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
到中國作協(xié)霧靈山創(chuàng)作之家休假,一開頭,就有點“誤打誤撞”的味道。我一直以為霧靈山創(chuàng)作之家在北京,接到正式通知才知道,是在北京與承德之間的河北興隆縣花果山莊,離北京還有100多公里。在網(wǎng)上查來查去,最后決定乘坐火車,一是火車轉(zhuǎn)車的時間比飛機來得順當從容一些,二是很久沒有坐火車了,想回味一下睡臥鋪的感覺。在火車上搖了幾十個小時,到興隆火車站下車的時候,便有人舉著“霧靈山”的牌子,很熱情地問,上霧靈山嗎?我微笑地點頭,正想上車,又聽得他說,這就對了,我的車最便宜。我立即醒悟,這不是來接站的創(chuàng)作之家的車。當即給“通知”中的霧靈山創(chuàng)作之家聯(lián)系人打電話。十幾分鐘之后,我們順利地到達創(chuàng)作之家,正是吃中午飯的時候。原來,霧靈山創(chuàng)作之家不在霧靈山,相去幾十公里。后來,我們?nèi)チ遂F靈山,才知道,霧靈山是燕山主峰,海拔2118米,是這一帶的名山。也許,創(chuàng)作之家是沖著它的名氣,才以它取名的。
花果山莊有七八棟別墅似建筑,我和我妻子住在3號樓的207房間。這一期休假有來自福建、廣東、江西、安徽和吉林(延邊)等五個省的15位作家,連同家眷約30人。休假期間,我們游覽了承德避暑山莊、小布達拉宮、班禪行宮、清東陵、金山嶺長城和霧靈山景區(qū),但最讓人開心的還是作家之間的交流。這種交流是非正式的聊天似的,三兩句,東拉西扯,卻能從中得到啟發(fā)。這期休假的會員中,有男有女,有寫小說的,有寫詩的,也有寫散文的,我偷偷地觀察了一下,我好像是最老的一個。爬霧靈山的時候,上長城的時候,我喘的氣比別人粗,停下歇腳的時候也比別人多。陪同我們上山的工作人員在一邊鼓勵我說,您還不到70,算年輕的,上一期,有一位80多了,健步如飛,拐杖都不用的。我問什么人?她說不出名字,只說一頭銀發(fā),聲音洪亮,衣著也瀟灑得很。經(jīng)她這一說,我也就覺得自己年輕起來了。不是說70小弟弟嗎?我還不夠小弟弟。于是,腳下的力量也足了。
創(chuàng)作之家是個好地方,好在夏日的清爽。閩南的夏日,悶熱,潮濕,整天都感覺身上粘糊糊的,只好躲在空調(diào)里。而這里卻是清爽宜人的,感覺上和閩南的秋天相似。
每天下午午休之后,是在創(chuàng)作之家的最好時光。
福建詩人蔡芳本帶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在那里泡茶,于是,作家詩人們紛紛把自己帶來的好茶拿出來,泡完這種泡那種。品茗,聊天,話題自然離不開當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潮流,各人的寫作情況,關注的題材等等。我是一個專注的聽眾。我總覺得自己沒什么好說的,就是寫,寫習慣了,只當消磨時間,能發(fā)表就是好同志,沒有理想沒有志向,沒有追求,是一個平庸之輩。我也不會喝茶,再好的茶葉也喝不出它的好處。當然也沒有帶茶葉。幾十年來,我都以白開水為伴,早晨起來,一杯溫開水,一天下來,開水不斷。許多人和我講過喝茶的好處,就是改不了。因為早年,我胃不好,一喝茶就胃痛,紅茶綠茶都不行,怕了,也習慣了。后來,胃不知道吃什么藥,七吃八吃吃好了,偶爾喝一小杯茶,胃也不痛了,但還是不敢,怕舊病復發(fā)。最好的選擇就是遠離茶葉。
院子里有石桌石凳,安靜,陽光柔和,空氣中蕩漾著淡淡的梨香。這里有很多梨樹,結著小小的梨子,妻子說,我們來了幾天,好像長大了一些,細看,結在樹枝上的果子,似乎真的比原來長大了一些,色澤也鮮亮了一些。這里似乎漫山遍野都是梨樹。清晨起來,在山莊散步,清香撲鼻,分不清是花香還是果香。不由想起山莊廣場上劉章的一首詩,“依山就勢建亭臺,綠樹紅樓自剪裁。莫問門牌多少號,花香果味引君來。”
