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遼代漢文墓志撰者與墓主關系主要有親屬、門人故吏、舊友同僚，和以“中介人”為媒介的四種。相較于此前北方草原政權，遼代墓志撰者與墓主關系網(wǎng)絡龐大，這是民族大融合背景下，族際聯(lián)系增進的具體表現(xiàn)。

關鍵詞：遼代；墓主；墓志撰者；社會關系

近年來隨著關系社會學的興起，多有學者從社會交游、人際關系網(wǎng)絡來增進研究、開辟新的研究議題。墓志作為對墓主的最后總結(jié)，墓志的撰寫者與墓主之間的關系值得從社會人際關系的角度進一步挖掘，也可作為社會人際關系的縮影。本文不惴簡陋，擬在10-13世紀的中國民族大融合的背景下，按墓志撰寫人與墓主關系的親疏遠近為線索，進一步考察遼代少數(shù)民族對漢文的接受情況。具體分以下幾類加以考述，權做引玉之磚。管窺之見，希祈方家賜正。

一、親屬關系

在社會學中，親屬的基本分類以親屬關系發(fā)生的原因為準則，分為配偶、血親（又分自然血親和擬制血親）和姻親。

（一）自然血親

自然血親是指出自同一祖先，具有直接的血緣聯(lián)系的親屬。按照行輩來劃分，包括長輩親、平輩親、晚輩親。遼代墓志的自然血親撰寫者涉及范圍較廣，上溯祖父之輩，下及重孫之列，與中原漢族的相關情況無異。

據(jù)筆者所掌握材料，遼代長輩為晚輩撰文的情況僅發(fā)現(xiàn)一例，即《契丹大字多羅里本墓志碑》明確記載由志主祖父耶律慈家奴撰寫。

在血緣關系中，鑒于輩分、年齡、成長環(huán)境的相同與相似，平輩兄弟姐妹間的親密程度較高，對彼此心性、生平也知之較詳，因此成為墓志撰寫的重要群體。同胞兄弟最為親近，自然不乏其例，如張嗣甫、鄭頡等人的墓志，皆由胞弟撰寫；孟有孚墓志由其同宗弟撰寫。之所以“撰者為弟，墓主為兄”的現(xiàn)象較為普遍，當與年齡因素直接相關。

此外，亦有晚輩子孫為長者作文的案例，如王綱撰其父墓志；趙浚記其祖父生平。

（二）夫妻關系

夫妻關系是以婚約的發(fā)生為標準的一種親密的社會契約關系，只存在于存續(xù)中的婚姻關系中。雙方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在情感、行為等方面最為親密。歷史上很多女性亡逝后，其夫會承擔起撰寫墓志的事項，遼代也不例外，陳凱妻曹氏、王澤妻李氏二人的墓志即如此。

（三）姻親關系

姻親是除配偶外，以婚姻關系為紐帶而形成的親屬。主要包括配偶的血親、血親的配偶、血親的配偶的血親三類。

在遼代墓主所呈現(xiàn)的關系明確的姻親關系中，撰寫人皆為墓主之晚輩，且以血親的配偶——女婿和孫婿為主。子婿如馮玘“濡毫落紙”為岳父作志刊銘；韓昉則書其岳父“性情疎放”之形象；孫婿如虞安卿“懷恩深渧”，參考實錄撰成《李文貞墓志》；《丁求謹墓志》記“忝為文者，□濟陽公（丁求謹）外孫女婿也?！?/p>

還有部分墓志撰文者，僅言為墓主之姻族，如劉文用、劉貢父子二人之墓志，皆由“姻族”王宗儒撰寫；渤海裔高嵩的志文由“外戚”賈瑜落筆；白霫鄭恪墓志由妻李氏族人撰。

（四）擬制親屬

在中國古代，擬制親屬既非血親亦非姻親，而是建立在收養(yǎng)、結(jié)義等基礎上的親屬關系，其權利義務關系，則比照血緣親屬來履行。

在遼代墓志撰寫群體中，就有個別為逝者家族的結(jié)義之交，如《張匡正墓志》撰者與之并無血緣關系，但被“列在季孫世裔之上”。楊丘文與梁慶先“為摯友”，梁母張氏薨后，由義子執(zhí)筆撰志。

