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楊先武

語文講堂 Instruction

目睹近二十年語文教育之怪現(xiàn)狀
——兼評靳健教授的“擾亂”說

湖北|楊先武

近二十年來，語文教育出現(xiàn)了諸多奇怪的現(xiàn)象。如在“工具性”一統(tǒng)天下并導致人文精神失落之時，語文界很少有人發(fā)出不同的聲音，反而對提出批評的圈外人士進行“反攻倒算”；但當語文課改出現(xiàn)了一些偏差時，就立馬有人拉響“警報”，極力“糾偏”，甚至主張“恢復語文學科的工具性定位”。語文課程標準雖然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其確立的大方向是不容否定的。否定新課改，才是真正擾亂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

擾亂方向 怪現(xiàn)狀 新課改 大方向

觀點與爭鳴

本刊于2016年第6期刊發(fā)了西北師范大學靳健教授的文章《是誰長期擾亂著中學語文教學的方向》，并通過《名作欣賞》微信平臺同期發(fā)布，引發(fā)了各個層面較為廣泛的關(guān)注。隨后我們陸續(xù)收到一些反饋文章，大家各持己見，就“內(nèi)行”“外行”“擾亂”等敏感詞匯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本期擇優(yōu)刊發(fā)兩篇，以期引起廣大讀者及有關(guān)方面更為深入的思考。對于此問題，我們還會持續(xù)關(guān)注。

——編者

《名作欣賞》2016年第6期刊登了靳健教授的一篇重要文章——《誰在長期擾亂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吹竭@個標題，筆者著實嚇了一跳。因為“擾亂著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是一頂很可怕的帽子，戴在誰的頭上，誰就算是罪人。但細讀文章，并未發(fā)現(xiàn)其指名道姓地公開批評哪一位，基本上是泛指。雖然文中提到了鐘啟泉、錢理群、孫紹振等教授，但也沒有列舉出頗具危害性的“罪狀”，因此，總算為“涉嫌者”松了一口氣。

對于靳教授的諸多觀點，筆者雖不敢茍同，但并不打算專就此文發(fā)表看法。因為靳教授的觀點不僅代表了當前語文界的一種思想傾向，而且從某個側(cè)面反映出近二十年來語文教育所獨有的怪現(xiàn)狀。

批“外行”是假，批課標是真

靳教授在文章中指出，“擾亂著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的包括三種人：“一是高端設計者，二是課程管理者，三是名人闡釋者?！彼诰唧w闡釋時，又在這三種人前面分別加上了“外行的”三個字。也就是說，他認為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是被“外行”們擾亂的，而這些人多是參與“設計”和“闡釋”語文新課標的人。靳教授所說的“長期”其實不長，不過是指“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設計和推進過程”，至今不到二十年（語文教育在此之前一直是以葉圣陶先生為代表的“三老”主導著發(fā)展方向，顯然不在靳教授所說的時間范圍）。這就表明，十多年來的語文課改在“外行”們的左右下，犯了方向性的錯誤。那么，靳教授為什么不指出語文教育的正確方向呢？其實不難找到答案，他所認為的正確方向，就是課改前由“內(nèi)行”們主導的“發(fā)展方向”（這從靳教授此前發(fā)表的文章中就能看出）。但問題是課改前由“內(nèi)行”們主導的語文教育走的是一條“工具化”的道路，其發(fā)展方向并不正確。新課標糾正了課改前片面強調(diào)知識和技能的錯誤傾向，提出“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tǒng)一”，這是一種歷史性的改變。而我們從靳教授的文章中不難看出，他對“外行”們參與設計的新課標明顯持否定態(tài)度。因此，靳教授批“外行”是假，批新課標才是真。由于不便明說，只能“猶抱琵琶半遮面”。

靳教授在文中特別提到“外行的權(quán)威教授對語文教育妄議和瞎指揮”，筆者想弱弱地問一問：靳教授作為西北師范大學的教授和博導，算不算“權(quán)威教授”？是“內(nèi)行”還是“外行”？若自認為是內(nèi)行，則有抬高自己貶低別人之嫌；若同屬外行，那就不能把自己排除在“擾亂”者之外，因為靳教授也對語文教育發(fā)表過不少議論。誠然，鐘啟泉、錢理群等人的言論難免存在訛誤，但也并非純屬“妄議”（曾在中等教育學段擔任過十八年語文教師的錢理群絕非靳教授所說的“外行”），尤其是錢先生的很多見解都切中語文教育的弊端，他主編的《新語文讀本》是對語文建設做出的貢獻且廣受好評。而靳教授此前對語文教育發(fā)表的諸多觀點也有值得商榷之處，未必都是真理。竊以為，隨意對人揮舞“妄議”的大棒，是一種唯我獨尊的表現(xiàn)。

