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
論《文選·賦》選文的排序
張利
《文選·賦》對所選作品的編排遵循了一定的標準,且標準不是唯一的?!段倪x·賦》的排序同時使用了三個標準:一、宗經(jīng)原則;二、時代順序;三、文學發(fā)展規(guī)律。這三個標準是同時并存的,體現(xiàn)了編撰者的文學思想和編撰宗旨。
文選·賦 宗經(jīng)原則 時代順序 文學發(fā)展規(guī)律
《文選》由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主編,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賦、詩、文總集,選錄了先秦至梁代一百三十人的七百余首作品。作為在《文選》中占有舉足輕重地位的賦體,其選入的作家和作品數(shù)量是非常可觀的,賦體選文存在著排序現(xiàn)象,且排序標準一定體現(xiàn)出了編撰者的文學思想和編撰宗旨。通過對《文選·賦》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其排序同時使用了三個標準。
《文選》中賦、詩、騷三者的排序引發(fā)了后人不少非議。代表性的如章學誠《文史通義·詩教下》:“賦先于詩,騷別于賦,賦有問答發(fā)端,誤為賦序,前人之議《文選》,其顯然者也?!盵1]p81章學誠的批評有其合理性,因為自漢魏以來史書中的文體著錄順序,一般以“詩賦”排列,詩排在首位;一些文學批評著作也是“詩賦”排列。漢魏以來的正史、文學批評著作中的文體著錄一般是詩先于賦的,而且成書于蕭齊末年的文藝理論著作《文心雕龍》也是“詩賦”排列,所以蕭統(tǒng)在組織編撰《文選》的過程中受到正史和劉勰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章學誠的批評忽視了蕭統(tǒng)編撰《文選》的首要標準——宗經(jīng)原則?!段倪x》賦在詩前的排序實際代表編選者對賦的一種態(tài)度和看法,是有其合理性和可操作性的。
《文選序》中說:
嘗試論之曰:《詩序》云:“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至于今之作者,異乎古昔,古詩之體,今則全取賦名。[2]p1
蕭統(tǒng)認為賦這種文體源于《詩經(jīng)》,即“古詩之體,今則全取賦名”,“賦”本為《詩》六義之一,后來沿用而成為一種文體的名稱。關于賦的起源問題,班固在《兩都賦序》中就說:“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泵鞔_指出賦這種文體源于《詩經(jīng)》。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說賦本“六義附庸,蔚成大國”也是這種觀點??梢?,賦源于詩已成為當時學者的普遍看法。
對于蕭統(tǒng)的這種說法,學術界是普遍認同的。傅剛先生在《昭明文選研究》中說:“蕭統(tǒng)以文體之賦與六詩之賦聯(lián)系起來,這就使得賦取得了《詩經(jīng)》的直接繼承身份?!盵3]p227王存信先生也說:“《文選》正是從遵守《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觀念出發(fā),認為賦才是詩經(jīng)的直接繼承者,故將它放在首位?!盵4]p35-36
在先秦至南朝的發(fā)展過程中,賦作的面貌及質素已有巨大改觀。作為《詩經(jīng)》的繼承者,賦這一領域,已經(jīng)完全具備了原屬《詩經(jīng)》的特性與功能。既然“姬公之籍、孔父之書”不可“重以芟夷、加以剪截”[2]p1,蕭統(tǒng)不將《詩經(jīng)》選入,所以他才把賦這種文體列為各類文體之首,以示對《詩經(jīng)》的尊重。蕭統(tǒng)的做法是他重視儒家經(jīng)典的體現(xiàn)。在齊梁浮艷文風的環(huán)境中,蕭統(tǒng)感到了這種文風的弊端,藉以編纂《文選》,把“賦”放在首位,以期導向文學傳統(tǒng),反對時弊浮華。這種做法是用心良苦,值得推崇的。
《文選序》中說:
