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平

（包頭師范學院，內(nèi)蒙古 包頭　014030）

黑色幽默與國產(chǎn)喜劇片的話語狂歡

倪素平

（包頭師范學院，內(nèi)蒙古 包頭014030）

“黑色幽默”作為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方式在國產(chǎn)喜劇片中得以廣泛運用，由此產(chǎn)生電影里的黑色幽默。在國產(chǎn)喜劇片中，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小人物成為敘述主體，他們往往物質生活匱乏，擔負著巨大的生存壓力。面對生活困境，他們以方言、流行語、粗口等多種民間語言形式多聲共鳴，眾語喧嘩，在戲謔與調侃中，笑中含淚地體現(xiàn)民間生活百態(tài)，凸顯社會心理，顯現(xiàn)個人情懷。黑色幽默在喜劇片中的滲透，使得喜劇片呈現(xiàn)出獨特的幽默風格和藝術品格。

喜劇片黑色幽默話語狂歡

一、喜劇片中的黑色幽默

“黑色幽默”一詞最初由法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批評家安德烈·布勒東于1937年提出。作為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方式，黑色幽默體現(xiàn)了一種看待世界的態(tài)度：那是“自我”戰(zhàn)勝外部世界創(chuàng)傷的極端方式。后來美國小說家、批評家弗里德曼收集從六十年代以來在美國報刊上發(fā)表的具有黑色幽默風格的作品，并以《黑色幽默》為名進行出版，至此“黑色幽默”一詞被廣泛使用，并作為一種以存在主義哲學為思想基礎的文學流派在美國流行起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黑色幽默小說逐漸式微，但“黑色幽默”一詞并未消失，反而作為一種語言模因由文學領域延展到藝術領域復制傳播，尤其在喜劇片創(chuàng)作中被廣為解讀與運用，由此產(chǎn)生電影里的黑色幽默。

作為構成電影喜劇性的表現(xiàn)元素之一，黑色幽默使得喜劇片呈現(xiàn)出別具一格的審美趣味和美學風格?！昂谏哪迸c傳統(tǒng)美學意義上的“幽默”不同，“黑色”具有陰郁凄涼的形象色彩，悲劇意味濃厚；“幽默”則是以輕松、戲謔但含有深意的笑為審美特征。當“幽默”與“黑色”相結合時，“幽默”不再僅僅是引人發(fā)笑，而是使人感受到笑背后掩藏的痛苦?！昂谏哪北磉_的是個人生存狀態(tài)極為惡劣卻又無法擺脫的窘迫，最終只能選擇這種極端的方式來緩解巨大的生存焦慮和令人窒息的壓抑，它以一種絕望的幽默，力圖引出人們的笑聲，作為人類對生活中明顯的無意義和荒謬的一種反響。

喜劇片是電影中深受觀眾喜愛的片種。近年來，以馮小剛的馮氏賀歲系列、寧浩的“瘋狂”系列、徐崢的“囧”系列為代表的喜劇電影等深受觀眾喜愛，形成強勁的喜劇電影潮流。喜劇片帶給觀眾笑聲和喜悅，而笑的性質是最為多種多樣的：笑可以是愉快的，也可以是抑郁的、含淚的。發(fā)現(xiàn)人物的缺點是喜劇性的根源，但是如果被描寫的人物身上的缺點正是當時社會缺點的話，對這二者的嘲笑便得到統(tǒng)一，這種笑是最深刻、最持久的，最意味深長的，這種笑就是帶有黑色幽默色彩的笑。以寧浩的“瘋狂”系列喜劇片為例，影片多以生存在社會邊緣生活落魄的小人物為主人公，聚焦荒誕的現(xiàn)實社會，以冷漠、自嘲的幽默方式反映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些熱點問題，展示現(xiàn)代生活帶給當代人的壓抑與困惑。影片表面是荒誕的，帶有喜劇色彩的，但悲劇性卻是非常深刻的，影片帶來的笑是一種痛極而笑，悲愴的笑。笑中含淚的喜劇效果的取得與影片中的黑色幽默運用息息相關，而黑色幽默往往通過影片中的語言藝術得以準確的傳達。

