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勝元 付濱 孟祥震

摘要：相火學說是中醫(yī)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李東垣定義相火概念：下焦、包絡之火，元之賊也，與《內(nèi)經(jīng)》論述“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之明顯不同，留下不解之惑。本文從相火源流動態(tài)、演化的過程去考察，澄清這些分歧和爭議，相火概念應當涵蓋“生理之火”與“病理之火”，邪正之爭，相火辨治，可以明矣。

關鍵詞：李東垣；《脾胃論》；相火

中圖分類號：R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2349（2016）06-0012-03

余覽《脾胃論》：“心火者，陰火也，起于下焦，其系系于心，心不主令，相火代之；相火，下焦、包絡之火，元之賊也。火與元氣不兩立，一勝則一負?！崩顤|垣從中提出了相火的概念，但東垣原文，頗難索解，留下不解之惑：是正是邪，是常是賊？有待進一步探討，正因對相火的認識歷來存在諸多分歧，現(xiàn)將膚淺之見著筆如下，權作拋磚引玉，望同道不吝指教。

1 相火源流

1.1 肇始于《內(nèi)經(jīng)》 “火”的概念，最初單指“五行之火”，《素問 ·天元紀大論》說：“寒暑燥濕風火，天之陰陽也，三陰三陽上奉之。木火土金水火，地之陰陽也，生長化收藏下應之”，而一經(jīng)引入醫(yī)學范疇，其概念就起了分化，自《素問 ·陰陽應象大論 》曰“壯火散氣，少火生氣，”出現(xiàn)后便分化為生理之“火”與病理之“火”，引發(fā)了后世“?；稹迸c“賊火”之爭?！跋嗷稹币辉~的出現(xiàn)更是如此，“相火”首見《素問·天元紀大論》：“鬼臾區(qū)日：……天以六為節(jié)，地以五為制，周天氣者，六期為一備；終地紀者，五歲為一周。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氣為一紀……”?！端貑枴ち⒅即笳摗吩疲骸跋嗷鹬?，水氣承之”，又云：“亢則害，承乃制”，故人身相火賴體內(nèi)水精等陰性物質的涵蘊承制，方能守其位而發(fā)揮其生理功能。故唐·王冰認為：“君火在相火之右，位立名于君位，不立歲氣，故天之六氣，不偶其氣以行，君火之政，守位而奉天之命，以宣行火令爾。以名奉天，故曰君火以名，守位稟命，故云相火以位”。

1.2 相火學說突破進展于金元 金元時期興起了醫(yī)學爭鳴，金元各家的興起，帶來傳統(tǒng)相火學說從形式到內(nèi)容運用的變革，相火學說取得了突破進展，出現(xiàn)了“儒之門戶分于宋，醫(yī)之門戶分于金元”的說法[1]，劉完素在《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曰“左腎屬水，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右腎屬火，游行三焦，興衰之道由于此，故七節(jié)之旁有小心，是言命相火也”。張潔古所著《臟腑標本藥式》中謂：“命門為相火之源，天地之始，藏精生血；降則為漏，生則為秘，主三焦、元氣”、“君火者猶人火也；相火者，猶龍火也。人火焚木其勢緩，龍火焚木中其勢速?！埢痣m用涼藥而不可使令服，宜以火逐之?！?。在《脾胃論·相火論》中則謂“腎有兩枚，右為命門相火，左為腎水，同質而異事也。陰虛而相火旺者，用封髓丹、滋腎丸、地黃之類；命門虛者，有離珠丹、天真丹、八味丸”，并且指出若相火陽精不足，宜用辛溫劑，東垣在此論相火，其本在腎，其標為虛火，可見東垣對相火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2]。朱丹溪論相火則較全面，他指出：“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陽動而變，陰靜而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各一其性。惟火有二：曰君火，人火也；曰相火，天火也?；?，內(nèi)陰而外陽，主乎動者也，故凡動皆屬火。以名而言 形氣相生，配于五行，故謂之君；以位而言，生于虛無，守位稟命，因其動而可見，故謂之相”。朱丹溪《格致余論》相火論[3]云：“火內(nèi)陰而外陽，主乎動者也，故凡動皆屬火，以名而言，形氣相生，配于五行，故謂之君；以位而言，生于虛無，守位稟命，因其動而可見，故謂之相。天生萬物，故恒于動；人有此生，亦恒于動。其所以恒于動，皆相火為也?！薄陡裰掠嗾摗し恐醒a益論》“彼五火之動皆中節(jié)，相火惟有裨補造化，以為生生不息之運用耳”，這是正常之相。而相之權重，妄為亦可為佞臣亂賊，“相火易起，五性厥陽之火相煽，則妄動矣。火起于妄，變化莫測，無時不有，煎熬真陰，陰虛則病，陰絕則死故日相火元氣之賊”，這是是妄動之相，為相火之變。故金元時代相火理論趨于突破進展，始用來說明人體生理、病理情況，對疾病生理病理和指導臨床治療產(chǎn)生深遠影響。

