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盛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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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鄉(xiāng)郎中戰(zhàn)“三線”

楊盛科

20世紀60年代, 美國在越南燃起戰(zhàn)火, 企圖侵犯中國邊境; 印度不斷蠶食中國邊境領土, 妄圖發(fā)動戰(zhàn)爭; 蘇聯(lián)在中蘇邊界陳兵百萬, 虎視眈眈; 臺灣蔣介石咄咄逼人, 叫囂“反攻大陸”，不斷派飛機、特務騷擾東南沿海地區(qū)。

在這種四面臨敵的情況下,“備戰(zhàn)”成了毛澤東關注的頭等大事, 他曾指示“三線建設要搶在戰(zhàn)斗的前面” 。因此,國務院、中央軍委當機立斷提出了搶抓“三線”建設的號召。當時我國設整個沿海為“一線”,中部各省為“二線”, 云南、貴州、四川、青海、湖北、湖南等省為“三線”。

湖南位于我國東南腹地,是連接東部沿海與西部內陸的橋梁, 戰(zhàn)略位置相當重要。湘西一帶境內溝壑縱橫, 峰巒起伏,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故湘西被列入“三線”建設的重點地區(qū)。

1970年8月25日, 國務院、中央軍委發(fā)文決定首先修建西南大后方的大動脈——湘黔枝柳鐵路。10月1日, 湖南省鐵路會戰(zhàn)指揮部正式成立, 時任湖南省委書記兼湘黔鐵路總指揮華國鋒下達全省動員令, 從而掀起“三線”建設新高潮。

1970年10月18日, 為了響應黨中央“三線建設要抓緊”的號召, 我與湖南城步苗族自治縣原白云公社200多名基干民兵同赴芷江鐵路建設工地參加“三線”建設。

當時，我在本村任“赤腳醫(yī)生”, 職責是用中草藥為群眾治療各種疾病。因此, 原白云公社黨委經(jīng)集體研究決定, 指定我參加湘黔枝柳鐵路建設, 從事醫(yī)療服務。我克服家中的困難, 挑著行李與200多名鐵建民兵們一道從蔣坊出發(fā), 經(jīng)綏寧、靖州、會同、洪江，22日清晨到達芷江縣新店坪。在趕赴芷江鐵建工地的路上, 沿途各縣村寨都張貼有醒目的大標語, 沿途各村百姓家門口都設有茶水攤, 使我們親身體會到在電影中看到的那種人民群眾歡迎子弟兵的動人場面, 哪怕腳板起了連串血泡也不覺得痛了。

當時的鐵建民兵按部隊建制, 城步為一個獨立團,一個區(qū)為一個營, 清溪區(qū)為第一營,營下設兩個連, 每個連有100余民兵。城步鐵建兵團由劉正良任團長, 李樹林任政委。為了對外保密, 各縣指揮部都設工程代號, 城步稱9259工程指揮部, 往家中寫信的通訊地址只能寫工程代號。邵陽地區(qū)有1991個連, 共24萬鐵建民兵。城步獨立團5個營5600多名民兵,分得2公里長的鐵路路基,其中有2個涵洞，2個大填方,需劈平4個大山頭才能填滿。

我分在營部衛(wèi)生所, 與蔣坊公社楊青云、大聯(lián)公社封國光、儒林鎮(zhèn)劉玉珍一道從事醫(yī)療衛(wèi)生事務。他們用西藥為民兵們治病, 我用草藥為民兵們進行疾病預防和治療外傷, 我們既分工又合作, 配合得十分默契。

由于鐵路工地土方任務重,時間緊, 加上居住環(huán)境衛(wèi)生差,老鼠蠅蚊多。 蔬菜以海帶、 南瓜為主, 民兵們營養(yǎng)欠缺, 故預防傳染性疾病顯得十分迫切。當時民兵工資每月36元 (10元伙食，5元零用，21元交生產(chǎn)隊記工分)， 每天口糧一斤半大米。因經(jīng)費緊張,西藥短缺, 故預防疾病以草藥為主。

我的任務是每天上山采集草藥熬成藥湯, 用于預防流感、流腦、消化道系統(tǒng)等傳染性疾病的發(fā)生與傳播。

當時衛(wèi)生所制定了一條“鐵規(guī)”: 凡是來衛(wèi)生所看病治傷的病傷員, 進門必須先喝完一碗預防藥才發(fā)放西藥或敷傷口藥, 許多傷病員都怕過這一關。為了確保民兵們的身體健康, 我們有時用水桶將熬制好的預防藥湯在開餐前挑到連隊,每人發(fā)半碗藥湯“強迫”民兵們喝, 不肯喝藥湯者不準開餐;有時動員民兵們在睡覺前喝一大碗, 把喝預防藥當作“政治任務”來完成。

由于采取多種防預措施,一營200多名鐵建民兵在半年多的時間里, 沒有發(fā)生過流腦、流感、腹瀉、痢疾等流行性疾病,從而加快了填土方工程建設的進度, 因而受到團部(縣指揮部)的表揚。

