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正白旗人阿克當阿不算一個如何了不得的人物。他雖然曾任嘉慶時的內(nèi)務府護軍都統(tǒng),官居二品,歷史記載卻很少,網(wǎng)絡上連個“百度百科”都沒有。
然而,此人的奢侈卻見于史書。嘉慶十三年(1808年),阿克當阿奉朝命來到揚州,督理兩淮鹽政,兼管三山事務。三山,一名護國山,位于南京西南板橋鎮(zhèn)三山村的長江邊,南北相連,三峰并峙,系江防要地。管理三山雖然屬于兼職,地位卻非同一般。做鹽政還要兼管軍務,可見嘉慶帝對他的器重。不過,對皇帝這份恩寵,阿克當阿似乎沒有怎么當回事,他正事干得不多,只是一味貪圖個人享受。清人歐陽兆熊、金安清所撰《水窗春囈》一書記載:阿克當阿交游極廣,朋友來到他的官府,他隨便應酬一下,至少要花掉五百兩銀子。他家里的東西非常值錢,書籍字畫相當三十萬兩銀子,金玉珠玩價值二三十萬兩銀子,花卉食器幾案相當近十萬兩銀子,衣裘車馬價值超過二十萬兩銀子。一個鼻煙上百兩銀子,他收藏有兩三百個;一把宋元團扇四五兩銀子,他家里一共有三千多把。阿克當阿對飲食極其講究。四月鰣魚上市時,必派數(shù)小艇張網(wǎng)于激流中,船上置新鍋,一得魚,就放到鍋子中,然而雙漿馳歸,到家時,魚恰好熟了,阿克當阿正與朋友們酒喝得正歡呢……此外,他還養(yǎng)著仆人上百個,幕友數(shù)十個,官府幾乎天天請人唱戲,如過年一般。因為他花錢如流水,時人稱其為“阿財神”。
清代的官員工資并不高,一個正二品的官員,年薪也只有600多兩銀子,阿克當阿過得如此“瀟灑”,靠的肯定不是正當收入。阿克當阿在擔任兩淮鹽關監(jiān)督的十多年中,到底收受了多少商人的賄賂,我沒有查到相關史料,不敢胡說,但阿克當阿當此差時大撈了一把陋規(guī),則是無需置疑的。
清代的“陋規(guī)”之盛,中國歷史上任何時代都無法相比。《水窗春囈》里詳細記載了各級官員一年可以收到的陋規(guī)數(shù)目。比如總督以兩江為最,一年可收陋規(guī)三十萬兩白銀,次則兩廣、四川。巡撫這一級是兩廣地區(qū)最有油水,一年可達白銀十萬兩,其余則是浙江、江蘇;布政使是江浙灰色收入最多,一年有五六萬兩白銀,其余是四川、陜西、山東、山西。有時經(jīng)濟活躍地區(qū)的道臺也能年收二十萬兩白銀。清代實行鹽鐵專營,不允許自由流通,每個地方的配額都由鹽政說了算,鹽政監(jiān)督是個極大的肥差,其灰色收入堪比總督,鹽政的陋規(guī)名目有閘規(guī)、引規(guī)、場規(guī)、壩費、配費等等。阿克當阿管的又是當時最活躍的兩淮鹽區(qū),其收受陋規(guī)之豐厚也就可想而知,否則,他也不可能那么講排場。
對陋規(guī),清朝的皇帝其實是知道的,但他們的態(tài)度是將其“合法”化??滴踉f過這樣的話:“凡事不可深究者極多,即如州縣一分火耗,亦法所不應取”,但他接著又“善解人意”地說:“若以此法一概繩人,則人皆獲罪,無所措其手足矣?!蓖砟?,他更是進一步申張了“腐敗有理”的理論:“所謂廉吏者,亦非一文不取之謂。若纖毫無所資給,則居常日用及家人胥役,何以為生?如州縣官只取一分火耗,此外不取,便稱好官?!庇赫龑β?guī)的態(tài)度跟乃父如出一轍,某次,他對官員說:“至于從前之陋規(guī),各省各項,何處不有?今若但就一二事參劾懲治,而其余悉置之不問,則嚴于此而寬于彼,用法不得其平;若將既往之事一一追溯,恐大小官員,無人得免處分。繁擾紛紜 ,殊非為政之體,況不教而加之罪,乃圣人之所戒?!笨滴醯膶O子乾隆則發(fā)表過這樣的意見:“此等弊,只可去其太甚者,書役之弊豈能盡革?”
將官場一些腐敗行為“合法”化,其后果是非常嚴重的。其一,知道當官可以發(fā)財,而且能發(fā)大財,所有的讀書人自然都往科舉路上擠,其他行當,比如數(shù)學、天文學、化學、物理學、生物學、地理學、園藝學等等沒有多少人去研究探索,造成一個民族的科學技術極其落后。有清一代三百多年,沒有一輛自動或半自動的機器是這個國家原創(chuàng)的,便是明證。其二,做官的都抱著發(fā)財之心,而且“合法腐敗”利益又如此豐厚,久而久之,他們也就忘記了官員應該保境安民的職業(yè)倫理。何況,明明是“非法”的錢卻將其“合法”化,官員自然也就難以把握“合法”與“非法”的限度,一不留神,就會走上腐敗的不歸路。
官員應該享有一定的待遇,這待遇必須與他們擔當?shù)呢熑蜗噙m合。但如果在正當待遇之外,體制還允許他們用權力謀取一定的個人利益,官員最終會一個個變成貪官,社會也會高度糜爛。清朝的亡國固然原因多多,但腐敗絕對脫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