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芳
(安徽理工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安徽淮南 232001)
譚恩美筆下的中國傳統(tǒng)家庭倫理觀研究
——以譚恩美作品《喜福會》《灶神之妻》《接骨師之女》為例
張 芳
(安徽理工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安徽淮南 232001)
《喜福會》《灶神之妻》和《接骨師之女》通過對幾代人圍繞母女關(guān)系展開的情節(jié)的描寫,表達了華裔女作家譚恩美在異質(zhì)文化語境下對中國傳統(tǒng)倫理觀的思索.從封建制婚姻倫理、封建家長制等方面分析作家由于特定歷史原因在呈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倫理形象方面存在的偏差,同時也指出作品中塑造的中國傳統(tǒng)倫理的正面形象,客觀上有利于中國倫理形象在世界舞臺的塑造,也有助于加深讀者對譚恩美作品的解讀,啟示讀者客觀冷靜地看待其作品中應(yīng)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意圖.
譚恩美小說;中國倫理形象;異質(zhì)文化
著名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因擅長于創(chuàng)造跨文化題材的文學(xué)作品為讀者所熟知.她的第一部作品《喜福會》刻畫了四對母女的矛盾沖突、愛恨情仇和進退兩難的困境,在美國文壇造成巨大轟動.第二部作品《灶神之妻》以母女二元對立為中心,進一步探討了婚姻、平等自由、文化融合等問題.第四部小說《接骨師之女》講述了母女三代命運截然不同而又一脈相承的故事,深刻反映了譚恩美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的強烈的家族意識,提出了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碰撞時產(chǎn)生的一系列問題.通過細讀這幾部作品,不難發(fā)現(xiàn)道德關(guān)懷和倫理追求正是譚恩美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以作品中的中國傳統(tǒng)倫理因素為切入點,通過分析三部家族式小說中主人公對待女性問題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窺視作者的中國傳統(tǒng)倫理觀,及由此向異質(zhì)文化讀者呈現(xiàn)的中國倫理形象.
譚恩美的小說主題離不開中國移民流散到美國的家族故事,并一直延續(xù)母女感情糾葛.小說內(nèi)容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與作家本人的家庭生活密切相關(guān).譚恩美有著離奇的家族史,其外婆早年喪夫,后被強奸,不堪屈辱,自殺身亡;這一幕幕被年幼的譚黛西——譚恩美的母親親眼目睹,她仿效母親,曾多次試圖自殺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這一切都對年幼的譚恩美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她六歲時割腕,并非想自殺,只是身上遺傳了母親悲觀的基因.
譚恩美十五歲時悲劇再次降臨,父親和哥哥一年內(nèi)病逝,母親帶她移民瑞士,在此期間譚和母親沖突不斷,因此在其作品中經(jīng)??梢钥吹饺A裔美國母親不融入西方文化的場景.譚16歲時與被軍隊開除的德國人相戀,遭到母親的強烈反對,母親曾用刀指著她的喉嚨,逼她放棄[1].母親對譚恩美寄予重望,她卻用棄醫(yī)從文對抗母親的望女成鳳.后來母親告訴她,自己在中國大陸還有三個女兒,這讓譚恩美感到震驚,也為《灶神之妻》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靈感.她于1987年陪同母親來到中國,與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相認,這次經(jīng)歷使這對母女冰釋前嫌,也促使她完成了《喜福會》的創(chuàng)作.
病故的母親和自殺的外婆一直是譚恩美創(chuàng)作的靈感所在.《接骨師之女》的前言:冥冥之中,在我寫最后一稿的時候,有兩位影子作家給了我很大的幫助.這個故事的核心來自我的外婆,講故事的聲音屬于我的母親[2].譚恩美根據(jù)自己真實的母女關(guān)系體驗,在作品中將母女沖突描述得惟妙惟肖.作為第二代華裔
2.1 非自主性婚姻
譚恩美作品中的母親幾乎都親身經(jīng)歷了封建婚姻的迫害.《喜福會》中,安梅的母親,喪夫后起誓要做貞婦,但被騙失身并當(dāng)上姨太太,在“一女不嫁二夫”的封建社會,被當(dāng)時的社會所唾棄,忍辱偷生數(shù)年后自殺身亡.龔琳達十二歲時便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童養(yǎng)媳,在“三從四德”的束縛下當(dāng)牛做馬,默默忍受著尖酸刻薄的婆婆和年少無知的丈夫的欺凌.《灶神之妻》中雯妮的母親因外婆的逼迫,被迫放棄自己的戀人,嫁給一把年紀的富商,成為“第二個二姨太”,開啟了牢籠般的生活模式.
