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昉
(西安美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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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學的以今見古和求真之路
盧昉
(西安美術學院,陜西西安710065)
摘要:隨著知識經濟的不斷發(fā)展,公眾的文化需求顯著提升,加之?;韬畲竽沟戎匾脊胚z址的相繼發(fā)現,對古代文明的尋根探源日益成為熱潮,考古學的學科普及與推廣亟待開展。然而,由于客觀及主觀條件的局限,相關工作一直存在諸多不足與偏差。作為考古工作者,作者認為,考古學的研究道路是一條在理性與理想雙重作用下“以今見古”、不斷探索追尋的求“真”之路。
關鍵詞:考古學以今見古二重證據法
在一些人看來,考古是最唯“物”的學科。這不僅體現在研究對象,而且體現在關注領域——如何獲取信息及怎樣處理信息??脊艑W是全人類共同的無字史書,它如時空穿梭機般連接古今,讓人沉醉于古代文明的探索追尋。當我們拿著手鏟,掀開層層荒原上的土壤,杳然遠去的時空仿佛觸手可及,我們似乎就是那個時代的親歷者,一首首千古遺留的詩篇悄然展現于前。此時此刻,我們不再屬于21世紀,我們已穿越時間長廊,回到那個遠去的年代。
“尼采常常與哲學家們糾纏一個神秘的‘永劫回歸’觀,想想我們經歷過的事吧,想想它們重演如昨,甚至重演本身無休無止地重演下去?!泵滋m·昆德拉在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如此寫道。當我們在追溯人類往昔歲月時,是考古撩開了未知世界的神秘“面紗”,引發(fā)我們對過去、未來的無限遐思??脊懦袚疤綄と祟愅?,探尋遠古文化,解放歷史枷鎖里無聲抽泣靈魂的歷史任務”。它是歷史、是文化、是民族,值得不斷探索追求。
考古,從字面看,考的是“古”。人是歷史的“囚徒”,歷史無法忘,更不能忘卻,忘記歷史就等于背叛。先行者們曾通過模擬幼兒行為,借助復演心理學的研究方法,盡量“復原”人類文明起源的脈絡根基。他們追尋實證、研探材料、考證典籍,力求實現“以今見古”。
“以今見古”,是將現代人思維方式,運用到考古學的理論和方法中,即借助考古實物資料和歷史文獻典籍,通過“二重證據法”,以現代人的心理思維模式為藍本,分析古人的所作所為和所思所想。時至今日,“以今見古”在考古學中被提得越來越多。然而在很多情況下,這類討論恰恰是考古人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對考古人而言,要做到真正意義上的“身臨其境”太難。正如康定斯基所說:“任何藝術作品都是自己時代的孩子,還常常是我們精神的母親?!雹谡嬲乃囆g品無法復制。盡管民族考古學和實驗考古學等新興子學科給我們帶來較直觀的范例,卻難免類比之嫌,畢竟其中存在遙遠的時空差。今人與古人生活的地理環(huán)境和時代背景存在巨大差異,從沒有科學有效的證據表明二者行為能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
如今,大家習慣依出生年代劃分社會群體。于是,有了“70后”、“80后”、“90后”、“00后”之說。十年尚且存在“代溝”,我們與古人之間的隔閡差異豈不更大?而考古學的使命,就是盡可能地減少這些隔閡,孜孜不倦地追尋先人的足跡,探尋我們與他們的聯系,探究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什么,我們到哪里去。必須承認的是,考古學作為通向古代的橋梁和認知古代社會的窗口,雖可滿足獵奇心理,增進我們對古代社會的了解,然而,僅憑有限資料,難以“還原”古代社會的原貌。也就是說,無論是經濟基礎還是上層建筑,考古學的認識能力都存在很多局限。就拿“以今見古”來說,它是每個考古人的“夢”??蓪嶋H上,這個“夢”,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人生于世的“累贅”。它讓你有心探究又無力明晰,讓你悲天憫人卻無力回天,讓你想普度眾生卻淪為世人眼中的異類。它甚至讓你在無奈中尷尬蹉跎。
我們不是古人,我們的思想和行為屬于現代,古人的所作所為在我們看來有些根本無法理解,我們只能竭盡所能地揣測。更何況,古人的遺跡遺物無法完整保留。很多時候,它們經不起歲月的洗禮磨礪,已紛紛消逝或被人為消滅。我們真正能做的,只是借助一些“點”和“線”推測整個“面”。而歷史文獻的危險,在于穿梭時空的丹青簡牘,被流光定格為歲月的一部分,將之描述為時代的圖騰與標識,難以獲取科學認定,甚至為后人解讀造成一定誤導。
這不僅是歷史的無奈,而且是歷史的必然。
考古,就是這樣一幅畫卷,雖夢魅橫生,卻殘缺不全。我們只能用有限的資料去勾勒它的輪廓,卻永遠無法復原它的全貌。這,是我們的遺憾。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正是由于考古的特點及考古人自身的理念,才使得這幅支離破碎地的畫卷無法被拼接。從本質上說,作為一個群體,考古人是孤獨的,是不被外界認識和理解的??脊湃怂龅亩嗟氖亲詮椬猿⒐路甲再p。考古學研究的對象是歷經千年風雨僥幸保存下來的人類遺存?,F實中的考古并不像人們通常所想的那樣浪漫多姿,充滿冒險傳奇,也并不總有驚人發(fā)現。探尋的過程漫長而艱辛,即便再偉大的考古學家,他的認識能力也有限,僅靠零星發(fā)現,以此推測古代社會的面貌實在很難。雖然這種推測能夠滿足公眾的好奇,激發(fā)公眾對考古的興趣,但在大多情況下,這些推測根本無法驗證。
