、眼含熱淚，為三秦之子、文學大師陳忠實送行。聯(lián)想到4月29日噩耗發(fā)生的那一刻，來自大漠深處鉆機轟鳴井場的問詢，來自中東石油開采現(xiàn)場的電波，以及千里海疆萬頃碧波中鉆井平臺上的急呼嘆惋，這一切都在表達著中國石油人對陳忠實的深情與崇敬。

如同陜西老一輩作家李若冰、魏鋼焰一樣，陳忠實與石油人有著深厚的情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剛走上工作崗位，在西安石油儀器總廠工作。那時我作為文學青年和周圍一大批文學愛好者為陳忠實那厚重的筆鋒所展示的關中農村生活的場景而癡迷。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我們讀他每一篇作品感動不己的情景。1984年我考入華東石油學院。學院的風華文學社召開陳忠實作品研討會，受文學社委托，我向陳忠實寫信，匯報研討會對其作品的評論概況。不久，我便接到了他的來信，信中以熱情的話語讓我向來自石油戰(zhàn)線文學愛好者轉達誠摯的謝意。同學們竟相傳閱著陳忠實的來信，嘖嘖贊賞著他功夫老道的文人毛筆字。風華文學社在星期日召集一大群文學愛好者，到黃河入?？谂e辦野餐會，大家唱著當時正流行的《黃土高坡》，手舞足蹈地大聲朗讀陳忠實作品《梆子老太》《康家小院》《尤代表軼事》的精彩片斷，以那種特有的浪漫方式慶賀陳忠實的來信。時隔10年之后的1994年初春，當陳忠實應邀來到我所在的石油企業(yè)參觀時，負責接待的我拿出了那封已珍藏10年的熱情洋溢的信，向他敘述了當年黃河入?？谀侨菏蛯W子野餐慶賀會的場景，陳忠實激動不己。他說：“石油人是我心中的偶像。大慶我沒有去過，石油工業(yè)對我太陌生，但我渴望了解他們，知道他們。1980年，應長慶石油報社的邀請，我和陜西作協(xié)的幾位同志走訪了長慶油田。對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隴東的一個石油鉆井作業(yè)現(xiàn)場，兩邊是陡立的山峰，整個川道就此一個鉆井平臺，有四五個鉆井工人正在鉆機轟鳴聲中緊張地作業(yè)，到了吃午飯時候，炊事員用擔子挑來了飯菜，工人們穿著滿是黃泥水的工作服，席地而坐，我那時才真正體味到什么是‘風餐露宿。我至今還記著那位管理電機的女娃，她滿身油污，全神貫注地工作，她的青春就是在那里度過的。這一切使我感到震驚，石油人創(chuàng)造著現(xiàn)代文明，他們卻長年生活工作在遠離城市，遠離現(xiàn)代文明的地方，這使我領悟到‘奉獻的真實內涵?！?/p>

我請他為石油工人寫幾句話，陳忠實執(zhí)筆疾書道：

“我敬仰石油戰(zhàn)績上的所有竭心奮力者，源于我對這條戰(zhàn)線上的杰出代表大慶和工人領袖王鐵人。在我們國家和民族處于危機的六十年代初期，以鐵人和大慶為代表的石油戰(zhàn)線上的人們，成為支撐一個偉大民族的精神脊骨。我至今依舊崇敬你們，你們的事業(yè)和你們的精神，鼓舞我和你們一樣掘進。”

2004年8月，陳忠實受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的邀請，作為石油采風團團長，帶領中國作協(xié)十多名著名作家，從敦煌出發(fā)，翻當金山，進入柴達木；過冷湖，到花土溝；深入千里油區(qū)，采訪為祖國獻石油的普通勞動者。他帶領作家沿著1954年在西安組建的第一支石油勘探隊從敦煌開始行程，用腳步并借助駱駝橫穿過沙漠和戈壁，體驗著創(chuàng)業(yè)者在絕地生存的困頓；感受著創(chuàng)業(yè)者為實現(xiàn)夢想戰(zhàn)天斗地的豪邁與純情。他站在花土溝連綿不斷的群峰間，注目著石油工人揮汗如雨的勞作，感佩著石油人奉獻的鋼鐵意志。他特意帶領作家們來到柴達木盆地北緣南八仙，把一瓶西鳳陳釀祭灑在1955年8位年輕的女地質隊員罹難的地方，祈禱報效國家的巾幗英雄化為天仙，成為創(chuàng)業(yè)繼承者心中的鳳凰?；氐轿靼碴愔覍嵏锌溃骸安襁_木之行對我而言，是精神補鈣之旅，理解、感動之旅！”隨后《人民日報》刊發(fā)了他的散文《柴達木掠影》。在那充滿詩意質地，沉甸甸的語句中，使我們體會到一位人民作家對普通勞動者的理解、尊敬與歌贊。

陳忠實在追憶尊師王汶石的文章中有一段至理名言：“作家憑作品活著，作家活著的全部意義就在于創(chuàng)造藝術；作家創(chuàng)造的藝術比作家自身的生命更恒久，無論做到了或沒有做到都應該持續(xù)追求；如果游離或轉移了藝術創(chuàng)造的興趣和心勁，那么作家這個職業(yè)就沒有任何意思了?！?/p>

石油人不僅崇敬陳忠實高尚的人格風范，更加崇敬他與時代同步，與人民同心，以文學為神圣，勇攀藝術高峰的精神。他的“墊棺”之作《白鹿原》沉雄博大，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的經典，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二十年來經我手請陳忠實簽名的《白鹿原》有3400多本。2012年隆冬的一天，我的一位在油田領軍的同學急呼呼地打來電話，說他們石油局為年終表彰先進、勞模，經過征求意見決定：給每位先進、勞模獎一部人民文學出版社慶祝《白鹿原》出版20年限量版《白鹿原手稿本》，單位托人從北京購了350部，問能否請陳主席簽名。我有些犯難，那時已近年關，陳忠實是公眾人物，他要出席各類活動，日程已經排滿；我又知道350部手稿本能裝多半卡車，量太大了！我再三斟酌，還是趕到他參加會議的地方，面有難色地向他述說此事。我話音未落，他就回答：“石油人需求的，給簽！”

二十多年來，我所接觸的石油人相遇，同學相聚，大家必聊的話題是陳忠實的創(chuàng)作情況，生活狀況，趣聞軼事。談論更多的是《白鹿原》產生的背景、因由及生活原型。使我驚詫的是，談論者都不以筆墨為業(yè)，然而卻對陳忠實小說津津樂道，甚知熟知《白鹿原》等作品的具體細節(jié)，并對作品人物都有著各自的解析。我請教一位著名文學評論家，那位先生擊節(jié)嘆賞道：“深入尋常百姓家，這就是《白鹿原》的魅力！”

是的，白鹿原屹立，陳忠實還活著，石油人崇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