二、黑色幽默與喜劇片的話語狂歡

狂歡化是巴赫金詩學的重要命題。巴赫金指出：“狂歡節(jié)演出的基本舞臺，是廣場和鄰近的街道。自然，狂歡節(jié)也進了民房，實際上它只受時間的限制，不受空間的限制。它不上劇院的舞臺。不過，中心的場地只能是廣場，因為狂歡節(jié)就其意義來說是全民性的，無所不包的，所有的人都需要加入親昵的交際。廣場是全民性的象征?？駳g廣場，即狂歡演出的廣場，增添了一種象征的意味?！保?］全民的參與性消解了所謂的神圣與崇高，人們在笑語喧嘩中體味對上層統(tǒng)治階級的顛覆與征服，以此實現(xiàn)暫時的自由與平等。在國產(chǎn)喜劇片中，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成為敘述主體，他們往往物質生活匱乏，擔負著巨大的生存壓力。面對生活困境，他們以方言、流行語、粗口等多種民間語言形式多聲共鳴，眾語喧嘩，在戲謔與調侃中，笑中含淚地體現(xiàn)民間生活百態(tài)，凸顯社會心理，顯現(xiàn)個人情懷。

（一）以方言體現(xiàn)民間生活百態(tài)

方言是民族共同語的地域變體，是以口語形式存在的通行于局部地區(qū)使用的語言。古老的漢語發(fā)展到今天，存在多種方言。方言同共同語一樣，是人們交流思想傳遞信息的工具，是思維的載體，它深刻地體現(xiàn)了某一地域群體成員寒暄互動，觀察世界，表達情感的獨特性。隨著時間的沉積，方言成為某種地域文化最外在的標記。通過方言，可以管窺這一語言符號系統(tǒng)中蘊含的獨特的價值觀念、審美情趣、生活習俗、人情世故等人文因素。

人是造成喜劇性的主體。國產(chǎn)喜劇片中，常常以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為敘事對象，描寫他們在現(xiàn)代生活中遭受的種種啼笑皆非的境遇，表現(xiàn)他們對命運與未來生活愿景的失望與希望。這些個性鮮明的底層小人物得以凸顯的表現(xiàn)方式之一就是方言，方言本身就是小人物土生土長的語言，不同的語氣、語調、音質的方言成為彰顯人物個性的鮮明符號，方言是生成人物喜感的重要途徑。

不同地域的方言具有不同的語音、詞匯、語法特點，它們在使用的過程中與特定地域的經(jīng)濟狀況、文化習俗、風土人情相結合，逐漸鍛造出方言特有的頗具辨識度的語言風格。一般說來，東北方言與東北人豪放、直率、幽默的性格相當吻合，語言表粗獷豪放，生動俏皮；河南方言浸染了深厚悠久的文化氣息，熱烈奔放，充滿激情；山東方言重人倫親情，古樸熱情不乏生動；粵方言則語調豐富，語氣溫文爾雅，等等。雖然各方言差異很大，但生動、幽默、詼諧是方言表達的共有特征。因此，人物臺詞的方言化，可以產(chǎn)生獨特的喜劇效果。在喜劇片中，我們會聽到形形色色的底層小人物使用富有泥土氣息的方言盡情表達生活中的喜怒哀樂。特別是看似日常化的方言對白，以黑色幽默的方式娓娓道來，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不同身份，不同職業(yè)的底層小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和跌宕命運，在歡笑的背后體會生活的五味雜陳。

