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上天是否真的安排好了世間的一切,但世間的事情冥冥之中好像早已安排定了,我和《白鹿原》便是如此。
我第一次讀《白鹿原》是在1993年。那年有兩部長篇小說幾乎同時出版,另一部是賈平凹的《廢都》。那時我正在新加坡一所英文學校學英文,除了上課,沒有太多事情,正好仔細品讀了這兩部巨著。有些情節(jié)反復讀,以至于一些句子和打油詩都能背下來。我愛人說:“你怎么對這兩部小說這么有興趣?”我說:“我覺得這將是中國文學史上的新高峰?!敝螅衣犝f賈平凹被派去張家港體驗生活了,《白鹿原》也出了修訂版。一切在意料之中。曹雪芹沒活到《紅樓夢》紅遍中國,司馬遷也沒有看到《史記》被樹為國之正傳,孔子更是在第二十幾代孫之后才被尊重。歷史自古如此。比起他們,今天的作家應該是幸運的。
我后來見到陳忠實,并有時間坐下來聊,是因鳳凰衛(wèi)視主持人王魯湘要讓我做一期鳳凰衛(wèi)視的《世紀大講堂》。因為哈佛大學商學院已經把西安外事學院確定為他們商學院的教學案例,這是至今哈佛大學商學院唯一一個中國高校案例。這期節(jié)目陳忠實先生來了。之后,曹景行先生來我們學校的時候,他也來了,并送給了曹景行先生一本自己簽名的《白鹿原》。我陪他向餐廳走的時候,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半開玩笑的說:“陳老師,你怎么知道人家白嘉軒在洞房里干了什么?鹿子霖怎么算計白家?你從哪里查的資料?”這時,他看著我反問了一句:“你說這么些年人性變過沒有?”我猛然間如醍醐灌頂,用手掌根兒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然后豎起大拇指對他說,“高!”心里說,是??!幾千年過去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弊冞^嗎?沒有,科技進步了,物質條件變化了,但人性沒變。一部作品,根本就是作家思想的展現。作家有多大的心胸,作品就有多大的畫卷;作家有多高的境界,作品就有多高的立意。一切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具體的細節(jié),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就在作者胸中。所有畫點都是作者對歷史,對現實,對人生,對人性的理解和闡釋。我們沒有更多的語言,一路只是走著,但我已感覺到兩個人心里已然相通了,心照不宣。
這可能使得我后來和陳老師見面和溝通更為順暢。陳老師爽快地給我寫字、送書,什么時候打電話、寫短信都耐心回應。他愛足球,《三秦都市報》舉辦足球聯賽,就用我們學校的操場,請陳老師和我一起開球,我把球踢給他,他把球踢出去給運動員,比賽就開始了。他高興的笑著,臉上的皺紋依次綻開,像個孩子一樣可愛。
我從小理科學得很好,數理化很少有九十五分以下的成績,一直到讀完高中。在工廠、農村搞過很多創(chuàng)新。但命運就是像安排好的一樣,我進了大學的中文專業(yè)。一開始痛苦不堪,從古至今,典籍文章,經史巨著,浩如煙海,傾其一生恐無法盡覽,但越讀越是喜歡了。我強迫我在紐約大學讀大一的兒子,一定要考北師大的中文專業(yè),用現代化帶來的便利讀網絡大學、在紐約讀中國大學的中文專業(yè),不能腦子里只裝著那些洋碼字,要把方塊字和它承載的五千年文化融進血液里。就像白孝文說他是白嘉軒的兒子,白家的家訓已融入了血脈一樣,炎黃子孫就得把儒家文化融入血脈之中,這在冥冥之中也注定了我和《白鹿原》的不解之緣。
西安外事學院從1992年起,就一直試圖探索在某一個領域能夠成為自己和其他公辦學校共同發(fā)展的平臺,我們一直在影視方面進行探索。剛好我的兒子在五歲的時候,被香港導演馬楚成帶去拍了《浪漫櫻花》,當時和郭富城、張柏芝一起合作。從此,我也認識很多影視界的導演和演員。北京人藝在陜西演出話劇《白鹿原》的時候,直接點名了外事學院的學生做他們的群眾演員,所以我們也全程跟蹤了北京人藝話劇版《白鹿原》的陜西演出。