凡次文之體,各以匯聚。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類分之中,各以時代相次。[2]p1
駱鴻凱解釋說:“賦自‘京都’至‘情’凡十五類,詩自‘補亡’至‘雜擬’凡二十三類,所謂‘又以類分’也。而每類之中,文之先后,以時代為次,如賦之‘京都’類,先班孟堅,次張平子,是也?!盵5]p15
“各以時代相次”涵蓋兩個層次,其一表現(xiàn)在作品層面上,其二表現(xiàn)在作家層面上。在作品層面上“以時代相次”,是指《文選》中的作品是按照時代的先后順序進行排序的。在作家層面上“以時代相次”是指以作家卒年先后為序對作品進行編排。
這里以《文選·賦》中“鳥獸”類為例,來分析“各以時代相次”?!傍B獸”類共選入作品5篇,即賈誼《鵩鳥賦》、禰正平《鸚鵡賦》、張茂先《鷦鷯賦》、顏延年《赭白馬賦》、鮑明遠《舞鶴賦》。
賈誼《鵩鳥賦》序中交代了此賦的寫作背景:“誼為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鵩鳥飛入誼舍,止于坐隅,似鴞,不祥鳥也。誼既以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迺為賦以自廣?!盵2]p239由此可見,《鵩鳥賦》作于賈誼為長沙王太傅時期,即漢文帝前元六年(前174年)。
據(jù)《后漢書》稱,禰衡“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盵6]p2657孔融數(shù)薦之于曹操,而曹操不能容,轉送劉表。劉表亦不能容,復送于黃祖。禰衡當時處境,頗似命運任人宰割的籠中鳥。在黃射席上見到“性辯慧而能言”、“才聰明以識機”[2]p247的鸚鵡,借題發(fā)揮,抒發(fā)自己不遇的感傷。由此,禰衡《鸚鵡賦》作于黃祖太子黃射席上,即作于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晚于賈誼。
姜亮夫先生在《張華年譜》中稱:“華年僅十九,正精思博習之時,無容遂達,且放性謹傷,容無私托,而華思簡易,無誘世偽,則翁婿閑處,論道講藝,不涉世綱,蓋又可知。即放即沒,提撕中頓,遂有鷦鷯之賦,以自寄意?!盵7]p18由此,《鷦鷯賦》作于張華十九歲,即公元251年。
《宋書·顏延之傳》載:“孝建三年,卒,時年七十三。追贈散騎常侍、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如故。謚曰憲子。”[8]p1257由《宋書》的記載可知,顏延之的生卒年代是384年到456年。而顏延年《赭白馬賦》中有:“維宋二十有二載,盛烈光乎重葉”[2]p254,宋二十有二載,李善注曰“宋文帝十七年”,那么此賦作于宋文帝元嘉十七年(440年)。宋文帝為中郎將時,受宋武帝賜赭白馬一匹,元嘉十七年,赭白馬老死,文帝命群臣作賦,顏延年的《赭白馬賦》正是此時的應制之作。
《南史·鮑照傳》載:“臨海王子頊為荊州,照為前軍參軍,掌書記之任。子頊敗,為亂兵所殺。”[9]p360劉子頊,字孝列,宋孝武帝劉駿第七子,泰始二年(466年),劉子頊與江夏王劉子綏、晉安王劉子勛、邵陵王劉子元一并被賜死?!白禹湐。ㄕ眨閬y兵所殺”,所以,鮑照大概死于466年。
在《文選》賦體“鳥獸”類五篇作品中,唯獨鮑照《舞鶴賦》沒有序文,《宋書·劉義慶傳》附《鮑照傳》又極其簡略,無法準確地得知鮑照創(chuàng)作此賦的時間。
綜上,無法判斷顏延年《赭白馬賦》和鮑明遠《舞鶴賦》兩賦的寫作時間先后,但是可以清楚地知道顏延年卒于鮑明遠之前。所以此兩賦是根據(jù)作家卒年先后進行排序的。
賈誼、禰正平、張茂先三人按照時代的先后順序進行排序,體現(xiàn)了在作品層面上的“以時代相次”。顏延年和鮑明遠都是南朝宋時期的文人,他們的排序體現(xiàn)了在作家層面上的“以時代相次”,即是以作家卒年先后為序對作品進行編排的。由此,可以明顯看出《文選·賦》所選作品以“時代順序”的編排原則。
《文選序》中說:“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隨時變改,難可詳悉?!盵2]p1