（注：遼代契丹文墓志的撰者和墓主皆為契丹耶律姓和蕭姓，由于可識讀文字有限，僅可大體確知雙方為血親或姻親。）

二、以門人故吏為主的從屬關系

遼代受漢文化影響較深，很多府第也受中原之風浸染，招納弟子門人。古代的門生故吏與師尊、府主實際上存在著父子、君臣大義。為故主樹碑頌德，也成為門生故吏義不容辭的責任與甘之如飴的榮耀。因此，在這種歷史文化背景下的遼代社會，以弟子、門生、故吏等名義所撰寫的墓志文也紛紛涌現(xiàn)出來。

（一）門人

在遼代墓志中，撰文者為志主門人的案例不在少數(shù)。李萬曾“承郡王（耿延毅）之教”而考其世德而撰文；《耶律霞茲墓志》末記“客送恩公，字節(jié)何去”；陳覺拜秦晉國妃門下，“嘗面奉誨諭，助令就學”，故成為秦晉國妃墓志撰者的候選者。

（二）故吏

故吏是官僚舊時的屬吏，或由其提拔為官者。故吏為報府主恩德，在日常生活甚至政治活動中，對原來的長官或提拔者，甚至其家族都存在某種意義上的臣屬意識和關系。

部分遼代墓志對此類關系交代得較為明確。韓德讓貴為相國附于韓氏一門的官吏幕僚眾多，其父匡嗣、母陳國夫人蕭氏、弟德威、德昌的墓志皆由其下臣僚“忝嘉招”撰成?；适逡陕〉v則由其節(jié)度掌書記李可舉“承命紀年”。楊佶曾幸蒙張儉“國士之遇”，故“手書載詒”記其生平。

還有數(shù)方墓志未提供撰者與墓主關系的任何信息，但綜合以上標志性用詞——“承命”、“命”等折射出一定臣屬關系的字眼，亦可推知雙方是否存在門人故吏與師尊府主的關系。如王敦裕、蕭興言、耶律元佐等人的墓志皆是如此。

三、以舊友、同僚為主的交際關系

一般互為朋友、同事者，在精神或身份上是一種平等關系，由于彼此對對方的性格、事跡、家世等都較為熟悉，因此也成為托文撰志的考慮人群之一。

（一）舊友

在生活中，同為朋友者，亦有親疏遠近之分。在生活中，同為朋友者，亦有親疏遠近之分。遼代墓志撰寫群體中，有些與墓主乃生死至交，如甯鑑在葬期將至時，其子福惠至前往虞仲文處請銘，當時虞仲文患疾臥床數(shù)日，聽聞此訊，回想當年二人在馬城初識便一見如故，后“同年登科”，又都任官于江北，由是“定生死交”，懷著對故友的深切哀悼，虞聲淚俱下?lián)]筆為其撰寫墓志。鄭□□為“保始終之義”、“全生死之交”，“強揮狂筆”寫成《杜悆墓志》。

也有部分撰文者與墓主交情尚淺，如董庠僅與蕭闡“曾接交游”，后為之撰志；《劉祜墓志》亦同。

（二）同僚

同僚即同朝為官者，彼此間在精神或身份上處于對等關系。就遼代墓志而言，虞仲文與孟初曾同供職于“史局”，彼此“知之為詳”，孟初戰(zhàn)死沙場后，虞仲文親自為之撰志，并“從門人耶律少卿請銘”。

四、基于“中介”人物的間接關系

在遼代現(xiàn)存墓志中，有為數(shù)不少的撰寫者與墓主并無直接關系，但必有一個聯(lián)系兩者的樞紐人物。這一類墓志以史官“奉敕”撰寫為主，墓主則多為遼國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蕭氏，也有個別是墓主親屬請托他人撰寫。

