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禹迪
【摘要】《布達佩斯大飯店》是由美國導演韋斯·安德森執(zhí)導,拉爾夫·費因斯、托尼·雷沃羅利、西爾莎·羅南、愛德華·諾頓等主演的電影。影片講述了戰(zhàn)爭時期一個歐洲著名大飯店看門人的傳奇,以及他和一個后來成為他最信任門生的年輕雇員之間友誼的故事。
【關(guān)鍵詞】茨威格;精神家園;傳奇
“我站在這里向你們所有人致歉,我深感羞慚,因為我的語言代表了正在摧毀這個世界的敵人。戰(zhàn)爭機器正在讓文明倒退,而我的母語,我自己口中的話語,也為之扭曲敗壞?!?/p>
這是茨威格于1941年在紐約舉辦的國際筆會流亡成員歡迎會上所發(fā)表的演說。次年2月22日,他同他的第二任夫人伊麗莎白·綠蒂在里約近郊小鎮(zhèn)的寓所內(nèi)雙雙自殺。時值法西斯勢力猖獗,這位猶太裔的奧地利作家在他去世前的最后十幾年間目睹了他的“精神故鄉(xiāng)歐洲”正一步步地走向沉淪,走向自殺;而茨威格本人也遭到納粹驅(qū)逐,先后流亡到英國、巴西;茨威格的作品在1933年被焚遭禁,直到80年代德國才重版了他的作品。
韋斯·安德森在被茨威格及其作品激發(fā)出靈感之后,便拍出了這部斬獲今年奧斯卡9項提名的電影。這是一部連打醬油的都是實力派的電影——光是那長長的演員名單上一串閃閃發(fā)光的名字就足以讓我把《布達佩斯大飯店》提到奧斯卡看片名單的第一位。然后疑問便誕生了:這樣一部大腕云集的電影會是一部單純的黑色喜劇嗎?如果你對片尾打出的那句話——“Inspired by Stafen Zweig”足夠了解的話,你就不難看出這個完全虛構(gòu)的喜劇故事與茨威格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然而,無知如我,第一遍看時便只注意到了它童話般的色調(diào),歐洲風的配樂,以及荒誕派的劇情。
我們的故事是如同剝洋蔥般層層展開的。一開始,一個少女坐在紀念碑旁的長椅上讀書,鏡頭慢慢移近書的背面上作者的肖像;接下來,該書作者眼望鏡頭,對著我們開始講述這本書的內(nèi)容;故事到了第三層——也就是小說本身,一個青年作家為寫作尋找安靜的環(huán)境來到了這個昔日繁榮今朝已門可羅雀的布達佩斯大飯店,遇到了飯店主人Zero Moustafa,Moustafa先生邀請作家共進晚餐,并給它講述這個飯店的故事——此時,電影的主體內(nèi)容才真正開始。
這種最古老最傳統(tǒng)的“口口相傳”式敘事結(jié)構(gòu)在現(xiàn)代文學影視作品中已很難見到,倒敘手法都是浪費膠卷。在這個消費速度重于質(zhì)量的時代,觀眾需要影院提供的是爆炸性的劇情,他們沒有耐心坐下來聽你講冗長的歷史故事。于是,這樣的敘事方法顯然是在向舊時代正在消亡的藝術(shù)致敬;更重要的是,這也是茨威格在其作品中的慣用手法。除此之外,在內(nèi)容方面,《布達佩斯大飯店》也多處影射茨威格本人的經(jīng)歷及其作品風格,在下文中我們會一一細說。
電影名為《布達佩斯大飯店》,實則與匈牙利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它的靈感來源于捷克的一家酒店,拍攝于德國,真正講述的卻是茨威格的故鄉(xiāng)——奧地利。這種有意轉(zhuǎn)移地點、由于層層深入的敘事結(jié)構(gòu)而使故事虛構(gòu)加虛構(gòu)的做法更使電影具有了濃重的象征意義,因此不能直接說故事的背景就是二戰(zhàn),唯一交代真實歷史背景的情節(jié)只有兩次停車查證,而以D夫人的謀殺案為軸心的故事發(fā)展中并沒有直接與當時歷史背景聯(lián)系的情節(jié),一切都需要靠觀者通過個人歷史知識儲備來自行觀察。舉個例子來說,酒店的標志”ZZ”就是納粹黨旗”SS”的變體;愛德華諾頓的軍官裝扮,阿德里安布勞迪的手槍,威廉達福帶外扣型兜子的上衣以及隨身帶的酒瓶,都是德國軍官的象征,而后兩者的冷血與惡毒更是對希特勒麾下納粹集團的諷刺;最重要的,故事的主人公,拉爾夫費因斯所扮演的布達佩斯大飯店的主人Gustav,其實就是茨威格本人的寫照,也是茨威格所代表的整個猶太民族的象征。Gustav為人正直、精明、紳士、樂善好施、才華橫溢。