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霞

（長治學(xué)院中文系，山西長治046011）

《經(jīng)典釋文》引《說文》資料對大徐本《說文》的?？眱r值

張文霞

（長治學(xué)院中文系，山西長治046011）

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對《說文》的稱引內(nèi)容很多，其中有不少資料對于今存大徐本《說文》具有一定的?？眱r值。文章從校正大徐本逸字、脫文、衍文、次序顛倒、字形訛誤、釋義錯誤等方面舉例說明《釋文》所引資料對今本《說文》的校勘作用，以對治《說文》者提供一定的借鑒。

《說文解字》；《經(jīng)典釋文》；許慎；校勘

《說文解字》是東漢經(jīng)學(xué)家許慎之作，該書歷經(jīng)多次戰(zhàn)亂，再加李陽冰的刊定，許氏原本漸失其真。直至宋代初年，徐鉉奉詔校訂，對原書內(nèi)容進行整理，才大致恢復(fù)了許書原貌，使《說文》流傳至今，后世習(xí)稱“大徐本”。然畢竟時代遠(yuǎn)隔，且歷代傳抄難免有誤，導(dǎo)致其不可避免存在一些疏漏。對此，清代以及民國時期諸多學(xué)者已經(jīng)進行過?？闭?，但是從今存大徐本來看，依然有與許慎原書相背之處，因此對大徐本《說文》的?？惫ぷ魇恰墩f文》學(xué)研究中的重要內(nèi)容。

目前，在校勘《說文》的多種資料中，除去利用出土材料進行對比研究外，利用古籍特別是宋以前的古籍中所引用的《說文》資料來?？薄墩f文》，無疑是一條非常便捷和有效的方法。如李善的《文選注》、玄應(yīng)、慧琳的《一切經(jīng)音義》等。此外唐陸德明的《經(jīng)典釋文》（以下簡稱《釋文》）中也有不少稱引《說文》的內(nèi)容，同樣值得我們關(guān)注。該書是漢魏至六朝傳注派訓(xùn)詁的總匯,內(nèi)容豐富，涉及音韻、訓(xùn)詁、校勘、目錄、考據(jù)等，備受后代學(xué)者重視。《四庫全書總目》說：“所采漢、魏、六朝音切凡二百三十余家。又兼載諸儒之訓(xùn)詁，證各本之異同。后來得以考見古義者，注疏以外，惟賴此書之存。真所謂殘膏剩馥，沾溉無窮者也?！盵1]424清代學(xué)者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即常依《釋文》所引內(nèi)容?？贝笮熘墩f文》。筆者近讀《經(jīng)典釋文》一書，對其中稱引《說文》的資料進行了全面的、窮盡性的考察，認(rèn)為陸氏引文中確有許多條目對于今存大徐本《說文》具有一定的?？眱r值。擬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舉例說明《釋文》所引資料對今本《說文》的?？弊饔?，以對治《說文》者提供一定的借鑒。

一、校大徐本逸字

《說文》逸字，清代鄭珍、鄭知父子多有補正，今據(jù)《釋文》所引《說文》資料也可補《說文》逸字，以供治《說文》者參考?！夺屛摹匪墩f文》中共有11例今本無相應(yīng)條目，其中有的乃誤引別書所致，但也有當(dāng)補入《說文》者。舉例如下：

“寙”，《詩經(jīng)·大雅·召旻》釋文引《說文》：嬾也。[2]391大徐本無。按：《詩經(jīng)·大雅·召旻》：“皐皐訿訿，曾不知其玷?！碧瓶追f達疏：“訿訿為寙，不供其職也。《說文》云：‘寙，嬾也。’”[3]1267引與《釋文》同。又《集韻·虞韻》：“寙，嬾也。”其義與《釋文》、《五經(jīng)正義》所引正合。故此字當(dāng)依《釋文》補入今本《說文》。

“忲”，習(xí)也《詩經(jīng)·大雅·蕩》釋文引《說文》：習(xí)也。[2]374大徐本無。按：《集韻·祭韻》：“忲，習(xí)也。”《詩經(jīng)·小雅·四月》毛傳：“廢，忲也。”孔穎達疏曰：“《說文》云：忲，習(xí)也?！盵3]793《爾雅·釋言》邢昺疏：“《說文》云：狃，狎也。忲，習(xí)也?！盵4]92二者引同《釋文》。又《爾雅·釋言》郭璞注：“貫，忲也。今俗語皆然?！盵4]43可見“忲”是古時較為習(xí)用的一個詞。當(dāng)據(jù)《釋文》補之。

二、校大徐本脫文

《說文解字》后敘云：“此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重一千一百六十三，解凡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5]319胡秉虔《說文管見》中記載其說解只有十二萬二千六百九十九字，那么依胡氏說，則說解脫漏一萬零七百四十二字?！夺屛摹匪墩f文》資料有的可校大徐本中的脫文。試舉例如下：