廣東詩人吳迪安把新寫的詩拿出來,安徽女詩人白夢即席朗誦:“……姑娘們晾曬雪白的床單/客人掛出雜亂的衣服/太陽從南方過來,很累的樣子/鳥兒懶洋洋的,不怎么叫喚/ 倒是一個個梨子,小姑娘似的/一天一天膨脹,少了青澀/山楂一把小石子攥緊,守著/丁香把花籽削成尖角/黃蜂打門縫擠進/拉扯到石墩子坐的,是黑蜂/也罷了,床單吸足了陽光/一股熱烘烘的日腥/ 喝茶的喝茶,寫詩的寫詩/什么也不干的,端著手機/但是要知道,要看見/喜鵲靠得近,老鴰離得遠……”好詩,我連忙問,什么題目?作者說,《老梨樹下》。詩一共4首,還有《恐懼》、《山夜》和《山楂樹》,總題是《七月·在霧靈山下》。這幾首詩把我們居住的環(huán)境寫活了,也把我心中朦朦朧朧地意識到卻又沒抓住的某些感覺寫出來了,而且語言節(jié)奏和意象都很美,讓人喜歡。我佩服詩人,什么時候,靈感一來,就能寫出好詩。我則是吃飽了想睡,睡足了又想吃,一點靈感都沒有。
安徽詩人白夢說正在寫方以智的傳記,于是,我們便有了一個共同的話題。方以智是安徽人,清初卓越的思想家,正巧,我去年出版了一部黃道周的傳記,黃道周是方以智的老師。他們的師生關系有點特別,起緣于共同的監(jiān)獄生涯。明崇禎十三年(1640),方以智的父親方孔炤因任湖廣巡撫間調(diào)遣失律,下鎮(zhèn)撫司獄(西庫),與黃道周成為難友。方以智入獄侍父,父子倆一起從黃道周研究《易經(jīng)》。黃道周將《易象正》新稿抄予方氏父子。方以智在《時論·后跋》說“家君(方孔炤)……撫楚,以議剿谷城忤楚相(指督師楊嗣昌),被逮。時石齋先生亦拜杖下理,同處白云庫中(刑部大牢),閱歲有八月,兩先生修然相得,蓋無日不講《易》朝夕也?!?在一定意義上說,黃道周的獄中遭遇,造就了另一位哲學名家。侯外廬主編的《宋明理學史·方以智、“易學九子”與理學》中說:“他(方以智)晚年專門治哲學,則是由于黃道周的影響,繼承了邵雍與二蔡(蔡元定、蔡沈)的傳統(tǒng),創(chuàng)立自己獨特的《河》《洛》‘中五之說的象數(shù)學理論;而其中包含有天文、數(shù)學等自然科學因素,其作用與意義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p>
由于撰寫方以智的需要,白夢女士掌握了許多史料,她對黃道周很熟悉,而我對方以智沒有研究,我期待著白夢女士的大作早日面世。以便從中得到進一步學習的機會。
這次到霧靈山創(chuàng)作之家,我是鐵了心休假的,不想寫東西,也沒帶書。然而,不想看書的我,還是看了書,先是福建文友陳弘先生的中篇小說集《咋就看不透》,這個中篇小說集收入作者的5部中篇小說。我特別喜歡其中的《組織部長》,是一部很有味道的“官場小說”,正如另一位福建文友、福建省作協(xié)主席楊少衡在“序”中所指出的那樣,“陳弘這個中篇提供的閱讀空間很大,包含許多可以解讀之處”,而整本書給人“印象最深之處,都在于在其豐富的社會內(nèi)涵?!蔽液完惡胂壬m然同處閩南,但我們之前并沒有相會過,我對他也不了解,讀了他的小說,卻感到十分親切。楊少衡說他是“有故事的人”,我想也是。我一邊讀著他的小說,一邊暗暗地羨慕他,正如楊少衡所說的那樣,“陳弘豐富經(jīng)歷和閱歷,他遇到、處理過大量生活事件,閱過的無數(shù)人物,無疑是他的寶貴資源,是他創(chuàng)作的堅實基礎,在這樣的資源與基礎之上,以他在這本中篇小說里展示的創(chuàng)作實力”,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一定會有新的發(fā)展。我私下想,可惜我年紀太大了,要是年輕30歲,也許有希望把自己的生活弄得豐富一些,把小說寫得精彩一些。陳弘和他的妻子和女兒的三散文集《三只貓》則讓我看到一個和諧幸福的家,并為這種幸福所感動。之后,我又讀了安徽作家吳子長先生的中篇小說《回望滄桑歲月》,在整個閱讀過程中,我一直為主人公徐老三的命運擔著憂,甚至有點提心吊膽,怕他出事,怕他死。好在,從饑餓年代走過來的徐老三終于活到改革開放,活到80多歲。讀完小說,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為徐老三,也為我自己。吳子長與我住隔壁,沒事的時候我會找他聊天,天南地北,輕松愉快,并從中學到許多東西。
10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但留下來的記憶卻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