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廢名筆下,布局的工整,辭藻的華麗都是次要而不經意的。然一句一句地讀下來,卻有最扎實的感觸,最堅實的體會,最妥帖的傷感。正如魯迅所言“沖淡中有哀怨”。本文擬從敘事學角度切入短篇小說《桃園》,通過默默淡然的敘述,透過表面的“澀”把握“桃子”意象與人物形象之間的內在隱喻與流轉,以此展現(xiàn)廢名內在文風的悲況。
關鍵詞:桃子;隱喻;流轉;悲況
廢名是早期“鄉(xiāng)土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更是“京派”小說的祖師和中堅骨干,富有才情,創(chuàng)作極具個性。其文風平淡像隨意擺放的語句,故事像你我的生活,人物像你我身邊的人物。所有的沖突都缺席,所有的激蕩都失蹤。在風雨飄搖的世上,有這灣小小的生活?!短覉@》就是這樣一篇意味雋永的短篇小說。
意象具有敘事功能,發(fā)揮著獨特而重要的敘事作用。楊義曾把意象的敘事功能概括為“凝聚意義、疏通脈絡、保存審美意味三個方面?!痹诳疾旌兔枋鰧徝澜涷灥臅r候,我們已經發(fā)現(xiàn)審美共鳴聚焦于小說意象“桃子”,其在文本中分別表現(xiàn)為隱喻和流轉功能。
一、“桃子”意象的隱喻功能
從小說人物塑造的層面去觀照“桃子”意象的滲入與流轉,對于把握人物命運,展現(xiàn)小說藝術魅力有清晰的剖示。桃園中的阿毛,許就是“所夢想的幻景的寫象,幾乎有點神光了”的人物了,她兀自穿梭于桃園的時空織布機,一機一杼編織了少女最為玲瓏剔透的心緒。她與桃園(桃子)這兩個相互作用和相互滲透的意象因而成為整篇小說的核心。
隱喻“是最受到贊賞的,能使無生命的事物成為具有生命實質的真事真物?!薄短覉@》全篇滿是靜寂的壓抑,仿佛下一刻乖謬與無常就會出來肆虐。小說中“桃子”隱喻意味最為明顯的就是出現(xiàn)于兩處轉折。
首先是讓王老大如遭“霹靂”般的一句女兒囈語——“桃子好吃”。小說沒有著意刻畫阿毛身心受疾病摧殘的痛苦情形,而是把筆墨放在了阿毛病里在桃園度過的一天天日常生活,以及在這些一天一天的過活中阿毛個人的聯(lián)想和幻想。然有天夜晚,“王老大閉了眼睛去睡。但還要一句——‘要什么東西吃明天我上街去買?!易雍贸?。阿毛并不是說話說給爸爸聽,但這是一聲‘霹靂,爸爸的眼睛簡直呆住了,突然一張——上是屋頂。”為何王老大如此反應,又為何病中阿毛如此囈語呢。這就是一個謎。這句將小說朦朧氣氛推至高潮的“桃子好吃”因而成為一個小說解鎖的符碼。推及原因,一是王老大想到阿毛的病許是等不到桃子豐收的季節(jié),為其悲之;一是以種桃為生的王老大,并未想到重病的阿毛竟想要吃桃子——這個她摸過抱過最多的果子。一句囈語,一聲霹靂,貧困生活的艱辛與父女間的隔膜躍然紙上,讀之心酸。
另一處出現(xiàn)于文章結尾,發(fā)生了變體“桃子”的隱喻。想哄女兒開心的王老大在街上尋找到了桃子,但是“哈哈哈,桃子玻璃做的!”玻璃做的桃子被撞碎了,讀到這里,讀者會不由自主地腦海里浮現(xiàn)出玻璃桃子被撞碎的場景,自然就會聯(lián)想到王老大家里生病的阿毛,此時,街上被撞碎的玻璃桃子和生病的阿毛這兩個同一時間不同空間的意象于某種程度上建立起了等同聯(lián)系,阿毛的生命如同撞碎的玻璃桃子般發(fā)生了不可逆轉的變故,閱讀與人生毫無隔絕,讀者與王老大于這樣的審美共享中經歷了失落,哀傷,震顫的人生體驗。在此,植物狀態(tài)的桃子變體為工業(yè)文明的玻璃桃子,阿毛的命運終難逃破碎。
二、“桃子”意象的流轉功能
《桃園》以碎片化、跳躍的順序敘述了一個并不完整的故事,故事中印象深刻的是阿毛與父親似淡實深的情感。我們將“桃子”作為一個流轉的意象,在故事所展開的行文結構、兩個人物的生存體系中來理解“桃子”,在結構主義框架中分析、探索“桃子”在整個結構中的流轉規(guī)律以及人物情感之間的關聯(lián)。所謂流轉,不是流通,流通是平等地互通有無,各自有得有失,流轉則不然,流轉是在流通中還有轉變。
在父親王老大的生存系統(tǒng)里,桃子一開始是僅具有商品屬性的可交換的對象,種桃是養(yǎng)家糊口的謀生手段。王老大所處的生存系統(tǒng),實際上是被工業(yè)文明侵襲了自給自足的宗法鄉(xiāng)村后仍無法自立的、冷冰冰的未全商業(yè)社會。王老大被騙后的麻木與毫無反應,都說明諸類人事對他實是常態(tài)。底層生活的艱難加重了王老大灰白慘淡的人生底色,他無暇顧及阿毛的精神世界。直至生病的阿毛一句囈語,他的精神遭到了重擊,悔恨、愧疚,父親的身份與情感經由“桃子”再一次被喚醒。才有了結尾處他跑到街上心心念著買桃子給他的阿毛的感人一幕。桃子不再僅是王老大天稱上任人買賣的物品,它叩開了情感的心扉,從兼具實用價值和買賣價值的商品流轉為傳統(tǒng)人倫的情感牽絆,雖然只是暫時。
在阿毛的生存系統(tǒng)里,桃子的買賣價值是被擯棄的,桃子被賦予真善美的傳統(tǒng)意義。如她贈桃給過路尼姑,如桃園所有的斑斕風景都只存留于她的記憶。阿毛與桃、桃園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意象同構的關系。而桃,作為中國傳統(tǒng)吉祥文化的表征之一,其純潔美好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歷經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的積淀逐漸成為一種具有固定意義的符號象征。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廢名寫下這篇《桃園》,并不僅僅是為了書寫阿毛與桃園的意義同構,其中仍有著意義耐尋的深味。阿毛及她的桃園仿若遺世的原始家園,孤零零地遭受著物質暴力與精神冷漠的異化,“桃子”變體為玻璃桃子,也難逃破碎命運?!疤易印币庀笤诎⒚纳嫦到y(tǒng)里,是恒定的傳統(tǒng)桃文化意義,流轉走向死路。她得到了父親的精神關愛,卻并無法從經濟根本上改變家庭的窘迫。
未言明的阿毛的死亡,是廢名最后的仁慈。他清醒著現(xiàn)世,并將這些平凡人的平凡生活訴諸筆端,美剛發(fā)覺,就已隕落的悲涼況味于《桃園》歷歷親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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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祎(1991—),女,籍貫河南省鄭州市,中國傳媒大學文法學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二年級.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文法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