靳教授在批判三種人的同時，還提到“追求拜金主義和時髦潮流的明星教師破壞語文發(fā)展道路”，這也是一個不小的“罪名”（尤其是“破壞”，更甚于“擾亂”）。筆者雖身處語文教學第一線，但無論怎樣對號搜索，也找不出符合條件的“明星教師”，只是見到有人批判韓軍、郭初陽、熊芳芳等影響較大的“新生代”教師，認為他們的語文課“偏離了語文教學的正道，失卻了語文教學的味道”①李華平：《迷失在學科叢林中的語文課——兼評特級教師韓軍〈背影〉教學課例》，《語文教學通訊·B刊》2014年第10期。。竊以為，他們的課堂教學雖有值得商榷之處，但遠不至于嚴重到“破壞語文發(fā)展道路”的程度，更談不上“追求拜金主義”。如果靳教授確有所指，那就要拿事實說話，不能亂樹靶子，更不能亂打棍子、亂扣帽子。

其實，動輒給人打棍子、扣帽子，在語文界早有先例（這種情況在其他學科很少見到）。這就不能不談到發(fā)生在上世紀末的語文教育大討論。

一場罕見的“反攻倒算”

人們不會忘記，那場由圈外人士發(fā)起的語文教育大討論曾經(jīng)引起過很大的震動。

1997年11月，《北京文學》推出的一組批評語文教育的文章，在全國產(chǎn)生了很大的反響。許多媒體就語文教育的問題展開討論，一些著名的專家、學者或接受采訪，或撰文評說，發(fā)表了各自的見解。這次討論涉及語文教育的方方面面，如批評語文教材政治色彩濃厚并存在極“左”傾向、教學方法刻板僵化、標準化測試盡顯荒唐等，尤為嚴重的是“工具性”一統(tǒng)天下而導致人文精神的失落。看起來，這是“外行”在批評“內(nèi)行”，但這些“外行”卻把脈很準，雖然也有偏激之處，但大都言之有理，持之有據(jù)。這是因為他們每天都在與語言文字打交道，都有如何提高閱讀和寫作能力的切身體驗，都懂得如何正確運用語言文字，因此，他們對語文教育擁有不可替代的發(fā)言權(quán)?？梢哉f，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就語文教育問題展開的最廣泛、最深刻的一次討論，對端正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歷時近兩年的語文教育大討論雖然一開始便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guān)注，但這場討論卻未能在語文界尤其是廣大語文教師中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而呈現(xiàn)出圈外熱、圈內(nèi)冷的態(tài)勢。語文教師對大討論的冷漠當然不足為怪，因為他們長期被禁錮在教材、教參和試卷的包圍圈中，已處于麻木狀態(tài)。有些人很少閱讀課本之外的書籍，甚至不看報紙，而與語文這門學科關(guān)系密切的文學刊物，問津者更是少得可憐。自然，他們中的許多人對于由文學刊物發(fā)起的這場討論便也知之甚少，更談不上積極參與了。

與工作在第一線的語文教師大多對這場討論持冷漠態(tài)度相反，某些中語界的權(quán)威人士卻顯得十分敏感。這種敏感不是表現(xiàn)在認真反思過去的偏差，積極聽取批評意見，加緊研究改進措施上，而是以各種方式抵制批評。他們或在文章中對語文教材存在的問題加以辯解，以證明現(xiàn)行教材編排的合理性；或在座談中大贊特贊語文教育取得的成績，指責批評者對語文學科“不了解”“不尊重”。如果說這種反擊在剛開始還顯得遮遮掩掩，那么，某語文刊物發(fā)表的《慶祝創(chuàng)刊20周年座談會紀要》則是公開對批評者掄起了大棒。在《紀要》中，語文界的“大佬”們終于按捺不住心中郁積的怒火，憤然指責道：“他們是借語文教學來談別的，因此，不能把它簡單看成是語文教學的討論，而是整個文化戰(zhàn)線上的一種思潮。這種思潮發(fā)展下去，不知道學校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是什么樣子，是不是社會主義的掘墓人呢？”“現(xiàn)在搞得這么亂七八糟，要敢頂風?！币晃恢丶壗處煾橇x憤填膺地發(fā)出聲討：“實際上這一年來的大討論是別有目的別有用心的?！奔仁恰皠e有用心”，就要予以揭露，并拿出真憑實據(jù)。但《紀要》并未舉出大討論是“別有用心”的任何“罪證”，倒是那位著名特級教師對此做了一番推斷：“這些人扎扎實實地做宣傳工作，為什么呢？是‘破字當頭，立在其外’，實際上另有所圖，比如想謀個一官半職的可能也有，想要實現(xiàn)某種利益的也有，想要出氣的也有，另外想什么我們就不好說了，我們不好瞎說人家是什么意圖，不好揣測?！钡@段話的邏輯實在太混亂了，既然“不好揣測”，又怎么知道別人“想謀個一官半職”“想要實現(xiàn)某種利益”“想要出氣”呢？既然只是“可能”，且“不好瞎說”，又怎么判定是“別有用心”呢？對這種做法，其實人們并不陌生，因為參與討論的許多同志在“反右”和“文革”中就曾挨過這樣的悶棍。

