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雷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050000）

史筆詩心著錦繡，漢魏六朝說風尚
——評董曄《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

孟慶雷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050000）

如果說春秋時期初步奠定了中國人的思想規(guī)范，那么從兩漢到南北朝這八百年的歷史則樹立起我們民族的審美風尚。這一段獨特的文化歷程歷來是研究者關注的重點，其中的名篇杰作更是代不乏人，在此情況下如何不落窠臼地把握這一時期的審美風貌及其變遷，對研究者來說具有很大的挑戰(zhàn)性。近聞董曄兄新著《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山東友誼出版社2015年版）入選百道網(wǎng)中國好書榜2015年榜人文類好書（該榜聚合國內(nèi)外幾百個來源的圖書評論和推薦書單數(shù)據(jù)，結合選書專業(yè)組書店探訪求證和樣書翻閱過濾而成，將真正具有人文品質(zhì)和思想價值的好書推薦給眾多愛書達人，榜單共100部著作），欣喜之余，亦研讀多日，講些感受，貽笑大方。

董曄兄擅治《世說新語》，對于其雋永玄遠卻又充滿意趣的文風自是深得其中三昧，也許正因為此，他在描繪漢魏六朝審美風尚時采取了一種別開生面的闡釋方式。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曾言：“興廢系乎時序，文變?nèi)竞跏狼?。”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思想觀念，也有這個時代的審美情趣，在思想觀念與審美情趣之間并沒有天然的界限，甚至在很多時候它們?nèi)诤显谝黄?，共同構成該時代的文化風尚并深刻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風尚是一個時代經(jīng)濟、政治、文化、思想、審美等諸要素的匯集，它從來都不是理論形態(tài)的存在，而是以活潑的方式存在于生活之中，它是時代的敏感風向標，也是人們審美情趣的體現(xiàn)。

從某種意義上說，風尚的轉換意味著時代精神的遷移及審美旨趣的變化，當我們將不同時代的文化風尚連續(xù)起來考察時這一特點更為明顯。當然，這樣一來我們就轉向風尚史的研究，作為風尚的歷史是一種充滿生機與情趣的存在，但作為理論的歷史研究卻是一種邏輯化、理性化的表達，如何在二者之間做出恰當?shù)钠胶鈩t取決于研究者的能力?！妒勒f新語》的寫作體例即是一種啟示，通過不同類別的故事展現(xiàn)了一個時代的審美情趣與文化風尚。擅治《世說新語》的董曄兄對此自然不陌生，《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在很大程度上亦采用這種開放式的敘述體例，既沒有歷史敘述中的嚴格年代限制，也沒有理論寫作中的機械邏輯框架，而是采用的一種描述性結構，如同一幅幅打開的風俗畫卷，這里面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它們共同輻輳成一個完整的圓。

八百年的歷史不僅是逝去的歲月，也曾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它一直存在于我們的文化之中。如今，通過《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這段歷史中的諸多細節(jié)都一一浮現(xiàn)出來，在廣闊的舞臺空間中那些曾經(jīng)書寫在歷史中的人物都一一復活，他們的音容笑貌、穿著打扮、喜怒哀樂與個性追求一起組成這幅精彩的動態(tài)畫卷。例如在闡釋“漢服”一節(jié)中，作者不僅詳細解釋了服飾所具有的文化功能與審美價值，還進一步解釋了它在漢代的意義以及當時統(tǒng)治者如何不遺余力地建立起相應的輿服制度來劃定社會階層。這自然需要大量的歷史資料，僅對帽子的解釋就包含帽、冠、巾、幘等各種樣式，而不同等級形制的帽子又暗含各種身份地位。“通天冠是皇帝專用的禮冠，形似鐵絲為梁，正豎于頂，梁前有山，展筩為述，漢以后的諸代皆沿用；進賢冠是文官儒吏所戴的一種禮冠冠式，用鐵絲或紗帛制作，前高七寸，后高三寸，以梁的多少來區(qū)別貴賤，三梁進賢冠為最高”；“漢代的平民百姓并不戴冠，而是用布包頭或束頭發(fā)，稱為‘幘’或‘巾’?！?此外，關于婦女頭飾的考辨也極盡其詳。

