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宏蕾

中國這次時刻拍賣試點，對全世界來說都是一次全新的試驗

當春秋航空一舉中簽后，春秋航空新聞發(fā)言人張武安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相比白云機場的時刻拍賣價，這一抽相當于節(jié)省9000萬元?！?/p>

這一幕發(fā)生在上海浦東機場航班時刻市場化配置試點抽簽會上。根據中國民航局制定的《航班時刻資源市場配置改革試點方案》，在廣州白云機場以“時刻拍賣”為模式，上海浦東機場以“時刻抽簽+使用費”為模式的兩場初級市場改革試點，在2016年初均已落下帷幕。

隨著廣州、上海、北京等核心機場時刻的日益緊張，國內時刻分配機制市場化改革的呼聲日漸高漲。而民航局開展的此次試點改革，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試行以市場配置方式分配航班時刻。

“這在國際上也是一次全新的試驗。”中國民航大學民航發(fā)展政策與法規(guī)研究中心主任劉光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作為中國最具‘行政分配色彩的體系，民用航空系統每一步微小的改革，都將產生深遠影響。對于中國的民航管理創(chuàng)新探索，外界應留有一定包容空間?！?/p>

至少，中國航班時刻資源配置改革已經邁出了市場化的第一步。

這樣的機會很難再有了

根據民航局的《試點方案》，浦東機場2016年每周新增196個起降時刻，其中50%試行市場配置，用于國內航班，其余仍然為行政配置。按照每周七天執(zhí)飛來推算，浦東機場2016年共有7組14個起降時刻可供抽簽。

“改革首先選擇廣州白云和浦東，也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眲⒐獠耪f，北京首都、上海虹橋、上海浦東、廣州白云是中國航班時刻資源最緊張的機場。受多種因素制約，北京首都、上海虹橋機場近四五年來沒有新增航班時刻資源?！半S著上海浦東機場第四跑道、廣州白云機場第三跑道投入使用，才能夠釋放一定量的航班時刻資源?！?/p>

對于很多新進入航空公司來說，獲得上海、廣州這類核心機場的時刻可遇而不可求，一旦抽中，將意味著其航線布局的巨大突破。

“尤其是時刻這樣的稀缺資源，能夠拿出來公開拍賣或抽簽進行市場化配置已經非常難得。試點過后至少還要幾年時間才能作出效果評估，除非情況發(fā)生變化，需要加快改革進程，否則短期內這樣的機會很難再有了。”一位現場參與時刻拍賣的業(yè)內人士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因此，各大航空公司對于此次改革均十分重視。

“在上海浦東機場，即便有兩次抽簽機會，東航營銷委四大高層也全部到場，其他多家航空公司都派出了公司高管到場?！痹摌I(yè)內人士說，“在廣州白云機場，除了幾大國有航空公司，長龍航空執(zhí)行總裁孫志軍、九元航空總裁紀廣平等都親自到場?！?h3>上海拼“手氣”

根據中國民航華東管理局發(fā)布的《上海浦東機場航班時刻資源市場配置改革試點實施細則》，浦東機場新增時刻的50%放入抽簽池，另外50%時刻、抽簽后剩余時刻以及收回時刻都放入行政分配池。

這次試點中，抽簽池的航班時刻數量為14個（7對）。

根據抽簽規(guī)則，現場就38家航空公司的抽簽順序進行隨機分配，之后進入抽簽程序。38家航空公司按照其在浦東機場的機隊規(guī)模和運營歷史被分為主基地航空、在位航空和新進入航空三類，航班時刻量的比例分別為總量的50%、30%和20%。

由于東方航空的機隊在上?；匾?guī)模最大，因此獲得兩次抽簽機會，與上航、吉祥、春秋航空分搶4對時刻。其余34家航空被歸類為在位航空和新進入航空，分別有2組時刻和1組時刻可供抽簽。

抽簽之前，代表春秋航空抽簽的張武安與同事們密集地開會討論。“抽簽設計地非常復雜，但也相對公平。設計中，四家主基地航空公司注定有一家是抽不中的，輪到誰都會感覺很觸霉頭?！睆埼浒惨虼撕芫o張。