隨著大討論的降溫，反擊的颶風也愈刮愈猛。2000年2月，另一家語文刊物刊發(fā)了中語界一位權(quán)威人物的重要文章——《“毫無自私自利之心”贊——與錢理群教授商榷》，將反擊的矛頭指向了個人。這篇文章脫離錢理群教授就選進語文教材的《紀念白求恩》發(fā)表看法的談話背景，抓住片言只語大肆撻伐。在該文作者看來，錢教授的言論豈止是荒謬，簡直是對毛澤東的誣蔑和誹謗，是對偉大領(lǐng)袖放出的“惡毒的一箭”。顯然，這不是一種正常的學術(shù)批評，而是對不同觀點的“上綱上線”。

在這篇文章之后，中語界的某些人又以“江樂山”的筆名，在《中國教育報》上發(fā)表了《堅持教育改革的社會主義方向——評〈審視中學語文教育〉中的謬論》的長篇評論，對“錢理群等人”進行公開批判。文章給《審視中學語文教育》一書（汕頭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編者和書中的作者扣上了許多駭人聽聞的大帽子。如：“《審視》中的上述言論，不但是對新中國語文教育及整個教育事業(yè)的否定，而且是對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全國各族人民艱苦奮斗取得的一切歷史性成就的否定，是對億萬中國人民的意志和感情的踐踏。”“他們公開反對黨成立以來領(lǐng)導人民大眾英勇奮斗的革命歷史和價值追求?！薄澳承┤私栌懻摻逃母镏⒉紘乐剡`反四項基本原則的錯誤言論則完全是另一回事，是對教育改革和教材建設的干擾，是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表現(xiàn)?！痹谶@篇長文中，作者再次提到錢理群教授對《紀念白求恩》所發(fā)表的看法，并把這種看法說成是“對于《紀念白求恩》的‘控訴’和‘批判’”。這樣一來，“錢理群等人”在語文教育大討論中的言論便成了用心險惡的反動言論，一場學術(shù)之爭也由此被轉(zhuǎn)化成了政治斗爭。錢理群教授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曾談到，語文教育界的一些權(quán)威“在全國范圈內(nèi)批了我整整半年”（見《南方周末》2012年9月13日頭版《錢理群“告別教育”》）。這番話并非夸大其詞。

值得慶幸的是，語文界某些人的攻訐并未將“錢理群等人”打倒，這是因為那些“罪名”根本就不能成立，也說明時代在進步。但這場罕見的“反攻倒算”實在稱得上語文界的一大丑聞?？梢哉f，大討論所抨擊的語文教育“人文精神的失落”不但表現(xiàn)在語文教學上，而且突出地暴露在語文教育工作者身上。從錢先生遭受打擊（一度被“禁言”）不難看出，曾盛行于“文革”時期的極“左”思潮對語文界乃至知識界造成的影響是多么嚴重。如同“文革”過后鮮見愧疚者一樣，大討論中出現(xiàn)的不正?，F(xiàn)象至今未能引起語文界的反思（有人仍然對大討論和“錢理群等人”耿耿于懷）。而由于缺乏必要的反思和檢討，這種“文革”思維在語文界依舊十分盛行，并以不同的形式繼續(xù)表現(xiàn)出來。