然而, 天有不測之風云。與我同村、剛滿20歲的新化移民子弟劉陶聰突然病倒了,連續(xù)幾天高燒不退,營部醫(yī)生給他打針服藥不見好轉, 我只好急忙將他轉送到團部衛(wèi)生院。團部醫(yī)師為他會診檢查時,只見他雙耳、雙眼、鼻孔、口中開始滲出血液，我覺得這種病癥極像苗醫(yī)所說的“上路野雞”癥，經(jīng)團部醫(yī)師會診后診斷為“鉤端螺旋體”。苗族民間治療此病，初發(fā)時用骨碎補200克搗爛取汁灌服或用金雞尾70克煎服，據(jù)說效果明顯。但我從未試過, 人命關天, 不敢用土方治療。團部衛(wèi)生院無特效藥也無法治療，必須火速送到芷江縣城北面的鐵道部醫(yī)院搶救。駐地對伙鋪距芷江縣城有70公里, 又無專人專車護送,怎么辦呢？

當時天色不早, 有人建議等第二天再派車護送。救人如救火,我只好挺身而出承擔起護送危急病人的任務。于是,我站在公路中間強行攔住一輛開往芷江方向的工程車, 將重病的劉陶聰扶上車, 3個多小時后到達芷江縣城時, 已是萬家燈火。

“三線”建設中，某鐵路工地醫(yī)療隊在為受傷的工人包扎傷口

我是第一次進芷江, 人生地不熟, 夜間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好背上劉陶聰邊走邊打聽鐵道部醫(yī)院的方位。當時劉陶聰雖然瘦得皮包骨, 但仍然有40多公斤重, 我十分吃力地背著他沿著芷江飛機坪邊緣行走。據(jù)說修建飛機坪時死了上千人,飛機坪邊有個萬人坑; 新中國成立初期集中槍斃土匪也將飛機坪邊作刑場, 所以在氣溫較高的夜間, 已長滿野草的芷江飛機坪有群群鬼火聞風而動。不知是真的怕還是累倒了, 我的背部冷汗直冒濕透全身, 大約摸黑走了兩個小時終于到達鐵道部醫(yī)院。我們進醫(yī)院時已是晚上10點多鐘, 我急忙拿出介紹信,辦理住院手續(xù)。醫(yī)師們說, 這個重癥病人若晚來兩個小時, 出現(xiàn)七孔大出血就沒有辦法救治了。

經(jīng)搶救, 劉陶聰?shù)牟∏榻K于得到有效控制。聽醫(yī)師們介紹說: 鉤端螺旋體, 又稱“打谷黃”“稻熱病”，它是一種感染鉤端螺旋體引起的急性傳染病。這種病毒寄生在老鼠的腎臟內繁殖, 并隨尿液排出體外，污染河水、塘水和稻田水,人若接觸了被污染過的水, 鉤端螺旋體病毒就會通過皮膚、黏膜侵入人體, 在血液中大量繁殖后侵入肝、腎、肺、腦膜內誘發(fā)各種癥狀(七孔大出血、發(fā)高燒等), 此病潛伏期較長, 初發(fā)時很難診斷是何種疾病; 若發(fā)現(xiàn)太晚或救治不及時, 病人極易死亡。醫(yī)師們對我說: 在鉤端螺旋體流傳的農村, 大面積消滅老鼠和減少赤腳下水田的次數(shù)是比較見效的預防措施。

我回到營部衛(wèi)生所不久,有人對我說:你的膽子太大了！一個半路出家、毫無護理知識的草藥郎中竟敢一個人護送危急病人去芷江; 如果患者在途中病情突然惡化死亡,沒有證明人, 看你如何交代！我細想：他批評得有理。但是, 人在危難中最需要的是得到及時救助。劉陶聰大難不死,應歸功于他自己大富大貴的造化和鐵道部醫(yī)師們的全力搶救。

土方任務完成后, 大部分民兵回到家鄉(xiāng),我被留下為參加打蘇家溪隧洞的民兵們從事后勤服務。1971年5月的一天晚班中, 在蘇家溪隧道施工時,因洞中巖石塌方, 當場死亡2 人, 重傷10余人。隧洞塌方事故并沒有影響工程的進度, 民兵們振作精神繼續(xù)干下去。從填土方、打隧道、架設橋架到鋪軌, 僅兩年時間, 民兵們憑借簡陋的工具,在如此復雜的地形上施工, 完成了902公里長的湘黔鐵路修建任務。

1972年10月13日, 新建的湘黔鐵路終于正式通車。在“三線”建設中, 苗鄉(xiāng)民兵為國家的鐵路建設做出了突出貢獻。在一營衛(wèi)生所全體醫(yī)務人員的努力下, 一營200多名鐵建民兵沒有一個因病致死或因傷致殘, 我們在肩負保護民兵身體健康的工作中, 向黨和人民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三線”建設在湖南歷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

（責任編輯：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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