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杉
校園欺凌最近迅速成為社會熱點。國務院專門為此下發(fā)文件,將開展長達8個月的專項治理。
作為一種自然的社會現(xiàn)象,校園欺凌如果只是零星地發(fā)生,學校依靠健康的制度土壤、溫暖的情感與積極向上的精神氛圍便能有效地校正此類越軌行為。而且,偶然的欺凌行為常激發(fā)學生群體的正義與勇敢、凝聚友善之情與仁愛之心,培植同情共感、聲氣相求的共同體。在健康的社會與學校情境中,制度、教師與學生群體如何監(jiān)視、矯正欺凌事件本身就具有豐富教育意涵。
但是,在今天,欺凌行為在一些中小學快速蔓延,我們不得不追問:欺凌以何種形式發(fā)生在不同類型的學校、不同群體的孩子中間呢?健康校園的育人土壤發(fā)生了何種變化?學生的同伴關系、情感體驗發(fā)生了何種扭曲?對此校園機體能不能自我修復、重煥活力?
在一些寄宿制學校,在一些留守兒童、留守少年中,在父母親情匱乏、教師關愛缺席的空白地帶,血性的、反抗性的青少年幫派文化野蠻生長:逞強與庇護,豪情與俠氣,千古英雄少年夢,《水滸》中的流民文化侵蝕著這些少年。人性中自然性的一面由于沒有受到知識的滋養(yǎng)、紀律的約束,肆無忌憚地向下滑落,開出詭異的惡之花。鄉(xiāng)村社會秩序脆弱,鄉(xiāng)村學校教育薄弱,社會的秩序、學校的權威,在他們身上便全然不見了。鄉(xiāng)間失教的野蠻少年就是這樣煉成的。
另一部分孩子,他們有殷實的家境,有父母的關愛,多在縣一中、市重點或某個超級中學就讀,他們擁有值得憧憬的人生前景。本應遠離校園欺凌的他們,有時也以另一種形式演繹欺凌 :因為從小就在殘酷的競爭文化中成長,“做人上人”的人生目標使他們常常把他人作為對手,其心靈與情感處在一種持續(xù)的激烈競爭狀態(tài)。于是一種獨特的欺凌出現(xiàn)了:“學霸”嘲弄、譏笑甚至奴役“學渣”,并在別人羨慕、嫉妒甚至仇恨中享受脆弱的優(yōu)越感。在他們身上,教育價值以及社會秩序被扭曲了:超越他人及其背后的僭主心態(tài)成為顯性或隱性的欺凌行為的心理動力機制。
最后,讓我們注目另外一個群體:這些孩子自出生伊始,家人對其要求沒有一點限制,盡量給予滿足,而且有能力滿足,致使他形成一個觀念:自己可以任意而為,而不知道義務為何物。孩子是未來,他們有無限的可能,這種信念在這群孩子的父母及其就讀的學校身上表現(xiàn)得異常明顯。這是典型的現(xiàn)代“無限病”的表征。它讓一個孩子不能安靜、樸素地做原本正常普通的孩子。它誘使孩子們沉溺于表演:得體的乖巧,適度的反叛,正式場面作堂皇的發(fā)言,私下里則調侃嬉笑一切。它讓人孤寂卻熱鬧地成長,因為它切斷了孩子身上一切自然、質樸的聯(lián)接。如此,這些孩子不僅成了自然意義上,更成了社會意義上的“獨子”,手足之情被生硬地切割了,他人、集體、友誼成為快速“進步”的沉重累贅,義務、責任、師長、具體人生的各種情誼也都成為羈絆,真實的情感支撐、人倫紐帶都風飄云散。欺凌于他們而言,如同一種內置的文化基因。
拷問校園欺凌,真正拷問的是當下的社會病理與教育病理。要校正欺凌,回歸優(yōu)良的教育是一個必然選擇:以教師權威的嚴與慈,以同伴之間的“同情的心”與“幫助的手”挽救與恢復教育的人性基礎,培植學生的人倫之情。在既溫暖人心又催人奮進的集體教育中,養(yǎng)成溫和且友善的性情、培育勇敢且正直的心靈,進而建設正義且團結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