1.3 相火學說發(fā)展完善于明清 縱觀上文所述，金元時代以相火為下焦所從出，并未突出命門。至明代李時珍說：“命門……為生命之原，相火之主，精氣之府。人物皆有之。生人生物，皆由此出?！闭J為命門內(nèi)藏精氣，為相火生成之本原。張景岳始將相火歸于命門，并將命門獨立為一臟器[4]，《傳忠錄·君火相火》篇說：“總言相火當在命門，析言職守，則臟腑各有君相，五藏各有君，則亦各有相，相強則君強。”李中梓在《醫(yī)宗必讀 ·乙癸同源論》中也說：“蓋火分君相，君火者，居乎上而主靜；相火者，處乎下而主動?！薄夺t(yī)貫》曰“相火者，寄于肝腎之問，此乃水中之火”，從趙獻可相火說來看，旨在強調(diào)相火當為出于命門，而行于三焦的先天無形之火。鄭欽安《醫(yī)理真?zhèn)鳌烽_篇云：“按君火，凡火也；相火者，真火也。凡火即心，真火即腎中之陽。凡火居上以統(tǒng)乎陽，陽重而陰輕也，故居上而為用；真火居下而統(tǒng)乎陰，陰重而陽輕也，故居下而為體。二火雖分，其實一氣，誠陰陽之主宰也?！敝链丝梢哉f相火學說已發(fā)展完善。

2 “相火”分屬

2.1 正常（生理）相火 相火是推動和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動力，溫煦諸臟，促進生長。朱丹溪認為相火“寄于肝、腎二部”，“人非此火不能有生”，“人有此生，亦恒于動；其所以恒于動，皆相火之為也”。此皆相火之常，當屬少火。張景岳在《類經(jīng)·運氣篇》說：“是以君火居上，為日之明，以昭天道，故于人也屬心，而神明出焉。相火居下，為原泉之溫，以生養(yǎng)萬物，故于人也屬腎，而元陽蓄焉”。清代名醫(yī)鄭壽全《醫(yī)理真?zhèn)鳌?“按君火，凡火也；相火，真火也。凡火即心，真火即腎中之陽。凡火居上以統(tǒng)乎陽，陽重而陰輕也，故居上為用（離卦二陽爻是也）；真火居下以統(tǒng)乎陰，陰重而陽輕也，故居下為體（坎卦一陽爻是也）?！?/p>

2.2 賊邪（病理）相火

2.2.1 中氣不足，相火失充，浮陽上擾 病機為中焦氣血虧虛，相火失充，浮陽上擾，中焦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是形成相火的重要物質，所以相火充足必須脾胃之氣無所傷，脾運健旺，而后能滋養(yǎng)相火。如今中氣不足，氣血生化乏源，氣虛血虧不能滋養(yǎng)相火，相火不安其位，升騰于上，氣虛而熱?！夺t(yī)理真?zhèn)鳌の逍姓f》中載：“然五行之要在中土，火無土不潛藏”，“明知其元陽外越，而土薄不能伏之，即大補其土以伏火。治療采用《脾胃論》“甘溫除熱”之法，方用補中益氣湯加減，方中黃芪補中益氣為君為本；人參、白術、甘草甘溫益氣，補益脾胃為臣；陳皮調(diào)理氣機，當歸補血和營為佐；升麻、柴胡協(xié)同參、芪升舉清陽為使。一則補氣健脾，使后天生化有源，相火上擾諸證可除；一則升提中氣，恢復中焦升降之功能；加龍骨、磁石等質重以抑相火之浮陽，以制暴為良。此為后世醫(yī)家闡明“氣虛發(fā)熱”的機理所在，為氣虛發(fā)熱、氣虛下陷等病證之要方。