譚恩美筆下的母親都是弱勢群體,在封建婚姻中處于被蹂躪的地位.更糟糕的是她們的下一代,在美國出生的女兒,也深受封建婚姻制度的影響.《喜福會》中安梅的女兒露絲為了丈夫放棄自己的理想和前途,在婚姻中失去自我,久而久之喪失了話語主導(dǎo)權(quán).映映的女兒麗娜崇尚自由平等的婚姻,試圖在與美國白人哈羅德的婚姻中踐行這一理念.兩人婚后財產(chǎn)獨立,平攤賬單,麗娜在婚前就幫助哈羅德打拼事業(yè),最終他擁有自己的公司.雖然對公司的貢獻是對等的,然而麗娜只能得到他七分之一的工資,其感情也陷入深深的迷惘中:這么多年,我得到些什么呢?或許當(dāng)初,我們根本不該結(jié)婚[3].他們的婚姻基礎(chǔ)就像她家的細花瓶,一碰就會碎.然而深受母親影響的麗娜含蓄、隱忍,從不向丈夫表達自己的不滿.
以家庭為本位的中國封建社會,婚姻的目的在于滿足家庭需要.譚恩美的作品通過向讀者呈現(xiàn)一樁樁失敗的婚姻,批判了中國封建制度下婚姻觀中的非自主性原則、夫妻義務(wù)單向度原則等,進而揭露了封建制度束縛下廣大女性的困頓.
2.2 專斷的家長制
代際關(guān)系尤其是母女關(guān)系是譚恩美作品的主旋律,而父母對子女的封建專制以及由于兩代人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和情感體驗的不同而引發(fā)的隔膜與沖突也是其一貫突出的主題,這種代際關(guān)系因此成為最重要、最值得研究的課題.在《喜福會》《灶神之妻》和《接骨師之女》三部小說中也得到了深刻的印證.兩代人之間隱約地出現(xiàn)了一系列幾乎難以逾越的屏障——時間、經(jīng)歷、價值觀以及語言,這種隔閡的結(jié)果是兩大陣營做好了戰(zhàn)斗的姿勢[4].
《喜福會》中,由于母親期望太高,與女兒沖突的例子比比皆是.精美的母親素云對女兒寄予重望,為女兒取名“精美”,寓意“盡善盡美”.在證實女兒既成不了明星也不具備高智商后,希望女兒在鋼琴方面有所造詣,靠打掃衛(wèi)生作為交換,請人教女兒彈琴,還不顧生活拮據(jù)為女兒買鋼琴.然而,精美并不喜歡學(xué)鋼琴[4].吳素云望女成鳳心切,不顧及女兒的感受,人才未培養(yǎng)成,反而助長了女兒的逆反心理,也使得女兒拒她于千里之外.《灶神之妻》中,雯妮用中國傳統(tǒng)方式教育珍珠,教導(dǎo)其言行,限制她的交際,企圖將女兒培養(yǎng)為一名完美的女性.然而這一切對于“美國人”珍珠來說荒謬可笑,甚至不可理喻.她們是相互疼愛對方的,但彼此間卻隱瞞著太多的秘密,珍珠甚至連自己身患重疾都不肯告訴母親.正如珍珠所言:我感到我們之間有巨大的鴻溝,使我們無法分擔(dān)生活中的許多重大的事情[5].
封建倫理道德的熏陶下,父母自恃有操縱兒女生活、控制兒女思想的權(quán)力,子女則有絕對服從父母的義務(wù).《喜福會》中吳素云憑自己的意愿,妄加規(guī)劃女兒的人生,卻從不顧及女兒的想法.《接骨師之女》中露絲的母親茹靈性情古怪,禁止女兒玩滑梯,女兒卻以最危險的姿勢溜滑梯,以此回擊母親的獨斷專行.茹靈為了解女兒動向偷看女兒日記,女兒卻認為母親犯下了非法入侵的大罪,甚至在日記中寫道:你動不動就喊著要自殺,那為什么從來就只說不做呢?我倒希望你快點動手[2].母親看了日記后竟真的從窗子跳出去,可想而知,當(dāng)母親讀到女兒對自己這樣惡毒的語言時是怎樣的絕望和心灰意冷.