“壚”，《尚書·禹貢》釋文引《說文》：黑剛土也。[2]157大徐本：剛土也。[5]286按：《韻會》七虞、孔穎達《尚書正義》引《說文》與《釋文》同。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依此改《說文》為“黑剛土也?！盵6]683王貴元先生《說文解字校箋》“壚”下云：“《韻會》七虞、《尚書·禹貢》陸德明釋文、《集韻》引並作‘黑剛土也’?！盵7]601可見許氏說解，當(dāng)有黑字，與下篆訓(xùn)“赤剛土也”，語例正同。又《釋名·釋地》曰：“土黑曰壚。”正與此解相合。

“髀”，《爾雅·釋畜》釋文引《說文》：股外也。[2]1713大徐本：股也。[5]86按：當(dāng)依《釋文》作“股外也”。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四引《說文》、希麟《續(xù)一切經(jīng)音義》引《說文》皆云“股外也”，與《釋文》所引同。丁福?！墩f文解字詁林》：“二徐本奪外字，宜補?！盵8]985《段注》：“各本無外，今依《爾雅音義》、《文選·七命注》、玄應(yīng)書、《太平御覽》補。……《肉部》：‘股，髀也’渾言之；此曰‘髀，股外也’，析言之。其義相足?！盵6]165段說為是?！墩f文》對于此類同義詞多取“其義相足”辦法為釋，并不一定互訓(xùn)，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則用“渾言”、“析言”去作分析。如：《說文·心部》：“息，喘也?！薄墩f文·口部》：“喘，疾息也。”《段注》“息”下曰：“喘，疾息也。喘為息之疾者，析言之。此言息者喘也，渾言之。人之氣急曰喘，舒曰息。”[6]502《說文·土部》：“垣，牆也。”《說文?嗇部》：“牆，垣蔽也?！薄抖巫ⅰ贰霸毕略唬骸按嗽圃撸瑝σ?。渾言之。牆下曰：垣蔽也。析言之?！盵6]684

三、校大徐本衍文

今存大徐本中，不僅有脫文現(xiàn)象，同時還有衍文現(xiàn)象。今試以《釋文》所引《說文》資料證之：

“掖”，《左傳·僖公二十五年》釋文引《說文》：以手持人臂曰掖。[2]928大徐本：以手持人臂投地也。[5]257按：《約注》引鈕樹玉《說文解字校錄》云：“《玉篇》云：從手持人臂也。從即以之訛，并無投地字。”[8]3016段玉裁依《釋文》刪“投地”二字，并云：“陸孔所據(jù)，皆無‘投地’二字，淺人附合左文增之，不知掖人者不必皆投地也。”[6]611，其說為確。《詩經(jīng)?陳風(fēng)?衡門序》：“衡門，誘僖公也。愿而無立志，故作是詩以誘掖其君也?！编嵭{：“掖，扶持也?！笨追f達疏：“掖，謂在旁扶之，故以掖為扶持也?！盵3]443《釋文》所引正與顧氏、鄭箋、孔疏之意合。故許氏原書當(dāng)無“投地”二字?！耙础庇伞耙唷崩墼銎远鴣?，因而意通。

“挩”，《周易·小畜卦》釋文引《說文》：解也。[2]81大徐本：解挩也。[5]254按：二者說解意同，然大徐多一挩字。《約注》云：“許君以解訓(xùn)挩，猶以縱訓(xùn)失耳。今大徐本說解衍一挩字，蓋傳寫者所誤增也?！盵8]2981《約注》之說當(dāng)確。據(jù)《說文》解釋字義通例，一般情況下釋文中當(dāng)不會出現(xiàn)被釋詞語，此用“解”字為釋，其義即很明了。二字意同，后合為雙音詞，即今之“解脫”。

四、校大徐本釋文次序顛倒

“話”，《詩經(jīng)·大雅·板》釋文引《說文》：會合善言也。[2]370大徐本：合會善言也。[5]53按：大徐本“合會”次序顛倒，當(dāng)作“會合”。《文選·秋興賦》、《文選?七命》、《文選·歸去來辭》、《文選·安陸王碑文》、《文選·蕭公行狀》李善注引《說文》皆云：“會合善言也。”與《釋文》引同?！都s注》引嚴(yán)可均《說文校議》曰：“合會當(dāng)作會合。”[8]556楊樹達《積微居小學(xué)述林》：“話字義為會合善言，故籀文字從會作譮,字受義于會也?！盵9]201二說可從。

“轈”，《左傳·成公十六年》釋文引《說文》：兵車高如巢以望敵也。[2]996大徐本：兵高車加巢以望敵也。[5]301按：大徐本“兵高車加巢”當(dāng)作“兵車高如巢”?！队衿ぼ嚥俊罚骸稗C，兵車若巢以望敵也?！薄稄V韻·肴韻》：“作兵車若巢以望敵也?！贝鞫薄读鶗省罚骸傲⒛緸槌灿谲囈赃h(yuǎn)望謂之巢車。別作轈。”均與《釋文》所引合。另，《說文·木部》有一“樔”字，釋為“澤中守艸樓。”[5]124“樔”、“轈”均由‘巢’得義，三字意通?！断祩鳌贰皹取毕略疲骸啊洞呵镒髠鳌贰拥菢溶囈酝且?。”可見徐鍇以《成公十六年》之“巢車”為“樔車”，《說文》、《玉篇》、《六書故》則作“轈”。是此處“巢”、“轈”、“樔”三字俱可通用，故意同。徐鍇又釋“樔”曰：“謂其高若鳥巢也?！薄抖巫ⅰ芬嘣唬骸皹?，形聲包會意。從巢者，謂高如巢。”[6]268故“轈”義也當(dāng)作“高如巢”，《釋文》所引當(dāng)確。