2.2.2 肝腎陰虛，相火失蘊，虛陽上擾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提到：“年過四十而陰氣自半，起居衰矣”。勞倦、年老體衰相火妄動，肝腎陰精虧耗；或久病傷腎，或房事不節(jié)或熬夜勞倦，陰精虧耗過甚，均可使肝腎陰虧，相火藏于肝腎陰精之中，為水中之火，動中有守，今陰精虧虛不能制約相火，相火失制必動而不守，失其制而妄動離位而致火旺于上，相火于上而不下潛，陰于下而不上承，陰陽不交，水火不濟，以致清陽不升，濁陰不降之上實下虛之癥。常用六味地黃丸合源自《韓氏醫(yī)通》交泰丸，趙獻可認為六味地黃丸可肝腎并治，治肝腎不足，真陰虧損，精血枯竭。所謂：“壯水之主、以鎮(zhèn)陽光”。而交泰丸方中黃連苦寒入心經(jīng)，清降心火以下交腎水，肉桂辛熱入腎經(jīng)，溫升腎水以上濟心火，兩者一寒一熱，一陰一陽，清心降火除煩，引火歸源，交通心腎，上述兩方合用，共奏滋陰補腎，交通心腎之效，相火得蘊。

2.2.3 命門火衰，相火上浮，戴陽之火 《景岳全書·火》說：“元陽哀敗，火不歸原，戴陽……。”趙獻可著有《水火論》、《相火龍雷論》、《滋陰降火論》等，認為相火是水中之火，龍雷之火，此火不可水滅，不可濕伏，惟當“以溫腎之藥從其性而引之歸原……，而龍歸大海。”腎水寒極，陽氣虛衰，陰寒內(nèi)盛，逼相火上浮，格陽于外，成火不歸原之證，而引起的假熱，亦稱“戴陽證”。陰氣獨盛，相火無力制約，只好“出走”。治療上主方用四逆湯，附子辛、大熱，補火助陽，相火同氣，引火歸元，直入腎中能補先天欲絕之火種[5]，干姜之辛溫而散，以為前驅，繼以甘草之甘緩，緩者相火伏藏，命根永固。所謂火生土者，即腎中潛藏之相火溫暖脾土，若相火虛衰，不能生土，水無所制，且腎陽虛衰不能化氣行水，宜溫陽化飲為治法，以真武湯加減。

2.2.4 氣機失暢，相火內(nèi)郁，火旺于上 諸多原因致情志不遂，氣機郁滯，膽失調(diào)達，相火內(nèi)郁不伸，而成病理之火。膽為甲木，本為清凈之腑，而今相火擾動，木郁不達，內(nèi)寄之相火僭越妄動，亢盛暴烈，相火內(nèi)郁，火旺于上，《內(nèi)經(jīng)》中有“木郁達之，火郁發(fā)之”的治則，以柴芩溫膽湯加減，柴胡合黃芩不僅可清瀉里熱，宣暢相火，還可疏利三焦，條暢氣機治療時多以疏肝解郁。

2.2.5 心火亢盛，引動相火，水火不濟 朱丹溪在《格致余論·相火論）中說：“心，君火也，為物所感則易動，心動則相火亦動”心火為火中之火，腎火為水中之火。腎火守于下，心火守于上，心之君火與腎之相火的關系亦是相輔相成的，君火為相火之神，相火為君火之根，君相二火病理上相互為病，互為因果，心火亢盛，引動相火，相火妄動，亦可上擾君火。因此臨床常采用清降心火以收斂相火的治法，以防此火之動于妄也。清·徐大椿《醫(yī)學源流論》“心火為火中之火，腎火為水中之火。腎火守于下，心火守于上，而三焦為火之道路，能引二火相交。心火動則腎中之浮火亦隨之，腎火動而心中之浮火亦隨之；治心火以苦寒，治腎火以咸寒?！狈接命S連阿膠湯，故本方以黃連，黃芩清心火，除煩熱，使心火得降，阿膠，芍藥，雞子黃滋腎陰，養(yǎng)營血，腎陰充足，心火降則相火自降，交通心腎，水火相濟，則自愈矣。

綜上，相火概念的發(fā)生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從動態(tài)、演化的過程去考察，才有可能澄清這些分歧和爭議，暨相火概念應當涵蓋“生理之火”與“病理之火”，“?；稹迸c“賊火”為相火的兩種形式，相火既可為正，亦可為邪。生理情況下，對人體有極大的能動作用，不僅能使人保持旺盛的情欲和正常的性功能，而且能促進身體的正常發(fā)育和成長動而中節(jié)，為溫養(yǎng)一身之真陽；病理之火而成為元氣之，火起于妄或失其位，則為“邪火”。經(jīng)云“壯火食氣，少火生氣”，同一相火也，靜而守位，溫養(yǎng)周身，是“少”則生氣；動而無方，則燔灼，是“壯”則食氣，不亦明乎？至此，邪正之爭，相火辨治，可以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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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6-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