語文學科作為基礎教育中最重要的一門人文學科，與學生的精神世界關(guān)系最為密切，這也對語文教育工作者的人文素養(yǎng)提出了比其他學科更高的要求。而以當前語文界的狀況，怎能承擔起如此重任？如果不掃除“文革”遺風，又怎能端正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而在應試教育大行其道的背景下，教師與學生的人格均受到嚴重的扭曲，教師“跪著教書”、學生“跪著讀書”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語文教育何談以人為本？也遑論重視和張揚真正意義上的人文。這樣的教育，既不可能使學生具有健全的人格，也不可能使學生掌握真正有用的知識和技能。因此，我們不難理解錢理群先生的抗爭屢屢受挫以及他對語文教育乃至中國教育的失望之情，并不能不為錢先生“告別教育”的無奈之舉感到遺憾。

是“回歸”，還是倒退？

靳教授的文章開頭就寫道：“如今語文教育成為眾矢之的，備受指摘?！边@可以看作他對語文課改的評價。的確，自新課改實施以來，語文教學并未出現(xiàn)明顯的改觀，反而亂象叢生。但這絕非語文課改所造成，恰恰相反，它是新課標未能得到正確實施甚至被嚴重歪曲，同時受到各種干擾的結(jié)果。

語文課程標準最大的變化，是將人文精神提到了應有的高度，強調(diào)了“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tǒng)一”。但在課改之初，語文教學就出現(xiàn)了歪曲新課標、泛化“人文性”的錯誤傾向，這主要表現(xiàn)在某些公開課、示范課中。由于執(zhí)教者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人文，也不懂得怎樣在語文教學中滲透人文精神，因而要么把“人文性”混同于思想品德教育，要么在語文課上人為地添加與文本無關(guān)的內(nèi)容，進行漫無邊際的“拓展”，甚至把語文課上成了別的課。這當然是我們必須反對的。但這不應該歸咎于語文課程標準，不能以此為依據(jù)，斷言語文課改偏離了正確的方向。事實上，由于受應試教育的干擾，加上大多數(shù)教師對技術(shù)化訓練早已輕車熟路，因此“人文性”在日常教學中并未真正得到重視。我們在一些語文課（主要是公開課、示范課）上看到的“人文”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人文，而是“冒牌”的人文，“真正意義上的人文非但未能張揚，反倒因此而背上了‘黑鍋’”②楊先武：《人文性真的“過頭”了嗎》，《語文學習》2014年第3期。。

這無疑是新課改難以推進、語文教育難以健康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原因。

語文課改未向正確的方向推進，更重要的原因是受到了各種各樣的干擾。除了應試教育造成的巨大障礙，還有來自語文界內(nèi)部的掣肘，即馬臻先生所說的“比‘外行之?！膳碌摹畠?nèi)行之悖’”③馬臻：《談談語文之“道”與“技”》，《名作欣賞》2016年第4期。，這場課改自啟動之日起，就遇到了強大的阻力。有些語文界人士對語文課程標準一直不“買賬”，諸多課改理念從一開始便受到抵制甚至遭到抨擊。如某著名特級教師在多處演講時就公開指責新課改是在“瞎折騰”，并大聲呼吁“把咱們前七次干得好的一定要守住，守住，再守住”（似乎新課改已把過去“干得好的”全盤否定了）。還有人不但對課改理念深表不滿，甚至認為，“正是這些‘新理念’，把語文教學引向了錯誤的方向”④洪鎮(zhèn)濤：《語文新課標漫議》，《語文教學與研究（教研天地）》2012年第2期。。而某些高等院校從事語文教學研究的專家教授（按照靳教授的標準，不知該劃為“內(nèi)行”還是“外行”）也不甘寂寞，紛紛加入批評新課標和抵制課改的行列，尤其是近幾年來，這種勢頭愈來愈猛。

這實在是一種奇怪的現(xiàn)象：在“工具性”一統(tǒng)天下并導致人文精神失落之時，語文界很少有人對當時的教學大綱和“技術(shù)化”的教學提出批評，反而對圈外人士的批評百般抵制甚至進行“反攻倒算”；但當語文課改出現(xiàn)了一些偏差時，就立馬有人跳了出來，迫不及待地拉響“警報”，并極力“糾偏”。錢理群先生曾對此有過預見，他認為，“一種理念與倡導，一旦成為時髦，變成一種時尚的時候，就可能會變形、變質(zhì)，在潮流之下，就必然會產(chǎn)生許多新問題，甚至會發(fā)生某種混亂。因為改革就是實驗，實驗不可能每步都考慮得這么周到，必然會有些問題，產(chǎn)生你意想不到的弊端”。在這種情況下，“就會有人打著‘糾偏’的旗號來反攻倒算，重走回頭路，魯迅用一句很形象的話說，叫作‘改革一兩，反動十斤’，那是很可怕的”⑤錢理群、孫紹振：《中學語文教育改革對談》，《書屋》2005年第9期。。事實證明，錢先生的這番話并非臆斷。