譚恩美作品中的母親或是專斷獨行,以粗暴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女兒;或是離家出走,為了自己的幸福置兒女于不顧.她們無一例外,都缺席兒女成長的過程.《喜福會》中許安梅的母親在丈夫死后便很快成為姨太太.盡管這并非她本意,但她年幼的兒女被丟給親人撫養(yǎng),姐弟倆寄人籬下,相依為命.《灶神之妻》中雯妮的母親崇尚自由,追求新生活,她撇下六歲的雯妮,與真愛私奔.可憐的小雯妮一直不相信母親會離開她,她整整三天沒有離開屋子,母親的離家成為她一生的情結(jié),她總是在等著,她相信,門隨時都會飛開,她母親一定會進來[5].
譚恩美對東方家族史和血脈史的書寫強烈鞭撻了中國封建制度下的傳統(tǒng)倫理,控訴了對女性的迫害和束縛,也滿足了西方讀者的獵奇心理,難免具有東方主義之嫌,但作品中字里行間也滲透著中國傳統(tǒng)倫理的積極因素.
3.1 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接骨師之女》中露絲時時處處以家庭為中心,在家庭矛盾中做出妥協(xié)和讓步,一個賢良淑德的傳統(tǒng)東方女性形象躍然紙上.她的善良與愛心感化了亞特和繼女,在與亞特同居十年的生活中,雖無法律婚姻關(guān)系,但露絲默默奉獻著,她負責(zé)照顧亞特前妻留下的兩個女兒,做家務(wù)并擔(dān)負家里的大部分開銷.對于露絲的犧牲,他們都已習(xí)以為常,也不懂得珍惜.然而,露絲因母親生病搬去與母親同住,他們才漸漸意識到露絲的好與難能可貴,他們不能沒有露絲.露絲對繼女無私的愛得到了回應(yīng),愛將她們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也暗示了西方文化對于傳統(tǒng)中國倫理觀的認可和欣賞.
3.2 甘愿犧牲的慈母孝女
由于代際、文化差異等原因,譚恩美作品中的母女矛盾普遍存在.但是母親對女兒天然的、無條件的愛是不可忽視的.而女兒在關(guān)鍵時刻的溫情相伴,也體現(xiàn)了百善孝為先的中國傳統(tǒng)美德和家庭本位的思想.《接骨師之女》中,寶姨對茹靈的愛就是個極佳的例子.寶姨命運多舛,女兒成為她活下來的唯一理由,她忍辱偷生,對其呵護有加.當(dāng)茹靈執(zhí)意要與害他們家破人亡的張家兒子成親時,寶姨以死保全女兒,她的自殺是對母愛的終極詮釋.
茹靈和自己女兒的關(guān)系幾乎是寶姨和茹靈母女關(guān)系的重演.茹靈禁止女兒參加一切有危險的活動以及偷看女兒日記,都引起女兒強烈的反感,然而女兒在母親的影響下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孝順母親.茹靈的女兒露絲在與亞特相處中,得知母親生病,不顧與亞特的感情危機,她毅然搬來陪母親同住,必要時她也會為了母親犧牲自己的幸福[2].《喜福會》中,吳精美與母親曾經(jīng)有著激烈的矛盾,明知那對雙胞胎姐妹是母親的心病,在一次與母親的爭執(zhí)中故意說我活著還不如死了呢,就像我那兩對雙胞胎姐姐.在母親去世后,她意識到自己的口舌之快給母親帶來了多大的創(chuàng)傷,到中國尋找自己的雙胞胎姐姐(母親在戰(zhàn)亂中失散的雙胞胎女兒),并向她們講述母親的故事,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譚恩美在小說中對舊中國封建家庭和美國華裔代際親情以及婚姻關(guān)系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寫,其目的并非單單為了表達情感,其中包含有大量的倫理因素.譚恩美作品中塑造的中國倫理形象大都是束縛和迫害中國婦女的封建制婚姻、壓抑和獨裁的封建家長制度等,完全忽略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積極的嬗變,令西方讀者不禁感慨中國封建文化的落后和令人窒息.這種對中國倫理形象諸多失真的刻畫、消極方面的局部放大,令中國讀者無法接受.事實上,對于華裔美國作家而言,故國永遠不可能被完全重現(xiàn),但又不得不重拾與重寫故國,他們常依據(jù)自己的族裔身份確立自己在美國的獨特話語[6].
