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芝鳳
乍寒乍暖,春天跌宕起伏地來了。梅花落盡,小桃開,都只是舊時天氣。著一件舊時春衫,情懷卻不似舊家時了。
樓外有雀鳥,依舊叫得快活。呱呱呱——是八哥還是布谷呢,鬧不清。鷓鴣的哀鳴,啼破了春山,隱隱約約疊著新愁舊愁。蛙聲也穿過重重田塍,來到我的窗外,一如舊年。
我專程看花,花的顏色卻并沒有一時明白過來;我駐足聽鳥,鳥聲與我心同歸于寂?;ê网B就在那里,卻不再是我心安處。
我的心,穿越千重煙水,來到東坡的雪堂。就用一個春天想念你吧,多了,會成疾。
當年,你站在超然臺上,春天還未老去,斜風吹細了柳枝,那半壕的春水,那一城的花……你醉在了春天。
那個春夜,你在蘄水酒家醉飲。月下,一溪春水,淺浪彌彌。你怕踏破那一溪瓊瑤,綠楊橋邊,解鞍欹枕,醉眠在那芳草。喚醒你的是春曉的一聲聲杜宇。目及處,亂山蔥蘢,你以為不在塵世。這樣幕天席地,隨意春芳歇,真的是一蓑煙雨任平生么!
那個春日,你去看新買的農田。風雨驟至,崎嶇山路上,同行的人狼狽躲避。而你,聽驟雨打著竹林,吟著詩徐行。在你心里,竹杖,芒鞋,比馬輕快呢。料峭的春風吹醒你的酒,你看見的是山頭斜照。歸到那蕭瑟處,風歇了,雨住了,似乎不曾風雨也不曾晴。人生的旅程多是這樣的吧,那些躲避不及的風雨,那些微冷時迎來的斜照,終是個無的吧。
你站在快哉亭上,笑蘭臺公子,道風有雌雄。我知道,你是解莊生天籟的,而你走進莊生,是因了半輩子的顛沛徙轉吧。而我,用一個春天,能習得你一星點浩然氣么!
看著門前的流水西去,你以為人生是可以再少年的。可是,華發(fā)早生時,你站在赤鼻磯,酒酹江月,分明覺得人生如夢。你是想乘風歸去瓊樓玉宇的,揀盡寒枝后,你只愿人長久。你是被超然的吧,這超然,有夜深人靜的嘆息!
我知道,你曾做過許多夢。
你曾暢想公瑾的雄姿,夢想成為如畫江山的一豪杰。而假如你只是公瑾一樣的豪杰,我不會用整個春天來想念你。我想念你,是因為你拄著杖藜緩步流轉在斜陽里的情景深深打動了我,還因為那夜雨的殷切,讓你體會到的是浮生的涼意。
你與子由當年共客長安,還是和二陸一樣的美少年,你是想致君堯舜的,你以為此事不難。旅枕的夢殘了,你憑著征鞍,無語。到頭來,也只是勞生有限,袖手閑看。這是君王和你的不幸,卻是后世如我一樣讀者的大幸。不喜歡你營營在無窮的世路,就喜歡你健康地悠優(yōu)游卒歲。
你風塵滿面,鬢發(fā)如霜了,望斷故園心眼,也只能幽夢里還鄉(xiāng)。夢里,那梳妝的女子,涕淚千行。你知道那明月下的短松岡,年年斷腸。你對王弗的思念加深了我對你的想念。
明月如霜的晚上,你聽到圓荷瀉露,夢云驚斷了,起來行遍小園,也不見盼盼身影。倦了,燕子樓空,佳人何在啊!前歡杳杳,后會悠悠……
你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也不是寒窯破洞的憨厚小子。你不是花街柳巷駐足的雅士,也不是狀元及第煞強如得一個并蒂蓮的薄情郎。
所以,我有足夠的理由想念你。在這個春天,隔著九百年的光陰,我望著你的背影,想你一生的風華。
你對酒,卷簾,邀明月;你聊發(fā)少年狂,學孫郎射虎;你欹枕著江南的煙雨,看孤鴻漸行漸渺;你走在松間無泥的沙路上,聽瀟瀟暮雨;你傳語江南父老,時常曬曬你的魚蓑;你勸使君回家賦謫仙詩,追黃鶴;你持酒邀竹塢松窗里的王處士,自個嘆居士先生老矣……
就用一個春天想念你吧,就用一個春天夢你,我會在夏天醒來,在秋天仰望莊生!
(作者單位:京山縣第一高級中學)
責任編輯 嚴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