隨著對新課改批評的升級，有些人已不滿足于“糾偏”，而進一步提出了“回歸”的主張，并大聲呼吁：“讓語文教學回歸到正道上來吧！”⑥錢夢龍、李華平：《語文教學要走正道》，《語文教學通訊·B刊》2015年第1期。所謂“回歸”，意味著曾經(jīng)有過。也就是說，語文教學曾經(jīng)走過“正道”，但現(xiàn)在反而走“偏”了。筆者不明白曾經(jīng)走過的“正道”是哪條道，只知道語文教學曾經(jīng)走過的是課改之前的那條道。筆者也曾走過那條道，對類似于采摘“知識樹”上的“果子”的做法記憶猶新。事實證明，那條“工具性”一統(tǒng)天下的道路走得并不正，最嚴重的影響是技術(shù)主義泛濫，導致人文精神的失落。新制定的語文課程標準試圖糾正其錯誤傾向，卻因這一標準并不完善以及某些人對課程理念的歪曲（主要體現(xiàn)在某些公開課、示范課中），使得當前的語文教學又出現(xiàn)了一些新問題。但這并不意味著語文教學要“回歸”到那條老路上去再跟著“工具”的指揮棒走。我們必須認識到，語言文字的運用不單是一種技能，它還取決于一個人的文化修養(yǎng)和精神境界。大量事實證明，學生語文水平的滑坡（就寫作而言），不單表現(xiàn)在語言表達能力的下降，尤其突出地表現(xiàn)在真情的缺失、思想的淺?。ㄉ踔翗O度貧乏）和個性的泯滅。因此，語文這門課程除了致力于培養(yǎng)學生理解和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還擔負著提高學生的人文素養(yǎng)的重任。也就是說，它還要利用語文學科所獨具的優(yōu)勢為學生補充精神營養(yǎng)，即把語言文字所蘊含的思想感情滲透（不是人為地添加）到教學之中。而這些都是課改前的語文教學所忽視的。在“工具論”的支配下，這門課程強調(diào)“主要任務是培養(yǎng)學生使用語文的技能”⑦呂叔湘：《關(guān)于語文教學問題》，《葉圣陶、呂叔湘、張志公語文教育論文選》，開明出版社1985年版，第145頁。，“教學要從語文的工具性這個特點著眼”⑧張志公：《再談語文課的幾個問題》，《張志公文集（3）語文教學論集》，廣東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85頁。。這便使語文課堂變成了語言知識和技能的跑馬場，使語文這門學科沒有了“人”和人的生命情懷。其結(jié)果是，不但未能改變語文教學“少慢差費”的狀況，而且降低了學生的人文素養(yǎng)。因此，這條道絕不是一條“正道”，是“回歸”不得的。對于某些人提出的“語文課堂應該就是一個語言知識的運用場，是一個語言能力的訓練場”⑨王學東：《語言：語文課程的本體價值》，《中學語文教學》2015年第3期。及“重新恢復語文學科的工具性定位”⑽嚴華銀：《語文教學還是先從扎實的技術(shù)層面做起》，《中國教師報》2010年4月21日。等主張，我們必須堅決反對。

和任何改革都始于思想觀念的變革一樣，語文課改首先是教育觀念的變革。新課標擺脫了“工具性”的束縛，使語文教學發(fā)生了重大的變革。雖然它還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還須不斷完善，但其確立的大方向是不容否定的。作為語文教育工作者，必須克服因循守舊的思想，盡快地更新觀念，跟上時代的步伐。對于正在進行的新課改，應該是“補臺”而不是“拆臺”，是促其改進而不是大潑冷水。否定新課改，才是真正擾亂語文教育的發(fā)展方向。面對當前語文教學所出現(xiàn)的混亂狀態(tài)，我們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堅決反對開歷史的倒車，絕不能讓語文教學“回歸”到那條工具化、技術(shù)化的老路上去。

作 者：楊先武，湖北省荊州市郢都中學語文教師，湖北省特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