38個信封被裝在抽簽箱中。如果抽中，則是一張“恭喜中簽”的紅字牌，否則，就是一張寫著“謝謝參與”的綠色信紙。

最終，張武安順利抽中浦東機場11：30～12：30的時刻?！斑@也是我們事先討論的最適合的時刻?！睆埼浒舱f。

根據《浦東機場時刻資源市場化配置試點實施細則》，中簽的航空公司將擁有2016年1月31日至2019年1月30日該時刻三年的使用權。

“中簽的6家航空公司代表要當場簽下《中簽時刻確認表》，需要一次性支付使用費，匯繳國庫?！睆埼浒舱f。

浦東機場的時刻基準價按照民航局批復的首飛標準執(zhí)行，一對時刻三年使用費暫定為34.4萬元，即一個起飛或落地的時刻為17.2萬元。再根據時刻好壞，按時刻基準價的1.2倍、1倍、0.8倍三種不同系數計收時刻使用費。

“由于春秋航空抽中的時刻比較優(yōu)質，要按1.2的高峰系數繳納時刻使用費?！痹摌I(yè)內人士分析，按照34.4萬元再乘以一周7個班期，最終春秋航空所要繳納的使用費為288.96萬元，使用權為3年。

廣州拼“財力”

相比之下，廣州白云機場“時刻拍賣”會的競爭則激烈得多。

“不論是業(yè)內反響還是外界關注度，廣州白云機場這次拍賣會的影響力都要比上海抽簽會大得多?！爆F場一位參與競拍的業(yè)內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或許是因為在公開透明的前提下，抽簽全憑運氣，而拍賣靠財力，不到最后落槌，誰也說不準。”

根據規(guī)則，廣州白云機場要完成九組黃金時段的航班時刻拍賣。

此次拍賣最大的亮點在于：所有通過資格審查的航空公司一視同仁，不分所有制性質，不分規(guī)模大小，平等參與競拍。

“在拍賣開始之前，航空公司都已經對形勢作了充分的預判。可以肯定，這是國有航空狙擊中小航空公司的戰(zhàn)場，為了把控廣州市場，財力雄厚的國有航空一定會將價格抬得很高?！痹摌I(yè)內人士透露，“公司內部也定了幾千萬元的高價，在這個權限內，我們有權舉牌競拍。沒想到在現場價格直接飆升到億元級別?！?/p>

“有些公司在現場競拍十分兇猛?！北热缟钲诤娇找?.25億中標第三組，又以1.5億中標第四組?！安贿^，最后清醒過來的深圳航空又放棄了第三組和第四組?！痹摌I(yè)內人士回憶，“吉祥航空和九元航空也各自報出來1.5億元的高價，但是最后也選擇了放棄。幾千萬元的預算根本就是來‘打醬油。”

根據規(guī)則，在具體拍賣過程中，采用第二價格密封拍賣的方式，即競拍者提交密封的交易價格，出價最高者勝出，但只需支付第二高的價格。

采用這種方式，原本是為了提高競買人的積極性，不用考慮對手的報價，只需要考慮該時刻對自身效益的真實估值。

“但在具體操作中，不少航空公司在自己拿不到的情況下，還是不斷推高競價，以提高對手的成本?！睋F場業(yè)內人士透露，“后期還有不少公司開始商量競拍價格?！?/p>

最終，白云機場時刻拍賣會最終成交總額為5.59億元。海航集團旗下新成立的低成本航空公司——烏魯木齊航空以9099萬元成為“標王”，國有三大航及其旗下公司則包攬了另外的八組，三大航成為實際的最終大買家，民營航空多數空手而歸。

“這只是初次試點導致市場的熱情太高，并不會長期如此?！睒I(yè)內人士分析，“南方航空為了保住自己在廣州的大本營地位，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但是之后可以進行交易，實現市場定價，不會像之前高得那么離譜?！?h3>簡政放權是大趨勢