你也許會覺得監(jiān)獄門口那場戲拍得有些做作,是故意為了增強喜劇效果而準備的,然而就是這段“多余”的戲反映出了Gustav先生的許多性格特征:他因為仆人沒有帶古龍香水而一時激動,把他的出身大罵一頓,可以看出即使他身穿囚服,受盡誣陷和侮辱,也要保持氣節(jié)的高尚,骯臟的外表從來就不曾掩蓋他紳士的本貌;在了解到Zero的真實身世后,又冒著被抓的危險,用很長時間來真誠地向他的仆人道歉,在因警報拉響而被迫打斷Zero的詩句時還要強調(diào)日后一定聽他講完,這都顯示出他是一個正直、真誠、講道義的朋友,同時也表現(xiàn)了他對詩歌的極度熱愛,以至于他死到臨頭還要吟誦幾句他最喜愛的詩句。你可以說他文藝得過于矯情,可你又不得不佩服他過人的才華。說實話,那封在監(jiān)獄里寫的信還真把我小小地感動了一番。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寫過,維也納人早晨讀的日報上刊登的是詩歌和哲學文章,而作家和他的朋友們又經(jīng)常在咖啡館見面。維也納就是這樣一個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在那里,高雅文化相當于歌壇巨星,廣受民眾歡迎。而茨威格在那里,如同Gustav在布達佩斯,是一切的正中心。他一直在那里,直到曲終人散。
另外給我印象很深的一場戲是Gustav越獄后打電話向其他酒店老板求救,穿著彩虹色店服的各大豪華酒店老板在第一時間內(nèi)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齊心協(xié)力趕來援助朋友,整個過程毫不拖泥帶水,電話鈴聲一個接一個地響起,回答全部簡潔干脆,仿佛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這是導演在向飽受戰(zhàn)火的團結(jié)又精明的猶太民族加以致敬,這兩種性格特點在集體越獄的過程中又一次得到了完美的體現(xiàn)。精明,或許是猶太人本身具備的性格特點,或許是因為飽經(jīng)戰(zhàn)亂長期流亡而被逼出來的生存本領(lǐng)。Gustav前一秒還說要永生保存《拿蘋果的少年》這幅名畫,后一秒便說必須盡快把它賣掉,這份精明多少也透著些許辛酸與無奈。猶太人,他們因精明而富有,因富有而遭人妒忌,因遭人妒忌而遭人迫害,因遭人迫害而變得更加精明。
值得一提的電影的色調(diào)和配樂。法國配樂大師Alexandre Desplat是韋斯安德森的御用配樂師,極其歐洲化和風格化的配樂使整個電影保持在詼諧又不失莊重的狀態(tài);鮮艷溫暖的色調(diào)也減輕了戰(zhàn)爭背景的沉重感,粉白色的酒店外墻猶如童話里的城堡,美得不可接近,這也正是導演的深層用意:美輪美奐的建筑加重了酒店的不真實感,更反襯出故事最后黑白色調(diào)所預示的殘酷現(xiàn)實。最后,Gustav被納粹射殺——為了朋友。配樂第一次真正地停了下來,影出奇的寂靜,仿佛Gustav和Zero為Seige的死而默哀的瞬間在他自己身上重現(xiàn)了。導演雖然極力用明亮的色彩和幽默的旋律來搏人一笑,卻終究掩蓋不住因歷史的悲哀而造成的那一片刻的沉默。
Moustafa最后對青年作家談到對他主人的評價:“也許他的世界在他涉足前就已經(jīng)消失了,但他用他那神奇的光輝,優(yōu)雅地維持了那份虛假的幻象?!边@既是在說Gustav,也是在說Moustafa,更是在說茨威格。Moustafa花高成本換來低利潤收回這座過于冷清的酒店,是為了保留那份短暫的快樂時光,維持美好的表象;Gustav在災禍降臨前后,甚至在獄中,都不忘時刻打理好自己的酒店,在戰(zhàn)亂頻繁的年代,保持著大飯店鼎盛的姿態(tài);而茨威格呢,他的“精神家園歐洲”早已在他誕生前就消失殆盡,在現(xiàn)實面前,他無力反抗,最終選擇了自殺,于是他把不屈服于現(xiàn)實的理想化形象不斷地寄托到自己的作品中,Gustav最后的英勇就義也是對茨威格式人物形象的再現(xiàn)。
布達佩斯大飯店——“它的確是一片迷人的古老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