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星

摘 要：旱魃是我國古代傳說中能致旱災(zāi)的神怪，它的形象的定型經(jīng)歷過一個漫長的過程。現(xiàn)代學(xué)者對旱魃的研究都能細致的分析它在不同時期的形象，但至于它具體是如何演變的以及為什么會這樣演變則論述不多。今草此小札，就自己對旱魃演變的理解做一粗淺分析。

關(guān)鍵詞：旱魃；演變；民俗

1 秦漢以前的“魃”的形象

旱魃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大雅》里，言：“旱即大甚，滌滌山川。旱魃為虐，如惔如焚。我心憚暑，憂心如熏?！盵 劉毓慶注《詩經(jīng)》，中華書局，2013年，768頁。]此時的旱魃在人們的觀念中究竟為何物？有學(xué)者認(rèn)為，先秦時期的旱魃，于百姓而言，尚只是一種對自然神靈的概念性稱謂，類似于古人對日月山川的崇拜。[ 王新文：《古代山東地區(qū)“打旱魃”風(fēng)俗考述》，《安慶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1年第9期。]筆者認(rèn)同這一說法，《詩經(jīng)》反映的是三代時期的文化內(nèi)涵，彼時人們多自然崇拜，人們對旱魃的認(rèn)識正是這一文化內(nèi)涵的反映。

到了戰(zhàn)國時期，旱魃則變身為人格神。見《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記載：“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yīng)龍攻之冀州之野。應(yīng)龍畜水，蚩尤請風(fēng)伯雨師，縱大風(fēng)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fù)上，所居不雨……”[ 周明初校注：《山海經(jīng)》，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181頁。]此記載中的青衣女魃，有學(xué)者將其歸為鬼怪一類。[ 程憬著，顧頡剛整理：《中國古達神話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175頁。]筆者認(rèn)為不妥，至少戰(zhàn)國時期的女魃還不完全是鬼，而應(yīng)該是神。女魃即是黃帝之女，若非黃帝亦是鬼？但黃帝在當(dāng)時乃是神而非鬼，何由其所生之女卻為鬼？故女魃當(dāng)是神。由此，戰(zhàn)國時的旱魃有了一個清晰的輪廓，從自然神變幻為了人格神。

2 作為鬼的“魃”

及至東漢初，旱魃則成了鬼。許慎所著，成書于漢和帝與漢安帝之間的《說文解字》有對“魃”字的解讀：“魃，旱鬼也。從鬼，犮聲，《周禮》有赤魃氏，除墻屋之物也?！对姟吩唬骸昂调蔀榕啊！盵 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188頁。]同時期的張衡在其《東京賦》里也有記載：“爾來卒歲大儺，驅(qū)除群厲……囚耕父于清泠，溺女魃于神潢。”[ 蕭統(tǒng)：《昭明文選》，華夏出版社，2000年，74頁。]《后漢書》云：“耕父、女魃皆旱鬼。惡水，故囚溺于水中，使不能為害?！盵 班固：《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3128頁。]可見到了東漢時期，旱魃乃是作為鬼的形象普遍出現(xiàn)在人們的觀念中。那么，旱鬼究竟又是什么玩意兒呢？它的形象如何來的？這要先從“鬼”說起，所謂的鬼，《說文》的解釋是：“鬼，人所歸為鬼。從人，甶象鬼頭。鬼陰氣賊害，從厶?！盵 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33頁。]《禮記·祭法》則曰：“大凡生于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變也。”[ 陳戍國點校：《禮記》，岳麓書社，2006年，394頁。]即是說，當(dāng)時人們認(rèn)為魃是人死后變化而來的。故此筆者推測，彼時的魃在人們的認(rèn)識中可能就是赤魃氏死后所變之鬼。許慎在《說文》中解釋“魃”字之時，將《周禮》中記載的“赤魃氏”引入其中，從赤犮氏的功能特點來看，則此赤犮氏有死后為旱鬼的可能。東漢大儒鄭玄注《周禮》時就認(rèn)為“赤犮，猶言捇，拔也，主除蟲豸自埋者”?？芍谀菚r人們的觀念中，赤犮氏頗有拔除物體之功能。那么其死后變身為鬼，并擁有了拔去云雨制造大旱之神功，也就合乎情理。次說難免牽強附會，但此時的旱魃是鬼則無疑。

3 《神異經(jīng)》中的“魃”

到了東漢末年，旱魃的形象就出現(xiàn)了大的突破。這一形象記載在《神異經(jīng)》里，其文曰：“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頂上，走行如風(fēng)，名曰魃。所見之國，赤地千里。一名旱母。執(zhí)而投之溷中即死，旱氣乃消?！盵 歐陽詢：《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723頁。]此記載之旱魃，與前人所識之魃區(qū)別極大，似一全新之物種。首先，魃的形象由鬼神變?yōu)槿?。其次，此形象有了具體的特征，它長相怪異，身材矮小，袒身而目在頂上。再者，此怪物行動迅速敏捷。這一形象源自何處？莫非乃作者之憑空想象？《神異經(jīng)》成書于東漢末，在那個讖緯盛行的社會環(huán)境里，是有旱魃新形象產(chǎn)生的溫床和素材的。我認(rèn)為這一素材即源于《山海經(jīng)》和《詩經(jīng)》（《說文》當(dāng)與《詩經(jīng)》同一系統(tǒng)）里的記載，此外南方楚地崇尚淫祀巫覡風(fēng)俗可能對旱魃形象的塑造也有所影響。下面筆者將簡要申述理由。