然而,不堪回首的歷史是無法抹去的,關(guān)鍵在于該報何種心態(tài)來認識自己、審視自己.面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以譚恩美為代表的新一代華裔女作家采用了與父輩們截然不同的文化視角:批判、審視、反思中國文化,揭露傳統(tǒng)文化中的負面因素成為了她們作品的主題.
這類“自揭傷疤”式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國內(nèi)掀起了軒然大波,飽受批評家的責(zé)難.然而在對文化層面進行思考和探索的同時,國內(nèi)文學(xué)批評家往往忽略了幾個現(xiàn)實問題:一是作品中所揭露的男尊女卑、婚姻非自主原則等糟粕文化是否存在,是否值得批判;二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新一代華人后裔生活在與父輩截然不同的文化氛圍里,平日里耳濡目染的是美國文化,而非孔孟經(jīng)典.自然而然,年輕的一代是以獨特的生命體驗和觀物視角關(guān)注著中國文化傳統(tǒng)和習(xí)俗.
盡管譚恩美的作品以批判、審視、反思中國文化為主要視點,充斥著濃重的苦澀味,但其小說也為西方讀者認識中國提供了一個窗口,且字里行間也有意無意地透露著中國傳統(tǒng)倫理中的積極因子,如舍己為人、秀外慧中的賢妻良母;母慈子孝、長幼尊卑的中華傳統(tǒng)美德等.同時,她的作品中也有沖破世俗的桎挎、勇敢追求幸福的女勇士,如《接骨師之女》中的寶姨,雖然這樣女勇士的出現(xiàn)不能說是中國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內(nèi)在發(fā)展必然,但是這樣的女勇士確實在中國傳統(tǒng)的家庭中時有發(fā)生,它真實地反映了在傳統(tǒng)家庭倫理中的中國女性的多樣性.
譚恩美的作品從倫理的角度審視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異質(zhì)文化背景下發(fā)生的碰撞與融合,引起了美國華裔、族裔及白人讀者的極大興趣,對于中華文化在跨文化語境下的傳播與弘揚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當(dāng)拋開狹隘的民族主義自尊心分析作品的視角時,不僅能促進國人對傳統(tǒng)文化的認知,亦促進了對自身的反思.畢竟,這種自我審視、自我反思對當(dāng)代中國的文化建設(shè)是十分必要的.
[1] Amy Tan.The Opposite of Fate[M].London:Haper Collins Publishers,2003.
[2] 譚恩美.接骨師之女[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3] Amy Tan.The Joy Luck Club[M].London:Vintage Books,2013.
[4] Grace,Helena.Negotiating Identities:An Introduction to Asian-American Writing[M].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2.
[5] Amy Tan.The Kitchen God's Wife[M].New York:Penguin Group,2006.
[6] 吳貴武.譚恩美小說中的中國形象及成因探究[J].吉林省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15,31(7):95.
Present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Ethical Image in Heterogeneous Culture Exchange——A Case Study of the Joy Luck Club,the Kitchen God's Wife and 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by Amy Tan
ZHANG F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Huainan 232001,China)
The Joy Luck Club,The Kitchen God's Wife and 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express the Chinese American writer Amy Tan's thought about traditional Chinese ethics in exotic atmosphere by developing the narratio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mother and the daughter of several generations.This study aims at the analysis of the deviation of the writer due to historical reasons when presenting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ethical images from such aspects as feudal marriage ethics,feudal patriarchy and so forth.Similarly,it points out that those novels convey the positive image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ethics which not only benefits the shape of Chinese ethical images on the world stage,but also helps the audience comprehend Tan's works more profoundly and inspires them to consider the writer's purpose of the applic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s in a calm and objective way.
Amy Tan's novel;Chinese ethical image;heterogeneous culture
I106
A
1672-2477(2016)06-0087-04
2016-04-09
安徽理工大學(xué)青年基金資助項目(QN201439)
張 芳(1985-),女,安徽淮南人,助教,碩士.美國人,和其他華裔美國作家一樣,譚恩美在傳統(tǒng)倫理的體驗中經(jīng)歷了身份困惑、文化沖突、價值缺失,到最終重新定位自己,找回自我價值,并尋求文化間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