接到排《白鹿原》話劇的任務是陜西省文化廳劉寬忍廳長打來的電話。他說婁省長(現在已是陜西省委書記了)對《白鹿原》很重視,要求排一個話劇,因我們有基礎,希望能盡早在高校巡演,文化廳給予一定的經費支持。
當時我并沒有興奮,但覺得是一個契機?,F在想來,最幸運的是排演了《白鹿原》。
由于自己和文學、和陳老師的緣故,《白鹿原》的全部改編我都極其關注。北京人藝排演的《白鹿原》話劇,我看過兩遍。由于小說部頭大,人物線索多,他們用了三個半小時。導演又想突出陜西特色,用了陜西話,加了華陰老腔。陜西味兒很濃,但總覺沒有過癮。后來我期待已久的電影《白鹿原》終于上映了。我懷著興奮和崇敬的心情帶著全家去看。電影沒演完我就走了出來,這在我看電影經歷中,至今只有這一次。心里實在難受得不能堅持。也看過自己覺得比這更差的影片,但可能與自己沒有什么關系,心情也就沒那么沉重,有時候笑笑就過去了。但《白鹿原》我實在笑不出來,只覺得憋得慌。現在自己要排話劇《白鹿原》,還是省長、省文化廳官方正式的安排,一種沉重的壓力和責任迎面而來。但我已下決心皆盡所能,一定搞好。
我撥通了陳老師的電話,說明了情況,并希望當面與他商量此事,聽他的意見。他說他在醫(yī)院,情況不好,一切由我自己看著辦。我召集了我們影視藝術學院的全部主要力量,包括兼職的教師共同商議,大家一致意見是排一部能與一流院團水準相媲美的話劇,并認為我們有這樣的能力。政府的支持給了我們機會,就一定要做好。
說時容易做時難,整個排演過程并不順利。因為要一流,我們從編劇下手,先請原來人藝的編劇孟冰先生,我和他見了面,結果被非常謙和地婉拒了。又請我省的大編劇蘆葦先生談了兩次,種種原因未成。一切求人的努力都失望之后,只有自己干了,今天大家看到的團隊,是一個混合體,專業(yè)的、非專業(yè)的,署名的、不署名的,今天他來了,明天他可能又走了。編劇、主演、導演們累了都有情緒,爭吵、撂挑子。晚上躺下來睡不著覺,想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為什么?我寫了一首詩,描述了當時的心情。
這半生,
我用黃藤搭了根獨木橋。
二十幾年,
已有幾十萬人走過。
彼岸,和陽關道是同一個。
沒有抱怨,也不嫌它窄小。
揪心的是,
那么多人,竟擠不上這草藤橋!
現在,藤更黃了,就要枯了。
還有幾片青葉
就用它的青色畫吧。
畫一座腳不能踏,
心卻能過的橋。
再也不用攀爬,擁擠,
所有的靈魂都能過去向往的美好。
筆在手上時才感到如此沉重,
一點兒也不比搭橋輕松。
我懷疑我還有沒有力氣,
更怕畫不出好的景致。
一個聲音,從心底傳出,
“藤黃了,葉還輕;
發(fā)白了,心還紅。
畫出的橋
永遠不會變黃,干枯。
為她,你值得擠干最后一滴綠汁。”
我深刻體會到了中國“兩彈一星”為什么會成功,如果有人賣給我們,就不會有自己的了。我不知道陳老師是否也是如此,必須自己滴出心中的血。種種的磨難都已過去,蒼天不負人,2016年1月6日,西安外事學院版《白鹿原》如期在西安索菲特劇院登臺試演了。
為了客觀評價演出的效果,找出需改進的問題,我們和文化廳一起,在北京請了十位專家,省內也請了幾位評論家,有歐陽逸水、劉彥君、黎繼德、汪守德、顧夏陽、趙紅帆、胡薇、朱佩君、肖云儒、李星、孫豹隱、莫伸、李國平、仵梗等,大家給予了一致好評,李星先生說:“話劇《白鹿原》不僅是一次成功的改編演出,更是主創(chuàng)人員及西安外事學院向陳忠實及原著的一次莊嚴的致敬?!睂O豹隱說:“這是一臺大戲,一臺獨具特色、氣度不凡的大戲。劇本在擇取原著焦點與多景式展示原著之間找到了一個比較好、比較適當的表現,田小娥被殺之戲,處理的比其它同名作品要好。”藝術家們也對音樂、演員、舞美提出了很多意見,希望改進。