五、校大徐本字形訛誤

“蓍”，《周易·說卦》、《爾雅·釋草》釋文引《說文》：蒿屬。生千歲三百莖。[2]132,1664大徐本：蒿屬。生十歲百莖。[5]20按：大徐本《說文》“十”字誤，“三”字脫。宜補。小徐本也作“生千歲三百莖”，與《釋文》同。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八十四、卷九十七“蓍”字下引《說文》皆作“生千歲三百莖”?！抖巫ⅰ吩疲骸捌H木疏、博物志說皆同?！渡袝髠鳌吩唬狠橹疄檠躁纫?，百年一本生百莖?！盵6]34丁福?！墩f文解字詁林》曰：“大徐本作‘蒿屬，生十歲百莖?！瘖Z‘也’、‘三’兩字，宜補。千誤作十?！碑?dāng)依其說。

“畬”，《周易·噬嗑傳·無妄卦》釋文引《說文》：二歲治田也。[2]92大徐本：三歲治田也。[5]290按：今本“三”為“二”之訛誤。《說文韻譜》、《六書故》引《說文》皆作“二歲治田”，與《釋文》同?！抖Y記?坊記》鄭玄注：“田一歲曰葘，二歲曰畬，三歲曰新田?！盵10]1415

六、校大徐本釋義錯誤

“僵”，《爾雅·釋木》釋文引《說文》：偃也。[2]1685大徐本：僨也。[5]167按：徐鍇《說文解字系傳》：“僵，偃也。”與《釋文》同?！稘h書·五行傳》：“哀帝建平三年，零陵有樹僵地?！鳖亷煿抛ⅲ骸敖纫??！蓖夺屛摹匪?。《段注》：“大徐作僨非是。玄應(yīng)引：‘僵，卻偃也。仆，前覆也?！惫省敖敝^“仰倒”，如《漢書?霍光金日磾傳》：“行觸寶瑟僵。”《段注》又云：“凡仰仆曰偃，引申為凡仰之稱?！盵6]380可見“偃”與“僵”意同，二者可相互為訓(xùn)，故《說文》又云：“偃，僵也。”《詩經(jīng)?小雅?北山》：“或息偃在床”，是其例。而“僨”意為“倒仆”，《左傳·昭公十三年》：“牛雖瘠，僨于豚上，其畏不死？”杜預(yù)注：“僨，仆也?！笨追f達疏：“前覆曰仆?！盵11]1326又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需部》：“前覆為仆，后仰曰偃。”故知“偃”與“僨”意雖近但有別，古人分辨甚清。“僵”訓(xùn)“偃”當(dāng)合許氏原書之意。

“冞”，（《說文》作從網(wǎng)米聲），《詩經(jīng)·商頌·殷武》釋文引《說文》：冒也。[2]418大徐本：周行也。[5]157按：《廣韻·支韻》：“冞，深入也，冒也?！薄对娊?jīng)·商頌·殷武》“冞入其阻”，鄭玄箋：“冞，冒也。”[3]1462均與《釋文》所引相合。以《說文》在此字釋義之后引“冞入其阻”作書證觀之，許氏之意甚明。戴侗《六書故》言鄭箋訓(xùn)冒，與《說文》合，則戴氏所見《說文》當(dāng)也作“冒也”。小徐本作“周也”，當(dāng)是“冒也”之誤，大徐本則又增“行”字。許氏《說文》，釋義多有以引申或假借為訓(xùn)者，“冞”字即此例。蓋“冞”字本義當(dāng)為“罟”，許氏因經(jīng)傳多用引伸義“冒”，而釋“冞”為“冒”。故《釋文》所引當(dāng)近許書原貌。

據(jù)筆者統(tǒng)計，《釋文》所引《說文》與今本相合的條目達70%以上。而其余不相合的條目中有許多都可以對今本《說文》起到一定的?？弊饔?。因此我們完全可以用《釋文》所引《說文》資料去印證今天的大徐本。但是在利用其?？薄墩f文》時，要考慮到《釋文》自身存在一些失誤，不可一概肯定，而要認(rèn)真分析、鑒別，有條件地加以利用。

［1］紀(jì)昀、永瑢.四庫全書總目（上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7.

［2］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4］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爾雅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5］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6］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7］王貴元.說文解字校箋［M］.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2002.601.

［8］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

［9］楊樹達.積微居小學(xué)述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0］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11］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責(zé)任編輯史素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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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14（2016）03-0064-03

2016—04—11

張文霞（1976—），女，山西陽城人，副教授，主要從事古代漢語及文字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