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樂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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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弢對書話文體的實踐與貢獻
毛樂耕
1920年代,在上海郵政局工作的唐。
書話這一文體和名稱,起源于1930年代。
據(jù)姜德明先生考證,曹聚仁早在1931 年8月15日出版的《濤聲》半月刊創(chuàng)刊號上,便發(fā)表了題為《書話二節(jié)》的文章,在8 月22日出版的《濤聲》第二期上,又發(fā)表了《書話·2》。在1933年和1934年的《申報·自由談》上,也有幾位作者以“書話”的名義發(fā)表讀書小品。到了1937年4月,阿英在《青年界》第十一卷第四號上發(fā)表了一組《紅樓夢書話》,1937年10月紀念魯迅先生逝世一周年前后,阿英又在《救亡日報》上發(fā)表了一組《魯迅書話》。(姜德明《唐弢書話·序言》)
這幾位都是中國現(xiàn)當代書話最早的實踐者和探索者,他們的作品,應是現(xiàn)當代書話的濫觴之作。
然而,現(xiàn)當代書話能夠在寫作方面長期實踐,深入探索并努力加以弘揚的,則應首推唐弢?,F(xiàn)在,一部《晦庵書話》,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當代書話寫作的經(jīng)典性文本,受到了許多書話迷的追捧,影響很大。
唐弢的書話寫作,開始于1945年春天,最初是在柯靈主編的《萬象》發(fā)表,接著,又先后在《文匯報》《聯(lián)合晚報》《文藝復興》《文訊》《時與文》等報刊發(fā)表,至新中國成立以前,“大約寫了一百篇光景”。(唐弢《書話·序》)
唐弢在1940年代寫作的書話,對姜德明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姜德明曾回憶說:“四十年代中后期,突然發(fā)現(xiàn)唐弢先生寫的關(guān)于新文學的書話,一下子頓開茅塞”,“我羨慕他的藏書豐美,那些充滿魅力的版本一直誘惑著我”,“讀唐弢的書話,打開了我的眼界,如讀一部簡明的新文學史?!保ā短茝|書話·序言》)
由于有了這個深刻的印象,后來就促成了姜德明與唐弢在書話寫作方面的合作。
1959年,唐弢從上海調(diào)往北京工作,當時已在《人民日報》副刊部任編輯的姜德明抓住這個機會,邀請?zhí)茝|為報紙撰寫書話。唐弢當然愿意,不過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他也有一些擔心。他對姜德明說:“現(xiàn)在還有讀者對這類文章感興趣嗎?黨報上介紹舊書版本會不會有人反對?”姜德明為了打消他的顧慮,就和他一起商量,決定先從革命書刊和左翼文藝運動的書刊談起,再一步步地涉及進步文藝。所以后來唐弢在《人民日報》上的書話欄目一開張,首先談的就是李大釗的書、魯迅的書,然后再談到國民黨時期的禁書和革命者的偽裝書。這樣,從1961年開始,唐弢又在《人民日報》上陸續(xù)發(fā)表書話總計有二十多篇。第二年,北京出版社就邀請?zhí)茝|編選一個書話集,這就是1962 年6月第1版的《書話》,署名為晦庵。這本書是唐弢出版的第一本書話集,也是后來頗負盛名的《晦庵書話》的前身。
二十年以后的1979年,當時正是“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不久,新時期文學開始興起的歷史時段,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邀請?zhí)茝|編選新的書話集,這就有了1980年9月第1版的《晦庵書話》。
新版的《晦庵書話》,將1962年6月北京出版社出版的《書話》連《序言》帶《附錄》作為第一輯全部收入書中,同時又增加了《讀余書雜》《詩海一勺》《譯書過眼錄》和《書城八記》等四輯新的文字,在篇幅上有了很大的增加。同時,唐弢又為這本書另寫了新的序言。作者的署名也從《書話》的署名“晦庵”改為“直署本名”唐弢了(其實唐弢的原名叫唐端毅)。
《晦庵書話》的出版,產(chǎn)生了一個有趣的但也是耐人尋味的文化現(xiàn)象,這就是它的影響具有慢熱型和持續(xù)擴大型的特點。這里我們不妨回想一下,1980年前后,正是新時期文學熱的發(fā)軔時期,當時出現(xiàn)的文學作品,有的一經(jīng)發(fā)表,就即時大熱,形成了轟動性的影響,如1977年發(fā)表的劉心武的小說《班主任》,1978年發(fā)表的盧新華的小說《傷痕》,以及后來陸續(xù)出現(xiàn)的許多中、短篇小說和報告文學。《晦庵書話》也是出版于這一時期,它的問世,在讀書人中間固然也有一些影響,但與那些大熱的文學創(chuàng)作卻不能相比。然而讓人感到吊詭的是,時間經(jīng)過三十多年以后,新時期之初出現(xiàn)的許多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文學作品,都已退出人們的視線,走進了文學的歷史,可是《晦庵書話》卻并不顯得過時,雖然它在寫作上也留有時代的痕跡,但依然在讀書人中間具有影響,并且隨著在一定范圍內(nèi)出現(xiàn)的讀書熱和書話寫作熱,已經(jīng)多次再版,而且,這種影響力還有繼續(xù)擴大的趨勢。這就是《晦庵書話》的迷人之處!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唐弢的《晦庵書話》,對中國現(xiàn)當代書話文體的形成、發(fā)展和繁榮具有奠基意義。