我親自打電話請陳忠實老師來看,他仍說身體不好,可讓家人看看,我們便邀請了陳老師的大女兒陳黎力。她來時帶了約40個家人和親友,我們措手不及,原先只在前排留了幾個位子,只好見縫插針,把他們安排在了不同的座位,有的座位已非??亢蠡蚱?,至今想起來還是一個遺憾。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們的情緒,看完后即表示這是比較好的一部戲。也許是她們向陳老師匯報了情況,我不得而知,陳老師打電話給我,問有沒有錄像。我說全部都錄了,而且請了北京的專業(yè)錄像,帶子還沒出來,但我們學校自己錄的出來了,效果可能略差。他說沒關系,送他看看,并問我是否能在全國公演。我說我也很希望能公演,這需要他授權,最好是書面的。他說明天上午10點,你來我石油學院的家。在這之前,他只通電話,我只要說去醫(yī)院看他,或請他當面給劇本提指導意見,他都態(tài)度很堅決地拒絕了,這是一個破例。我怕他寫字困難,馬上讓律師寫了個委托書,只留下空白的地方讓他簽字。第二天我和我們學校的宣傳部長王文,還帶了個攝影師一同去陳老師家里,提前買了些鮮花和營養(yǎng)品、水果。
2016年1月12號上午9:30分,我到石油學院他的家屬樓時,王文已先到了。王文說已和他兒子聯系過了,兒子不在這邊住,如果大門開不開,他爸會把鑰匙從樓上扔下來,你們開門上去就行了。幸運的是大門開著,我們直接上了三樓。敲了幾聲門后,陳老開了門,家里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他的一瞬間,我完全呆了!我從沒見過陳老師這種表情和臉色,皺紋依舊,但全不見了在足球場上的那種上揚,一臉土青色,只有幾縷灰白色的頭發(fā)還朝上背著。我心里如壓了一塊石頭,沉重得不能喘氣。我直覺到這可能是最后的見面了,不幸的是,讓我言中了,這真成了我和陳老師最后一次見面。
他看了看我?guī)У拇蛴『玫奈袝?,堅定地說:“不用這個,我給你寫。你們稍等一下?!闭f完他就回里屋了。我沒跟去,在他回屋后,我仔細看了一下,他座位兩旁堆得比他坐下還高的書,一幅速寫的素描像放在最高處。上面已是一層土了,連茶幾和扶手上,都是灰,顯然連擦拭灰塵的心情都不再有了。我突然想到了耶穌,想到了釋迦牟尼,多么希望他是一個有神論者。什么神都行,至少能讓人坦然面對誰都逃不開的結局。但這個結局不是悲傷和無望,是希望、新生、美好,是自己一生最理想歸宿。正在亂想,陳老師出來了,手里拿著一張剛寫好的委托書交給了我。我接過一看,上面清晰有力的寫著:“著作權許可書。許可西安外事學院董事長黃藤先生將拙著《白鹿原》改編為話劇本并實現舞臺演出,免收劇本改編費。僅此說明。”最后是他的名字,并蓋了篆刻的鮮紅印章。我主動緊緊握住陳老師的手,感覺一股壓力,同時也有股力量傳遞了過來,認真而堅定地說了一句:“我一定把他搞好!”臨走的時候,陳老師看著一籃水果和一兜營養(yǎng)品說:“都拿走吧,吃不了,過兩天都壞了”,而且非常堅持。我只好同意讓人把除了鮮花以外的所有東西拿回去。這時隨我一起來的攝影師從包里掏出一本事先準備好的《白鹿原》,請陳老師給他簽名,陳老師欣然拿了書,又回里間了。借這個空檔,和我一起去的王文,把東西放在茶幾后面不顯眼的地方。陳老師出來,攝影師接了書、道了謝,我們就走了。下到二樓,陳老師又喊住我們:“讓你們拿走就拿走,別留這些東西,吃不了?!蔽抑缓糜址祷厝ツ昧藮|西,但還是趁他不注意把一盒不大的即食燕窩留下了,希望他哪怕能吃一口,也是我們的慰籍。
之后的幾天,我沒有太多話,滿腦子是見到他的情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象,我到的分明是他的書房,可是卻蒙上了一層天堂的影子。我的心情沉重、壓抑。之后,面對悼念他的鋪天蓋地的花圈和擺滿鮮花的靈堂時,那書房的一幕始終在心頭揮之不去。似乎在那一握手之間,他把心中積壓的那些說不清也沒法說的東西都傳遞給了我。
自由激發(fā)了我所有的活力,受托感到一種責任和壓力。我立即到我做過訪問學者的北京大學,黨委書記閔維方教授是我的導師。我順利地訂好了在北京大學“百年講堂”進行話劇《白鹿原》的演出,又托人想在其他高規(guī)格的劇院能演出。很幸運,保利劇院有一家一年前就訂好的演出時段,由于部隊整改不演了,把時間讓給了我們。吳京安導演也憑著他的人脈定好了天津、山西、南京的演出。我立即將這些消息借著過年拜年,用短信發(fā)給了陳忠實老師。能讓陳老師在離世之前,得知《白鹿原》能公演,這是至今讓我最為欣慰的事。