蕭統(tǒng)認為萬事萬物都要經(jīng)歷從簡單到復雜,從質樸到華美的發(fā)展,文學的發(fā)展也不例外,文學的發(fā)展離不開前代的文學基礎。蕭統(tǒng)站在符合事物客觀發(fā)展規(guī)律的角度充分肯定文學發(fā)展的歷史必然性。舉椎輪與大輅、積水與增冰為例,說明文學的發(fā)展走向藻飾,正如事物由簡到繁、由質樸而華麗一樣,是自然而合理的。這不僅切合其他文體的發(fā)展實際,更切合賦體的發(fā)展實際。由西漢至東漢而至魏晉南朝,賦體在演進的道路上正是沿著這樣的發(fā)展軌道發(fā)展的。蕭統(tǒng)的這種文學發(fā)展的觀點從《文選》選賦作品中可以窺見一二。
《文選》選賦呈現(xiàn)出詳遠略近的特點?!段倪x》錄有先秦賦4篇,漢賦21篇,三國賦5篇,兩晉賦20篇,南朝賦7篇。各個時期中,選錄漢代作品最多,計有漢代賦家11家,作品21篇,均占所選全部賦家、賦作的三分之一以上。21篇作品涉及京都、郊祀、畋獵、紀行、宮殿、鳥獸、志、哀傷、音樂共計9種,占15種分目的近三分之二,其數(shù)量和比例足以說明了漢賦在賦體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地位和繁榮局面。在《文選》所錄賦體中,漢代、三國、兩晉、南朝各個時期大賦、小賦的篇數(shù)之比分別是11:10、2:3、9:11、0:7,呈現(xiàn)出大賦比重逐漸降低,小賦比重逐漸上升的總體態(tài)勢,這與歷代辭賦的發(fā)展變化正相一致。
《文選·賦》的選錄情形為我們清晰地勾勒出一條賦體文學由體物大賦向抒情小賦轉變的歷史軌跡。在漢代大賦占主導地位,到三國時期創(chuàng)作者開始突破漢大賦體物的傳統(tǒng),去寫一己之懷。兩晉辭賦大都篇幅短小,有較濃的抒情成分。南朝時,抒情小賦更為興盛。蕭統(tǒng)深邃地洞察到了賦體演變的這一過程,并由《文選》賦體的選錄表達了自己對辭賦發(fā)展的看法。將騷體賦——散體大賦——抒情小賦的發(fā)展流變以斷代史的形式勾勒出來,再現(xiàn)了先秦漢魏晉至南朝文學的發(fā)展脈絡。
《文選·賦》選入的作家和作品,數(shù)量很多,必須要用一定的排序原則來編次所有作品,才能使全書取得合理的結構。宗經(jīng)原則把賦體放在首位,是適用于整個《文選》選文的。而“時代順序”和“文學發(fā)展”大體上是適用于整個《文選·賦》的。但是由于作家創(chuàng)作的情況十分復雜,古籍距離現(xiàn)在也很遙遠,其具體的編纂次第,很難辨析其先后之序,因此我們對《文選·賦》排序的梳理,不能也不應對每一篇進行細致的考證,而只能對其排序原則的大致描述,明其著而略其微。
如表3所示,通過將發(fā)表文獻數(shù)量前10的作者統(tǒng)計排名,發(fā)現(xiàn)除了排名第一的作者楊劍有6篇文獻,排名第二、第三位的作者均有3篇文獻外,其他的作者均為2篇文獻,表明楊劍、邱堅、陳銳是情報信息機構開展科技創(chuàng)新知識服務研究的主要研究者,對本領域的學術交流與發(fā)展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1】葉瑛.文史通義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梁)蕭統(tǒng)選編.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98.
【3】傅剛.昭明文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4】王存信.文選·賦分類淺議[J],江蘇教育學院學報,1995(3).
【5】駱鴻凱.文選學[M].北京:中華書局,1989.
【7】姜亮夫.張華年譜[M].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
【8】(梁)沈約撰.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9】李延壽.南史·鮑照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作者介紹:張利,鄭州大學文學院2014級古典文獻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原文化與古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