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
很久很久以前,我做過一件好事。在農(nóng)村的鄉(xiāng)路上,一頭拉著大車的騾子似乎受驚了,飛快地跑過來,后面一個農(nóng)民追得氣喘吁吁。我毫不猶豫地沖過去,一把拽住騾子的韁繩。騾子跑得太猛,韁繩頓挫了一下,把我的手勒得生疼。農(nóng)民伯伯追到跟前,接過韁繩,看了我一眼,拉著車走了。
我低頭一瞅,手掌出了點血??墒牵r(nóng)民伯伯為什么不感謝我一下呢?干體力活的人,情感粗糲,這個我能夠理解,但起碼的禮貌你要有?。∥业男袨橄喈斢谠缧┠甑挠聰r驚馬,制止了一個可能發(fā)生的大事故。你怎么能說走就走了呢?后來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別人聽,聽者大多會“啊”一聲,說“好,不錯”,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們的反應與我的期待著實有差距。我期待什么呢?探究內(nèi)心,應該是他們的一驚一乍,肅然起敬,集體向我鞠躬才好。但他們沒有。
依然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向我描述路人甲的卑鄙齷齪。路人甲在最困難的時候找他求助,吃他的喝他的,但當一個晉升機會擺在兩人面前的時候,路人甲毫不猶豫地蹬著他的肩膀爬上去,還在背后說他壞話。講述者氣得滿臉通紅——“他翻臉不認人”“他會遭報應的”。
這么多年過去了,路人甲還在安然地過日子,似乎沒有遭過報應的跡象。
看上去有點悲劇。你付出汗水與鮮血,他一句“見義勇為,還不錯”就是中肯的評價了。你一路高歌,跋山涉水,他一句“辛苦了”就把你敷衍過去。你還能怎么樣?誰會陪著你細致入微地哭,然后一口一口舔舐你的傷痂?
路人甲的“惡”也是這樣。你認為那個傷害你的人罪不容誅,但在另外一個人眼里,路人甲也就是“不怎么樣”,再嚴重點兒,不過是“這個人心眼兒小,離他遠點兒”。如此而已。而那個揭露他的人,在我這里還落個“憤世嫉俗”的標簽。“憤世嫉俗”跟“不怎么樣”相比,一個中評,一個差評,其實沒差多少。
所以,你的愛恨情仇在旁人那里都是要打折的,甚至春風過耳,空若無物。你自己的“好”,如果在自己眼里是一萬分,在別人那里也就八十分?!班?,這個人不錯”,完了。妨礙了你利益的人的“惡”是一萬分,在另外一個人眼里,可能還不到六十分。
一個大學生報名參軍。面試者問:“你有學歷嗎?”大學生自豪地回答:“我是環(huán)境科學專業(yè),回回考試全班第一,對空氣污染有過專門研究;我還自學了經(jīng)濟學專業(yè),考取了雙學位,畢業(yè)論文題目是……”話沒說完,面試者拿過一張紙,咣當蓋上一個章:“識字”,然后通過。
每個人對別人的感受都是麻木的,縮略的。他有自己的事需要關心。你的事,你的體驗永遠無法讓他感同身受。你在他那里只是個過客,可有可無。
認知的錯位,不被認同、不被理解的焦慮,或許源于自己沒得到相應的回報。你努力了一宿,辛辛苦苦把這個方案做好了,放到同事那里,他看了看,說:“哦,還好?!倍阆MJ真讀讀,讀出你的失眠、你的血絲、你的心路紋理。但這怎么可能呢?你是個模糊的人,被打折的人。這是悲催的人生還是無奈的人生?
不管怎樣,在別人眼里,你的人生都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