“當初做試點方案時，為了趕在2015年底前拿出來，半年時間協調民航局、各地區(qū)管理局、航空公司，方案磨合的時間確實有點緊?！眲⒐獠欧治?。

從過程來看，不論是時刻抽簽還是拍賣，“局方、機場、拍賣公司都非常有經驗，這一試點順利做下來了?！眲⒐獠耪f，“現在看來問題不是太大。聲音最多的就是拍賣價格，最高的達到9000多萬元，最低也是近3000萬元?！?/p>

“現在的關鍵是：規(guī)定使用期限為3年，那3年之后這對時刻是歸還還是續(xù)簽？中標公司自身肯定希望到時轉換為歷史時刻，不想再交錢了?！鄙鲜鰳I(yè)內人士分析，“局方的態(tài)度如何，大家還不明確?！?/p>

以前，航班時刻分配主要依靠行政化的操作，并遵循“祖父權利”原則，即航空公司對于上一航季持有的航班時刻享有被優(yōu)先承認并繼續(xù)持有、使用的權利，而新增時刻主要考慮基地航空公司或是優(yōu)先國際航線進行分配。

“但其中的分配機制存在行政化嚴重的特征，并延伸了較大的權力尋租空間?！睒I(yè)內人士認為。

2011年，原民航華北局局長黃登科一審被判刑13年，其罪名之一便是“因涉嫌在航線時刻審批中存在腐敗行為”。

2016年1月28日，中央第十二巡視組對中國民用航空局開展專項巡視的結果向社會公布。其中提到，將嚴肅查處利用審批搞權錢交易等腐敗問題，進一步簡政放權，壓縮權力尋租空間，引入市場競爭機制，實現航線航班資源分配公開透明。

“從大趨勢來看，民航肯定也要逐漸按著簡政放權的思路走?！眲⒐獠耪f。

市場化下一步怎么走

“但是，具體到航班時刻這種特殊資源上，市場化怎么走，還需要慎重研究。”劉光才認為，“市場化是不是適合所有的資源配置？還需要再考慮?！?/p>

在國際上，航空航班時刻資源配置一般分為兩種基本模式，即行政性分配和市場化配置。目前，大部分國家采用行政分配方式，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采用完全市場化的方式配置航班時刻。

“理想狀況下，行政分配可以最大程度保障國家利益和社會公眾利益，操作上政府可以不用考慮各種復雜利益博弈，直接采用行政性手段簡便、經濟地決定航班時刻計劃。”劉光才分析，“但在實際操作中，也會導致時刻管理工作的低效率、簡單化、粗線條。對于新進入者來說也會形成市場壁壘?！?/p>

早在1986年，美國曾嘗試用行政分配手段進行抽簽改革，航空公司被允許在高密度機場進行時刻二級市場交易。而為了規(guī)避二級市場私下交易中存在的混亂現象和合謀行為，2006年美國又提出組建“盲人市場”，對擬買賣、租賃的存量航班時刻采用保密投標，希望構建一個公平競爭性競價機制的二級市場。

“但從結果是：美國兩次市場化試驗都失敗了。改革嘗試之后，很快出現大面積延誤與堵塞?！鄙鲜鰳I(yè)內人士說，“2009年左右，美國還準備舉辦航班時刻拍賣會，把所有時刻拿出來全世界拍賣，價高者得。中國還有航空公司去投了標書，但最終被下令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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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國際航空航班時刻二級市場的市場交易也有成功案例。例如，英國希思羅機場在實施二級市場交易后，帶來了明顯的使用效率和經濟效益，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航班時刻供求矛盾。

但相比這些試驗，中國的探索可謂更進一步。航班時刻一級市場的配置問題，國際航空理論研究很多，具體實踐還處于探索階段，到目前為止，僅美國在2009年1月12日對紐約三個機場10%的航班時刻進行過拍賣。

“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這次時刻拍賣試點，對全世界來說都是一次全新的試驗?！眲⒐獠耪f，“中國民航希望在國際話語體系里有話語權，就要有創(chuàng)新?！?/p>

“對于中國這次時刻資源配置改革試點成效如何，還需要3年時間的效果評估，民航局專家小組、機場，包括航空公司，都會不斷反饋這個錢到底花得值不值得?！眲⒐獠耪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