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榮
從《永生》看博爾赫斯筆下的絕望困境
胡曉榮
小說《永生》是通過虛構的永生者表達了博爾赫斯對人類生存困境的探討,永生者是人類困于現(xiàn)實的代表,是失去自我的絕望者。本文通過對《永生》的細讀探索博爾赫斯筆下永生者絕望的生存困境。
博爾赫斯永生者生存困境文本細讀
《永生》是收錄于小說集《阿萊夫》的一篇短篇小說,表現(xiàn)了博爾赫斯對人類孤獨的生存困境的思考?!队郎分锌坍嫷摹坝郎摺笔撬刑幱诮^望的生存困境的代表:永生者擁有了不死的肉體,但是肉體的不死讓生命中的一切變得沒有意義,永恒的時光帶來的只有孤獨和絕望。本文通過《永生》中“永生者”絕望困境的解讀對博爾赫斯筆下的人類自我絕望的精神困境進行探究。
克爾凱郭爾曾將“絕望”視為一種本體論的生存狀態(tài),將沒有自我的狀態(tài)稱為“絕望”。他認為“絕望是一種精神的疾病、自我的疾病。因此可以有三種形式:在絕望中并不意識到有自我;在絕望中不要是自身;在絕望中要是自身。”也就是說,絕望是自我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博爾赫斯在《永生》中刻畫的永生者便失去了自我,處于絕望的精神狀態(tài)中。
小說中的“我”最初是《伊利亞特》手稿中記載的一個執(zhí)政官,一次偶然機會令“我”踏上了尋求永生之城的路途。在經(jīng)歷了炙熱的沙漠、穴居人的國度,遭受了各種困苦之后“我”達到了永生之城,獲得了永生。但是獲得永生之后的“我”也明白了那些穴居人就是永生者。而此時作為永生者的“我”沒有絲毫的愉悅與幸福,有的只是孤獨、冷漠與虛無。
“永生”代表了人類對死亡和痛苦的超越,意味著擁有無限的時間。但是,當“我”成為永生者之后才發(fā)現(xiàn),永生才是人類存在最大的絕望:肉體的不死帶來的是精神的虛無而非體驗無限可能的愉悅。小說中永生者就是穴居人,他們赤身裸體、野蠻愚昧、不會說話、以蛇為生,生活在像墳墓一樣的洞中,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令人本身就與死者無異。在這永生的國度中,他們失去了生命中本來的活力,生命變得沒有了意義與期待,創(chuàng)造了《奧德賽》的偉大詩人活得就像《奧德賽》中那條老得快死的狗,沒有了人類的尊嚴和高貴。對于永生者來說“沒有挽歌式的、莊嚴隆重的東西”,因為“任何事情不可能只發(fā)生一次,不可能令人惋惜地轉(zhuǎn)瞬即逝”。加繆說:“我們先得到活著的習慣,然后才獲得思想的習慣?!钡菍τ郎邅碚f,活著、思考都只是循環(huán)往復的重復而已,他們每天在無意義的重復自己荒謬、絕望的境地。“一個永生的人能成為所有人”,一個永生的人什么都不是,一個沒有意義、沒有自我的人生是絕望的。
“永生之城”本應是“我”歷盡艱辛想要超脫死亡的城市,但它卻是迷宮一般混亂顛倒的城,令人難以忍受。這個永生之成建在一塊巖石的臺地上,在這座城里,形狀各異、高低不一的建筑連城一體,還有各式各樣的穹隆和柱子。在這個象征永生的宮殿里,“到處是此路不通的走廊、高不可及的窗戶、通向斗室或者孔徑的華麗的門戶、梯級和扶手朝下反裝的難以置信的樓梯”。在“我”的眼中,這個城市“無休止,難以形容”,是可怕的。
這座令人作嘔的永生者的城市標志著永生者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澳亲曉谕?、已經(jīng)傳到恒河的城市,永生者們早在九個世紀前已經(jīng)摧毀,他們用廢墟的殘磚斷瓦在原先的地點蓋起我察看過的那座荒唐的城市”,永生者們建造了一個個這樣的城市,他們擁有無限的時間,可以建造任何的城池??墒巧钤谶@樣的城市里和生活在墳墓一樣的洞穴里于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所以,永生之城時時刻刻提醒著永生者,他們的存在只是無窮無盡的重復。面對這座永生之城,永生者感受到的不是自己偉大的創(chuàng)造力,而是永無止境的絕望。永生之城令永生者永遠活在一個虛無、重復又絕望的生活中。
三.死亡——打破永生的絕望
博爾赫斯筆下的“永生”不單單是小說中永生者的生存困境,更是所有人類的一種精神困境——虛無、絕望地活著。“博爾赫斯的奇幻敘事以及幻想美學最終關涉的就是現(xiàn)實與奇幻的界限,以及對界限的跨越問題”。他在《永生》中構建的客觀永生便打破了生與死的界限,將生死相連。但永生卻在客觀的永恒時間中將生命的一切意義都予以消解。人類的生存實質(zhì)是一次次的死亡體驗,肉體的永生就意味著實質(zhì)的消解。對于永生者來說,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全部的行為都是無關緊要的,甚至連自己都什么也不是。沒有了死亡的愉悅,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因永生成為沒有終止的重復,這也意味著人永遠走不出令人痛苦、絕望的生存困境。
打破這一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死亡使人們變得聰明而憂傷”。博爾赫斯將永生賦予絕望的氣息,死亡則具有了最高的激情。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終結(jié),消亡了的只是肉體,而精神依然存在。死亡賦予時間與生存新的意義。
“永生”對我們來說意蘊著生命延續(xù)的愉悅與貪戀,但是當博爾赫斯將其賦予人類生存終極意義的凝視與追問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與“永生”相比,死亡的有限性才是幸福的。我們沒有永生的可能性,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擁有永生者的絕望困境。在孤獨、絕望的困境中,死亡是生命最高的激情,自我選擇下的死亡最終解脫的是生存的困惑,將生存提到莊嚴、崇高的境界,賦予生存新的意義與生命力。
(作者單位:青島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