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曼

春日

持續(xù)數月

她每天往返于會議室兩次

關好門窗

解開上衣紐扣

已是三月

空氣里彌漫著花粉的甜香

一些蟲子在空中嗡嗡亂飛

玉蘭耀眼的白

令最庸常的女子也起了愛慕之心

哺乳期的女人

她的胭脂鎖進了抽屜

現在，她穿寬松的衣裳

把乳汁擠進瓶子里

把睡眠別在眼袋上

現在，只需要一陣風吹過

她就要從枝頭墜落了

意外

一棵樹最好的樣子

是在春天發(fā)芽，開花

香氣是一種意外

從樹下走過的人聞到了

是一種意外

聞到的人，萌生出一些念頭

好的或者壞的，是一種意外

樹不關心這些，它專心地開花

它開花的樣子多么美

數花朵

出小區(qū)有兩條路

一條平坦。一條曲折，雜樹叢生

每天，我從第二條路走過

不久前這里還是光禿禿的

現在，玉蘭和櫻花相繼開了

閑暇時，我數玉蘭的花朵

數著數著，便眼花繚亂

數著數著，便越來越少

直到它們，被新葉代替

當樹上全部長出新葉

春天就該結束了

嗯，沒有什么可遺憾的

那些新葉會代替它們活下去

會活很久

田野頌

春筍、薺菜、香椿......

這些來自田野的饋贈

肥嫩，自生自滅，被粗暴的手采摘

是它們的

打量，挑選，討價還價

是我們的

攤販賠著笑臉

但不愿意賤賣

對于生活，我們都覺得委屈

暗中握緊的拳頭

又松開

現在，它們被帶回家

被水煮，被油燜，被爆炒

被端上餐桌

被我們吞下

仿佛吞下了雨水，驚蟄和清明

這多么好

我們拍著肚皮，發(fā)出了愉悅的嘆息

喜悅

早春的一天

我從外面回來

細雨落在眉毛和裸露的脖頸上

冰涼冰涼

仿佛在敲打昨日死去的部分

有什么就要醒來了

一些紫色小花從地表鉆出來

那樣細微的喜悅，要走近才會發(fā)覺

另外一些，從黝黑的枝干上冒出來

一朵追著另一朵

一朵壓在另一朵的身上

放浪形骸的樣子

將喜悅又放大了一些

等雪

等待它落在家鄉(xiāng)的田野上

在清晨，我的父親搓著通紅的雙手

把蘿卜和白菜連根拔起

等待它落在城市骯臟的街道上

我的兒子剛剛學會奔跑

還不敢松開我的手

雪越下越大，我?guī)麃淼綐窍?/p>

堆一個胖胖的雪人。我們繞著它跳啊，笑啊

把寒冷推遠

如果雪下得更大，從湖北到湖南

再落到江西，福建

天空下，我們共享無邊無際的白

媽媽——

不會再有一個人

半夜醒來，替小家伙

拉上踢掉的被子

不會再有一個人

清晨起床，咳嗽

頂著憔悴的臉色去買菜

鳥鳴悅耳，我祈愿它們安靜一點

陽光溫暖，我祈愿它們晚一點

照耀到房間

不會再有一個人

當我從她身邊離開

心情像玉蘭一樣潔白

當我回來

便回到了世界的中心

安寧像暮色一樣

將我包圍

沒人能忍受永久的寂靜

那會兒

我每天要翻過一座山去對面

有時候是一群人

有時候是一個人

山上植物繁茂

在春夏，油茶開白色的花

野薔薇開粉色的花

它們都有好聞的香氣

我不能忘記那一片土包

從遠處看

它們像牛糞，又像帽子

多么寂靜啊

我不敢唱歌

更不敢高聲講話

我的小學時光

就這么提心吊膽地過去了

出太陽了，去田野走走

我指給他看

低處的油菜，小麥，菠菜，蘿卜

高處的泡桐，香樟，苦楝，桂樹

我牽著他，走在綿軟的泥土上

他還不能講一句完整的話

但已學會張開雙臂表達愉悅

一只艷麗的公雞出現在遠處

他掙脫我的手去追趕

多么熟悉的場景

寂靜的田野，灰蒙蒙的田野

從前，我經常走過

現在，我們重新走一遍

責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