唐弢寫作書話,從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了三個基本的特征:一、作者寫作的著眼點在書。唐弢說:“我目前還是著眼在‘書’的本身上,偏重知識,因此材料的記錄多于內(nèi)容的評論,掌故的追憶多于作品的介紹?!保ā稌挕ば颉罚┒⑻茝|探索的書話文體,其源頭是中國古代的藏書題跋。唐弢說:“我寫《書話》,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藏書家題跋一類的文體,我是從這個基礎(chǔ)上開始動筆的。我的書話比較接近于加在古書后邊的題跋?!保ā痘掴謺挕ば颉罚┤捨捏w是短文,具有篇幅短小的特點。
當然,唐弢對書話文體的實踐,又不僅僅是停留在這三個基本的特征上,他還能自覺地不停地進行多側(cè)面的探索和追求,努力創(chuàng)造一種新型的受讀者歡迎的書話文體。唐弢在這方面有明確的追求意識和目標。
首先,唐弢寫作書話起步比較早,持續(xù)時間比較長,經(jīng)過不斷的探索,反復的實踐,使他在書話文體的寫作中積累了作品,積淀了感悟,積聚了成果,擴大了影響。
唐弢的書話寫作,始于1945年,至1980年出版《晦庵書話》,時間跨度長達三十多年。雖然這中間唐弢也因為有其它工作任務、寫作任務以及一些客觀因素,寫作有時斷時續(xù)的現(xiàn)象,但總體來說,他是始終堅持對這種文體進行探索和寫作實踐的,只要條件許可,他“一直沒有放下《書話》的寫作”。(《晦庵書話·序》)由于有了長期的堅持和實踐,唐弢才具有了現(xiàn)在這樣的成果和實績。
其次,唐弢的書話寫作,雖然在淵源上有繼承,但他卻并沒有拘泥于傳統(tǒng),固步自封,而是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目標和美學追求。作為一種特定的文體,唐弢認為“書話又自有其自身的特點,應當根據(jù)這個特點去進行不斷的探索與追求?!痹趯懽髦幸箷挼男问教攸c“更鮮明,更突出,更成熟,使特點本身從枯燥、單調(diào)逐漸地走向新鮮、活潑和多樣,而不是要沖淡它,調(diào)和它,使它淹沒于混沌汗漫之中,落得一個模模糊糊的狀態(tài)?!保ā痘掴謺挕ば颉罚┯辛诉@樣明確的目標追求,唐弢就努力地在實踐中進行探索了。他說:“我曾竭力想把每段《書話》寫成一篇獨立的散文:有時是隨筆,有時是札記,有時又帶著一點絮語式的抒情。通過《書話》,我曾嘗試過怎樣從浩如煙海的材料里捕捉使人感到興趣的東西,也曾嘗試過怎樣將頭緒紛繁的事實用簡練的幾筆表達出來?!保ā稌挕ば颉罚?/p>
那么,什么是書話的散文因素呢?唐弢對此也有明確的認識。他說:“書話的散文因素需要一點事實,一點掌故,一點觀點,一點抒情氣息;它給人以知識,也給人以藝術(shù)的享受?!薄拔乙詾闀掚m然含有資料的作用,光有資料卻不等于書話。我對那種將所有材料不加選擇地塞滿一篇的所謂‘書話’,以及將書話寫成純粹是資料的傾向,曾表示過我的保留和懷疑”。(《晦庵書話·序》)
唐弢在這里的觀點很鮮明,書話雖然含有材料的作用,卻并不就是材料,書話應是一種獨特的關(guān)于書的“散文”,書話要有感情,有熱度,有藝術(shù),有美感,可以“海闊天空,無所不談”,既能給人以知識,也要給人以藝術(shù)的享受。
唐弢對書話文體是這樣認識的,也是這樣去努力寫作,探索和追求的。
在書話的寫作實踐中,唐弢能夠不斷地總結(jié)經(jīng)驗,不斷地聽取外界的意見,博采眾長,修正和完善自己的書話美學觀,以使這種新型的文體更臻完善,更加成熟。
例如唐弢早年的書話在《文匯報》副刊《文化街》發(fā)表的時候,有一次在開明書店遇見葉圣陶先生,葉圣陶對他說:“古書講究板本,你現(xiàn)在談新書的版本,開拓了版本學的天地,很有意思。”葉圣陶的話點出了唐弢書話重視版本的特點,這是行家之論,自然引起了唐弢強烈的共鳴,使唐弢對書話寫作需要版本知識,需要“一點事實,一點掌故”的認識更加堅定。
再如趙景深先生在讀了唐弢的書話后對他說:“其實《書話》本身,每一篇都是十分漂亮的散文?!壁w景深的話對唐弢也很有推動作用,更增強了唐弢將書話當成散文來寫的信念。
現(xiàn)在,書話這一文體已經(jīng)得到了相當?shù)臍g迎,愛讀書話,愛寫書話的人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較為廣泛的群體,每年全國許多出版社出版的書話類書籍也得到了眾多愛好者的熱捧。在當代書話寫作日益發(fā)展和繁榮的今天,唐弢對書話文體開創(chuàng)性奠基性的探索和貢獻值得讀書界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