寧浩的喜劇片尤其善用方言，山東方言、東北方言、陜西方言、閩南方言、重慶方言等各地方言薈萃，營造濃郁的喜劇氣氛。例如《瘋狂的賽車》中年長的業(yè)余殺手常常把“機遇決定命運”“做人要有原則”掛在嘴邊；臺灣黑幫老大煞有介事地宣稱“國有國法，行有行規(guī)”。這些方言對白語言都令人捧腹，這些語句本身所具有的崇高意味被脫冕消解，反諷、戲謔意味濃厚，造成黑色幽默式的表達效果。

（二）以流行語凸顯社會心理

語言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現(xiàn)象，社會歷史的流變，社會心理的變遷、社會生活的變化都會通過語言，尤其是流行語得以折射反映。流行語是指在某一時點產(chǎn)生，并在一定范圍內(nèi)得以迅速傳播并持續(xù)一段時間的詞語或語錄。流行語的產(chǎn)生往往由當前社會熱點問題所觸發(fā)，而它的廣泛共鳴與回響是因為流行語蘊含了特定的社會文化心理，引發(fā)了公眾情緒的認同與感染，集中反映了人們在道德觀念、審美情趣，價值取向等方面的看法與評價。

喜劇片中的電影話語經(jīng)?？梢圆蹲降疆斍暗牧餍姓Z。這些活躍在科技、教育、健康、旅游、時尚、網(wǎng)絡、演藝等各領域的流行語借電影主人公之口進行傳達，記載社會生活方方面面的巨大變化；但對于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小人物而言，通過黑色幽默式的流行語，更多呈現(xiàn)出新舊思想觀念的碰撞，價值觀念的沖突，時而流露出由于物質生活的困窘而帶來的生活境遇的悲喜交集，這種來自草根的聲音，往往引起觀眾的心理共鳴并與之實現(xiàn)思想與情緒上的共振。

電影《心花路放》中耿浩因離婚陷入困境，好朋友郝義為了幫他脫離困境，準備了一場獵艷之旅。耿浩遇到了“90后”女生周麗娟，周麗娟的電影對白讓觀眾歡笑的同時，更是讓人陷入沉思。周麗娟對耿浩說：“就你這個樣子還說自己是‘殺馬特’？就是一‘屌絲’?！?/p>

“屌絲”、“殺馬特”是網(wǎng)絡流行語。“屌絲”多指那些現(xiàn)實生活中對未來充滿迷茫，身份卑微的年輕人；“殺馬特”是英文“smart”的音譯，多用于描述橫掃城鄉(xiāng)結合部的發(fā)廊小弟、小妹。少不更事本身就外于社會低端，不被別人看得起的“殺馬特”小妹情場失意、生活絕望的耿浩貼上“屌絲”標簽。我們在為周麗娟的心直口快莞爾一笑時同時也體味到了“屌絲”的卑微：不被世界接納，讓人瞧不起。“屌絲”、“殺馬特”以看似輕松滑稽的自嘲隱藏了現(xiàn)實生活小人物一種真實的生存焦慮。

“屌絲”是2012年度十大流行語之一，據(jù)百度百科，2013年度流行語有“躺槍、高富帥、中國式、亞歷山大”等，2014年度流行語包括“頂層設計、新常態(tài)、打虎拍蠅、斷崖式、你懂的”等，“獲得感、任性、剁手黨、網(wǎng)紅、主要看氣質”等代表2015年度流行語。綜觀近三年的流行語，涵蓋社會的特點話題，內(nèi)容涉及政治動態(tài)、經(jīng)濟變革、文化模式、思想觀念、時尚潮流等等，其中不少流行語代表小人物詮釋生活的角度與權力。當這些流行語以電影話語形式，特別是黑色幽默式的電影話語出現(xiàn)時，可以帶來更多的話語力量。例如《瘋狂的賽車》中耿浩生活潦倒，自嘲所能享受到的空氣都是“二手”的，令人忍俊不禁也令人心酸。