（一）史官奉敕撰寫

1.墓主為皇族成員

陳國公主乃耶律隆慶之女，16歲時與蕭紹矩聯(lián)姻，18歲夭逝時，馬貽謀“仰遵睿旨”，作文刊石以使“懿范永存”。耶律隆慶之子宗政、宗允、宗教的墓志分別由朝臣王寔、劉詵（即劉伸）、張嗣復奉敕撰寫。耶律仁先子慶嗣、圣宗子宗愿的墓志均由史官趙孝嚴奉敕撰成。永清公主魂歸瑤池后，“皇上念其內(nèi)親，敕行大祭”，命李權作銘。梁國太妃耶律氏“出橫帳第二族”，是天祚帝外祖母，后帝命楊丘文撰文志之。

2.墓主為后族成員

欽哀皇后之妹晉國夫人亡后，朝臣張濟“近承睿旨”為之撰志。劉嗣昌奉敕作秦越國妃蕭氏墓志。蕭袍魯“出累相之門，處宗臣之位”，王師儒奉敕“俾述遺懿”。

3.墓主為漢族高官

梁援活躍于道宗時期，其祖母為荊王（即耶律倍第五子耶律道隱）之女耶律氏。志文所謂“以儒者致位臺宰”，“命數(shù)優(yōu)渥”是也。他去世后，孟初奉敕為之作記。

耿氏乃遼代大姓，數(shù)代在朝為官，族人耿崇美于天祿二年亡逝，保寧二年“別就新墳”時，王曉“承旨命”為之撰寫墓志。

賈師訓也生活在道宗時期，起于布衣，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歸逝后道宗命楊佶盡數(shù)詳細記載其生前數(shù)事。

（二）墓主親屬請托或任命他人撰寫

此類志文在遼代墓志中為數(shù)不多，墓主的自然血親、姻親或丈夫在其中充當了重要的“中介”。現(xiàn)可考案例如下：

自然血親為“中介”。景宗長女秦晉國大長公去世后，“曾孫永泣血聞天”，向楊佶為“請事刊石”。□昈久承耶律道順“青眼”，后受托為其兄道清撰文記事。

姻親為“中介”。蕭觀音乃蕭德恭姑母，其妻耶律氏墓志由李拱辰“承后命”而撰。《耿知新墓志》的撰者乃“故燕王門生、進士、講三玄王知微”，“燕王”乃墓主外祖父耶律直心，也難怪志文中對耿氏族姻族著墨較多，且甚是詳細，而對耿氏族人則記載寥寥。

此外，還有夫為妻請銘的案例。董庠“以舊分見托”，為其妻張氏向韓詵請銘；耿延毅與史克忠官職相當，前者妻耶律氏的墓志銘則是他以同事或友人之名，請托后者而成。

五、結(jié)語

10世紀以前，北方文苑荒涼，遼朝建立以后才有了長足發(fā)展。從迄今出土并公開的墓志數(shù)量上看，漢文書寫的超二百方，契丹文書寫的有四十多方；從撰寫者與墓主的關系來看，雙方的社會關系龐雜，包羅萬象，但親屬所占比例較低，故舊所占比例較大，這實質(zhì)上反映了血緣關系在社會人際關系中作用的逐步弱化，而與此同時人與社會的聯(lián)系卻在逐步加強。族屬上，漢文墓志撰寫者幾乎皆為漢人，墓主則囊括了契丹人、漢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雙方通過姻婭、結(jié)義、教學、交游、共事等諸方面原因建立聯(lián)系，編織起龐大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這成為漢文化向北地滲透的重要途徑和族際交流的便利通道。遼代漢文墓志的撰寫中，墓志數(shù)量以及志主與撰者雙方構(gòu)成的龐大社會關系網(wǎng)絡，作為社會生活中的一個文化因子，何嘗不是胡漢間族際交流的具體體現(xiàn)與深刻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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