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霜平

“70后”藝術家群體成長于改革開放初期，受時代影響，他們關注的對象不再局限于政治、商業(yè)和大眾，而是更多地把目光放在生活、情感和個體，藝術視角由宏觀轉向微觀，由外在轉向內在，藝術創(chuàng)作更加注重對個人意識情感的剖析。李繼開正是“70后”藝術家的代表之一，他以卡通繪畫的藝術形式構筑了一個在現(xiàn)實與虛幻間游走的個性空間，在這個空間中盡情地宣泄著他內心對現(xiàn)實世界的感觀。

李繼開的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應是他2005年左右創(chuàng)作的“小人兒”系列，這一系列作品中以一個或數(shù)個表情木訥的“小男孩”為重心，整體構思縝密。在構圖上，他以簡與繁、疏與密的對比將主體人物——“小男孩”從背景和道具中突顯出來，以大面積的灰冷色調營造出壓抑陰郁的情境，在道具選擇上以殘破廢棄的事物渲染消極頹廢的情緒。布面油畫《等待時間流過》（2005年）中，一張斑駁的灰黃色桌子上，堆著一摞淺灰褐色的積木，積木頂端站著一個“小男孩”，男孩身后是一面淺灰紫色墻壁，整幅畫面籠罩在清冷的色調中，給人一種距離感。同時小男孩腳下的積木累疊參差不齊，缺乏穩(wěn)定感，又為畫面增添了一抹不安定因素?！靶∧泻ⅰ蔽房s僵硬的站姿，似乎暗示他已察覺到了積木的不穩(wěn)定性，卻又不敢明確地表露出來，仿佛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導致積木的傾覆。整幅畫作用線嚴謹，陰影部分均以排列有序的平行直線表現(xiàn)，透著一股對恐懼事物的謹小慎微。李繼開曾回憶自己的童年道：“我一個人在黑暗里盯著窗戶，月光映些搖曳的樹枝，教人躲進被窩里心生恐懼……電風扇搖頭時巨大的黑影……就像一艘召喚我進入它內部的飛碟?！焙谝估铩皳u曳的樹枝”、“扇葉的黑影”這些微小的生活細節(jié)似蝴蝶效應般化作巨大的陰影籠罩著畫家年少敏感的內心，那時的他就和畫作中的“小男孩”一樣將自己封閉在自我的世界中，暗自等待黑夜過去，陰影消散。

而近兩年李繼開畫作中開始出現(xiàn)“大人兒”的身影，這個“大人兒”仿佛是長大的“小人兒”，暗示著畫家內心那個被恐懼與孤獨束縛的“小男孩”長大了。表現(xiàn)手法亦更趨成熟，構圖由單調轉向豐富，線條由嚴謹轉向輕松，色調由灰冷轉向明快，畫面的情感把控由封閉壓抑轉向自由張揚。紙本水彩《場景1》（2015年）筆隨心動，采用流動性、偶然性極強的水彩顏料作為媒介，任普藍、天藍、朱紅三色在畫紙上肆意交融。畫面的中心人物只用朱色繪出一個抽象的人形，畫面底部普藍色的線條似海草一般纏繞著人物的雙腳，人物似乎被困在混沌黑暗的海底。其頭頂?shù)墓饬?，似是通向海面唯一的通道，但這個抽象的人形沒有掙扎著游向那唯一的出口，只是垂著雙手無所作為。這里的無所作為與《等待時間流過》中面對恐懼不敢輕舉妄動的“小男孩”不同，“小男孩”因為不諳世事，害怕未知所以不敢直面恐懼；而《場景1》中的人物則是一群不甘平庸又無力掙脫的成年人的縮影，他們自以為看透世事，認為即使奮力一搏也無濟于事，從而選擇以沉默和無為面對復雜紛亂的現(xiàn)實。紅色本象征著熱情、希望與蓬勃的生命力，但在畫面中卻被普藍、天藍沖散，其中飽含的力量亦隨之減退。

在“大人兒”系列作品中，情感不再被穩(wěn)定的構圖、灰暗的色調、拘謹?shù)木€條所壓制，而是隨著靈動的色彩、跳動的線條、飽滿的構圖像泄了閘的洪水般傾涌而出，一發(fā)不可收拾。但這些瘋狂的情緒又在炭筆素描《睡著的農(nóng)夫與麥浪》（2016年）中歸于平靜，這幅作品似是對逝去歲月的回顧。畫面以緊湊有序的一簇簇平行短線組成似海浪般奔騰洶涌的麥浪，以深沉的黑灰色調子和粗率肆意的筆觸構成風起云涌的天空，而畫面中部的中年農(nóng)夫則以一種并不舒適的姿勢斜倚在麥田中小憩?？鋸堊冃蔚奶炜?、麥田和農(nóng)夫三者一起在視覺上予觀者一種超現(xiàn)實感，與其說農(nóng)夫被包裹在變幻莫測的天空與起伏澎湃的麥浪中，不如說農(nóng)夫被包裹在自己的夢境中。畫中的農(nóng)夫面目模糊，雙手布滿老繭，肚腩凸起，已不再年少，與充滿著生命力的麥田和未知感的天空形成鮮明對比。麥田與天空似暗喻一顆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心，對未知世界充滿渴望。但現(xiàn)實中歲月蹉跎，農(nóng)夫老矣，曾經(jīng)的年少輕狂、凌云壯志也隨風而去，令人悵惘。這種對往昔的追憶，將幾十年來對現(xiàn)實生活所有的憂慮、焦躁、惶惑收納平息。

從“小人兒”到“大人兒”，從“小男孩”到“中年人”，李繼開畫中的人物在成長轉變，但不變的是對現(xiàn)實的抗拒與無奈。這不禁令人聯(lián)想到李繼開成長的時代和我們正在一同經(jīng)歷的時代，這是中國經(jīng)濟騰飛的時刻。而伴隨經(jīng)濟騰飛的是貧富差距的迅速加劇，是物質訊息的瘋狂擴充，是功利心理的不斷膨脹。那些曾經(jīng)令人神往的“桃花源”正在流逝，如歲月一般悄無聲息地淹沒在物質堆砌的虛無世界中。李繼開的人物畫在極力抒發(fā)個人意識情感的同時，向觀眾闡述了其對現(xiàn)實社會的細心觀察與審慎思考，在引起觀者情感共鳴的同時，亦引起觀者對社會現(xiàn)狀的反思。

責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