先看《詩經(jīng)》、《山海經(jīng)》記載與《神異經(jīng)》旱魃形象的關(guān)系，《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又西六十里，曰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初，其廣十里，鳥獸莫居。有蛇焉，名曰肥遺，六足四翼，見則天下大旱?！盵 周明初校注：《山海經(jīng)》，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13頁。]又《中山經(jīng)》：“又西三百里，曰鮮山……其中多鳴蛇，其狀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磐，見則其邑大旱?！盵 周明初校注：《山海經(jīng)》，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71頁。]《山海經(jīng)》關(guān)于此類類似事物的記載頗多，此不贅列。

對比《神異經(jīng)》和《山海經(jīng)》的描述，有三個主要的共同之處。其一，此物出現(xiàn)則大旱，《神異經(jīng)》言“所見之國，赤地千里”，《山海經(jīng)》則云“見則天下大旱”、“見則大旱”。其二，此物行動迅速敏捷?！渡癞惤?jīng)》說“行走如風(fēng)”，《山海經(jīng)》則記載“六足四翼”、“但見四翼”。所謂有“六足四翼”，無非是要表明此物行動迅速。其三，《神異經(jīng)》的旱魃與《山海經(jīng)》的旱怪（肥遺、鳴蛇之類）皆是“目在頂上”。由此我認(rèn)為，《神異經(jīng)》中的旱魃形象定受了《山海經(jīng)》的影響。作者刻畫這一形象，是沿取《詩經(jīng)》旱魃之名，勾用《山海經(jīng)》弄怪之實，再加刻畫加工而成的。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過去就有人誤將旱魃當(dāng)做肥遺。宋張?zhí)朴⒃谒妒駰冭弧防锇l(fā)現(xiàn)后蜀辛寅遜所修前蜀《王氏開國紀(jì)》，誤以肥遺為旱魃。張氏因此還引《山海經(jīng)》里的肥遺來糾正其說。[ 王文才、王炎：《蜀梼杌校箋》，巴蜀書社，1999年，32頁。]辛氏誤將肥遺當(dāng)做旱魃固然可笑，只是我們?nèi)裘髁撕调尚蜗蟮乃茉毂揪陀蟹蔬z的影子，辛氏之誤也就不足為奇了！

《神異經(jīng)》又有“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頂上”之語，則是一個畸形兒的形象。此“南方之人”或為南方荊楚地區(qū)的游巫。東漢是一個旱災(zāi)高發(fā)期[ 劉春雨：《東漢三國時期的旱災(zāi)研究》，《蘭臺世界》2008年第9期。]，因此靠巫覡求雨乃是常事。但中原地區(qū)，自秦漢以來政府對民間巫覡淫祀活動就持壓制態(tài)度。《漢書·漢武本紀(jì)》載：“天漢二年……秋，止禁巫祠道中者。且《神異經(jīng)》又說“一名旱母。執(zhí)而投之溷中即死，旱氣乃消”，此更與當(dāng)時環(huán)境下的巫覡命運相符。當(dāng)時旱災(zāi)頻繁，巫覡求雨不著是很正常的。但是，民眾對與她們的失敗則是不能容忍的。早在巫覡還尚風(fēng)光的戰(zhàn)國時期，他們就要為求雨失敗付出生命的代價，《左傳》記載說“夏，大旱，公欲焚巫覡……”。可見，所謂的“旱母”，不正是求雨不著的“女巫”嗎？因為失敗，人們將這弱女子“投之溷中”，死則死了，旱氣能消卻未必矣！當(dāng)彼之時，此等事跡恐非孤例，人或以訛傳訛，反把這求雨的巫覡當(dāng)做了作祟的旱魃，也因為仇恨而又將他們惡意丑化，不僅把他們描述成“長二三尺”（南方人本身要比北方人矮?。┑馁?，還把他們與《山海經(jīng)》的旱怪聯(lián)系起來。最終，到了東漢末，旱魃在各種觀念層累的演變中與社會旱災(zāi)頻發(fā)的壞境下就基本定型了。漢以后，旱魃的形象亦有大的變化，文人對它的解讀亦五花八門。只是大都沒有再突出東漢末《神異經(jīng)》里所形成的形象的框架。

參考文獻

[1]劉毓慶注《詩經(jīng)》，中華書局，2013年，768頁。

[2]王新文：《古代山東地區(qū)“打旱魃”風(fēng)俗考述》，《安慶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1年第9期。

[3]周明初校注：《山海經(jīng)》，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181頁。

[4]程憬著，顧頡剛整理：《中國古達神話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175頁。

[5]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188頁。

[6]蕭統(tǒng)：《昭明文選》，華夏出版社，2000年，74頁。

[7]班固：《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3128頁。

[8]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33頁。

[9]陳戍國點校：《禮記》，岳麓書社，2006年，394頁。

[10]歐陽詢：《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723頁。

[11]周明初校注：《山海經(jīng)》，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13頁。

[12]周明初校注：《山海經(jīng)》，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71頁。

[13]王文才、王炎：《蜀梼杌校箋》，巴蜀書社，1999年，32頁。

[14]劉春雨：《東漢三國時期的旱災(zāi)研究》，《蘭臺世界》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