要把陳老師的作品搬上北京的舞臺,對我們是極大的挑戰(zhàn)。因為北京舞臺上已經上演過同名的話劇。但我們是陳老師親自主動委托的一次演出,只有盡我之全力,方能安心。因此,我又召集全部主創(chuàng)團隊,從劇本、音樂、舞美進行了很多調整,音樂干脆是重新制作,演員也調換了6個。這次全國巡演,省文化廳也全力支持,免費提供了人民劇院的舞臺,還因此調整了其他院團的演出,把4月30到5月8日讓給我們《白鹿原》劇組。4月30日至5月3日合成,5月4日彩排,5月5日至8日正式演出。我們以校園戲劇的形式出現,也因此得到了教育工委、教育廳的大力支持,發(fā)文讓各學校來看。我們也請了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協和我所在的黨派——民主促進會的成員來看演出,各方都很支持。一切都在有序進行,我希望陳老師能看到再次修改后的版本,并精心安排錄像,計劃再送給他審看。
這時,陜西詩歌網組織了著名詩人進韓城活動。韓城和黃河、司馬遷相關,勾起了我的思緒?!栋茁乖匪坪跏屈S河厚重泥土的堆積和承載。陳忠實似乎和司馬遷一樣,用筆描繪著歷史的畫卷,有著一顆孤獨的內心。于是我推掉了一個簽約儀式,讓人代替了;學校運動會的開幕式也沒有參加,讓校長代我在開幕式上講話。我和一群詩人相伴,依然前往韓城。我怎么也沒想到,就在從黃河岸邊歸來,要去司馬陵拜謁的早晨,手機傳來了一條短信,說陳忠實先生去世了。一開始懷疑其真假,很快就被證實了,很多人都收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憋在胸口,該寫點什么了,這是第一反應。心又特別慌,不知道寫什么。站在司馬遷陵上,我覺得文人、作家、史學家、有責任的人、那些頭腦過人的人,是不是都必經經歷苦難?不用到現場我就能想象陳忠實老師葬禮的隆重,就像我腳下司馬遷陵的雄偉。可為什么要他受那么多磨難?一個人、一個家、一個民族都必經如此嗎?另一些詞由然而出:
我知道,你不在這兒。
是的,很多年了,
空墳頭上,
已是大樹參天!
我不知道,
你去了哪里,
是否依然悲憤?
盡管,功成名就,
題碑一片。
我聽到了,
從水底傳來你吶喊的聲音:
“我深愛著的國,
我深愛著的家,
我深愛著的人,
虎門欲束聲,
更是濤如吼!”
我知道,人的肉體會死。
你干脆讓那被殘缺的軀殼,
像基督的圣體一樣,
無影無蹤。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靈魂,也有天堂?
盡管,所有的磨難都已鑄成千古絕唱。
我看見了,
你就在那兒,
無增無減,本性永恒!
我深愛著的國,
我深愛著的家,
我深愛著的人,
黃河最窄處,
景色成絕佳。
我的腳站在司馬遷的陵上,內心卻在悼念陳忠實老師。盡管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感,但還是覺得太過突然。我立刻打電話,讓辦公室趕去,以學校、我個人和劇組名義各送一個花圈。下午,車回到作協時,我在門口看到了這幾個花圈。正式的吊唁第二天才開始,靈堂是空的。我自己一個人深鞠了三個躬。又和回來的詩人們自發(fā)一起再拜了陳老師。我當即決定把4號晚上的彩排改成追思演出,聯合了陳老師生前任客座教授的幾個大學,組織了一個自發(fā)的追思會,并請閻安副主席協調作協能來一起參加,后回話由于第二天有告別儀式,太忙。我又請他協調讓劇組參加告別儀式,他鼎力相助,讓我們幾個主要成員看到了陳老師最后的遺容。
追思會的當晚,九所大學的校領導和師生、教育廳領導都來了,座無虛席。晚到的只好坐在過道里。沒想到的是副省長也來了,并表示這只是個人身份,不要宣布和介紹。肖云儒先生和文藝界的朋友也來了,新聞單位有十幾家要求一同主辦,會場嚴肅而井然。盡管是排演,演員非常認真,最后專門加設了向陳忠實老師遺像集體鞠躬的儀式。這個儀式一直保留到之后的所有演出。
期間,婁書記秘書來電話,說書記指示要買票觀看,但他買不到票了,讓我們設法賣幾張票給他。而且堅持說一定要買,我說一定賣給他。之后省委宣傳部陳彥副部長帶著省內幾位專家也來審看了演出。六位副省級以上領導、十幾位專家,前后8場,一萬多名觀眾觀看了演出。接著,劇組就要奔赴北京演出了,婁書記的秘書又來電,說書記指示要請陜西在京的領導觀看演出,請你們做好對接。我義不容辭,匆匆趕向機場飛往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