相較于流行詞語，流行語錄以諧音、飛白、曲解、仿詞等方式重新給經(jīng)典流行語錄以時代內(nèi)涵，表達當前具有普適意義的社會心理。例如馮小剛電影《甲方乙方》中的“打死我也不說”，把“革命題材”中的義正詞嚴的嚴肅話語戲謔為膽小廚子的絮絮叨叨，二者強烈的反差顯現(xiàn)出荒誕不稽的效果。再如寧浩電影《瘋狂的賽車》中業(yè)余殺手裝腔作勢地殺人時，為標榜自己將“按勞分配”、“干一行，愛一行”、“沒有膽量哪有產(chǎn)量”掛在嘴邊，高尚的敬崗愛業(yè)理念成為殺人劫財者的座右銘，黑色幽默意味不言自明。

（三）以粗口顯現(xiàn)個人情懷

粗口是一類語詞，它們在社會上沒有公開立足的地位。它們被完全按照社會傳統(tǒng)習慣加以忌諱，粗口往往是在反面人物中作為一種否定語言出現(xiàn)的，在所謂“有教養(yǎng)的人”那里，它們是被批判的對象。

從粗口表達的語義范疇看，它們往往是下流無聊、粗俗鄙夷的。因此，粗口在言語交際過程中具有強烈的攻擊性，嚴重踐踏交際對象的人格尊嚴；但我們把粗口和特定人物形象進行連接時，可以看到粗口在宣泄情感方面的獨特作用，正如著名影評人史航所言，粗口可以起到類似語氣助詞的作用，如果在粗口中看得見任性，而且人性中提倡的是平等，強調的是尊嚴，就不應該介意有這些粗口。

在國產(chǎn)喜劇片中，由于敘述主體常常是生活并不如意的草根人物，他們常常以粗口表露與釋放憤怒、不滿、憎恨、驚奇等強烈情緒，犀利幽默，生動鮮活。

電影《瘋狂的石頭》中，國際大盜麥克的口頭禪“我頂你個肺”這句粗口使用得巧妙。大盜麥克初至重慶街頭，被小毛賊用一招“你猜我是誰”搶了他的作案工具，他大罵：“我頂你個肺”。麥克重新購置作案工具后，從屋頂懸空要將寶石盜走時，發(fā)現(xiàn)繩子差了一截，原來買來的竟然是尺碼不足的繩子，又罵一句：“頂你個肺。”“我頂你個肺”無疑宣泄了麥克吃驚、惱怒、無奈的個人心理，而造成麥克情緒失控的緣由卻又令人深思，一句粗口引發(fā)的笑也有了苦澀的味道。

在電影《瘋狂的賽車》中，賽車手耿浩因誤服三無產(chǎn)品興奮劑檢測未通過被禁賽。師徒倆面對政府官員申述的過程中，耿浩過于急切而口不擇言，“什么他媽的證據(jù)”脫口而出，師傅急怒之下腦血栓突發(fā)而癱瘓。迫于生活，耿浩出租銀牌，師傅不齒，責備耿浩“狗改不了吃屎”。簡單粗暴的臟話宣泄，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耿浩內(nèi)心的憤懣不平，耿浩師傅恨鐵不成鋼的焦慮，令人心酸?？梢姡矂∑械拇挚谕菜齐S意輕率卻往往表達了對現(xiàn)實批判之“重”，這些粗口可以顯示人物的生活方式，顯現(xiàn)個人對現(xiàn)有生活秩序，人情世故的挑戰(zhàn)和嘲笑，真而痞的粗口彰顯著人物情懷。

黑色幽默在喜劇片的滲透，使得喜劇片呈現(xiàn)出獨特的幽默風格。“真正的幽默能夠洞悉各種瑣屑卑微的事物所掩藏著的深刻本質”［2］184。喜劇片是要讓人們歡笑的，借助黑色幽默，喜劇片可以引導人們對笑的對象進行深入的思考?！爱斢哪兊梅浅Ｉ羁潭植煌谥S刺時就會超越滑稽的領域，而達于一種悲愴的境界”［2］184，此時，喜劇片也獲得了更高的藝術價值。

［1］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183.

［2］方成.幽默藝術［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