這種對日常生活中的物事進行詳細介紹的敘述方式，使讀者感覺到并不僅是在敘述歷史中的文化制度，而是對傳統(tǒng)生活本身的審美化展示，透過這些日常生活情境中常見的物事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時代的人們?nèi)绾卧诮?jīng)營自己的生存。這在“品藻”“談玄”“豪飲”“圍棋”等方面表現(xiàn)的更為明顯，如果說服飾等尚具有某種規(guī)范性，那么在品藻等方面所呈現(xiàn)的則是個體的自我意趣?！拔簳x名士將清談視作高雅的精神消遣和愉快的心智享受，他們在清談過程中，既可以欣賞別人，也能夠表現(xiàn)自己，從而產(chǎn)生一種智力上的優(yōu)越感和滿足感。在某些場合里，游戲的意味顯得格外深厚，清談的雙方互爭高下，旁觀的聽眾也情緒熱烈，所謂‘但共嗟詠二家之美，不辯其理之所在’‘四坐莫不厭心’‘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等?！鼻逭劚緛硎切h的哲學反思，然而卻在具體的實踐過程中轉化為智力的角逐，生活中的情趣滲透進來之后使之具有濃烈的個性風采，它不再是單純的哲理探討而是一種生存的境界。這種無處不再的生活情趣不單表現(xiàn)在玄談中，舉凡飲酒、長嘯、音樂、山水、交游等，皆可成為某種具有審美情調(diào)的生命體驗。在《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一書中，對這些最具生活情態(tài)的行為風尚進行了細致的描繪，使整個時代的生命色調(diào)豐富起來了，嚴格來說這不是在闡釋，而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展現(xiàn)出當時人們的生活范式。在這些范式中蘊含著對歷史的最詳細的說明，它遠比編年史中所介紹的歷史事件更為生動真實，因為這不僅是歷史材料的匯聚，更是對歷史情境的真實再現(xiàn)。

無論如何，作為一種歷史性敘述，它都要進行理性化分析，該書雖然著眼于對當時文化風尚的描繪性詮釋，但其中卻仍然充滿了邏輯性與歷史性，只是這種歷史邏輯性并不是以學究式的規(guī)范體現(xiàn)出來，而是在對文化情趣的生動敘述中自然體現(xiàn)出來。“個性”是魏晉士人最明顯的生命標簽，《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對這一文化現(xiàn)象進行了詳細的解讀，其中關于殷浩、孫綽等人名言逸事的論述，既鮮活地勾畫出了他們的個性風采，卻也沒有停留在這一層面，而是指出：“魏晉士人的個體意識既不是一種盲目的個性擴張，也不是過度壓抑之后的非理性迸發(fā)，而是他們特定人生的一種主動選擇和自我解放?！?這種分析與判斷正是建立在充分的描述與解讀之上的，因而更能顯示出其理論的價值與意義。

對歷史邏輯的應用不僅體現(xiàn)在某一特定文化風尚的分析上，還反映在同一文化風尚在不同歷史時期的表現(xiàn)上。在傳統(tǒng)文化思想中，喪葬一直是重要內(nèi)容，所謂“三年之喪，天下通喪”，宰予僅僅提出改為期年就被孔子評價為不仁（見《論語·陽貨》）。因而，在演繹魏晉時期的“薄葬”風氣時，該書對秦漢以來的喪葬習俗進行了歷時性梳理，首先說明了儒家文化氛圍之下的兩漢厚葬風俗，再在此基礎上介紹魏晉的薄葬風氣，不僅能夠理清這一風尚的生成原因，也有助于讀者從整體上理解古代喪葬習俗的變化及內(nèi)因。

歷史敘事要求邏輯化與條理化，歷史事實卻是豐富多采又縱橫交錯的，如何在保持歷史敘事的理性化特色的同時，將眾多感性的歷史經(jīng)驗充分地描繪出來，進而形成一種全新的文化研究方式，一直以來都是眾多文化研究者所追求的目標?！吨袊L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采用風俗畫式的描繪敘述，以史筆寫詩心，將八百年社會風尚一一展現(xiàn)于讀者面前，不僅給我們帶來饕餮大餐般的審美享受，也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打開歷史的方式。

注釋：

1.董曄.《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山東友誼出版社，2015：80-81.

2.董曄.《中國風尚史·漢魏晉南北朝卷》.山東友誼出版社，2015：139.

孟慶雷，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副教授，2008年畢業(yè)于山東大學文學院，獲博士學位，現(xiàn)為河北師范大學文學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西美學、中國古代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