正如對未來抱有無窮幻想一樣,人們對往昔也懷有強烈的情結。通過關照客體的存在方式來關照主體心象。也許,這就是考古學的另一層意義。然而,當考古工作者面對那些激動人心的重大考古發(fā)現時,往往不會僅限于情感的滿足和震撼,他們更期盼的是能從這些既得信息中獲得聞所未聞的“文脈基因”。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些科學有效的信息與文化磁場,彌補甚至改寫曾經的偏差與疏漏。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有了這種推動,歷史才得以發(fā)展。
考古不是挖寶,它是一門縝密嚴謹、追求實證的學科。目前,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去復原一個完整的過去。我們能做的,只是不斷地努力接近它,給世人以大致輪廓。曾有學者提出,考古學要去探討“精神層面”的東西。很多人經受不住這種誘惑,開始馳騁“想象”。然而,他們忘了,考古學,不僅考的是“古”,更求的是“真”,是尊重歷史,尊重過去?,F實的無奈與殘酷,攪動了“想象家”們的酣夢,“想象”無法得到驗證。于是,嚴謹的考古人們慎之又慎,他們脫離行為分析,寧愿把精力投身于瓶瓶罐罐的分型定式,也不愿為博得一時關注而冒險臆測。這是一種堅守,更是一種精神,是對科學的執(zhí)著與尊重。
考古,就是這樣一門在理想和現實中甘于寂寞的學科,許多考古人亦是在理想與現實中甘于寂寞的人。只嘆道,人間幾回,夢魂同倚?曾有人用“美麗與哀愁”形容考古,真是最般配不過、最完滿不過??脊诺奶剿靼l(fā)現,是美的;然而,那些永遠無法復原的過去,卻不能不讓人感到哀愁。
談及此處,也許你會問,既如此彷徨,為何還不斷有人將生命和青春磨礪在考古這塊璞石上?
一個人,總要有點理想主義。長路踏雪,天涯茫茫,寒風可熄滅燭火,卻永遠無法戰(zhàn)勝光明。人類沒有翅膀,卻可以在天空翱翔。人生就如暗夜行路,徒步于不知前途的漫漫長夜,高擎手中微弱的燭火,照亮身旁的溝壑,就算沙礫磨破雙腳,就算一路荊棘劃破衣衫,也得一步步走下去。人類的歷史文化,就是一條由無數燭火匯成的河流,任何凡夫俗子都無法跨越這條鴻溝。但他卻可邁開腳步,放開胸懷,開闊眼界,讓他的足跡與智光融入川流不息的人類之河。當面對學科困惑,人們需要的是更多希望和勇氣。歷史有太多斷裂和未解之謎,考古就是在試圖接上這些斷裂的鏈條,為一種期待、一種向往,不斷探索被湮沒的燦爛、被遺忘的輝煌,穿梭在歷史的斷壁殘垣間。這是一種選擇,更是一種信仰。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考古并不意味著真實,真實也不等同于真相。雖然,考古學無法憑一片瓦礫構重建一座皇宮,也難以用一支箭鏃再現一場戰(zhàn)爭。但是,正是考古獲得的這些歷史的“碎片”,穿越千年萬世,引導我們走進古代世界。
“山川滿目淚沾衣,榮華富貴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p>
夕陽西下,被歲月淹沒的黃塵古道,滄桑古老的斷井頹垣,曾經的烽火邊城,昔日的險關要隘,或九萬里縱橫雄渾,或三千曲長歌蒼涼,訴說著動人心魂的英勇事跡,譜寫著波瀾壯闊的傳奇。然而,很多時候,他們只能孤獨地淹沒在歷史的星辰大海,縱使后世子孫拂去煙云,也有太多只能永遠躺在被遺忘的角落。不過,縱使“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但鳥兒已經輕輕飛過”。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在破解甲骨、解讀彩陶、研探青銅……我們始終在用孜孜不倦的形式嘗試揭開歷史的謎面。
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曾被問過:如果有來生,你愿出生在哪里?他回答:我愿出生在兩千年前新疆那個多民族多文化交匯的龜茲。這也許就是每個熱衷歷史、熱衷考古的人的心向往之——親歷歷史,注解靈韻。雖然這個愿望無法實現,但路總要走,尋尋覓覓,總會找到考古學的求“真”之路。至于理想,也許從一開始就是一片潔白的理念,一種青銅色的戀古情結的輪回。那么,靜靜地閱讀、默默地思考吧。把它作為一件享受的事來做,不依賴奇跡,亦不讓夢想成為負累,放開心胸,沿著布滿沙礫的道路,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走下去。去追逐、去尋找、去贊美、去崇拜,循著人類的智光,燃起文明祭壇前的熊熊圣火,捕捉瑰麗的千古風華。
注釋:
①安塞姆·基弗(AnselmKiefer,1945—),德國新表現主義代表畫家,被業(yè)界公認為德國當代最著名的當代藝術家和美術家之一,有“成長于第三帝國廢墟之中的畫界詩人”之稱謂,其作品無論創(chuàng)作手法還是呈現面貌均極為現代,但主題晦澀且富有詩意,隱含一種痛苦與追索意味的歷史感。
②康定斯基.李政文,魏大海,譯.藝術中的精神.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10,第1版.
基金項目:本文為2015年陜西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陜西漢代美術遺產的保護與開發(fā)對策研究》階段成果(項目編號:15JK1557)。
基弗①曾說:“藝術是一種獲取的途徑,充滿了考古學的潛在意義。”自進入文明社會以來,文化的迷夢,一直都在浪漫悲愴的歲月中流傳叮嚀。正如遺留在原始彩陶上翩躚神秘的紋樣一樣,人類創(chuàng)造它的最初用意,是想表達自身對外在世界的感悟與意趣,這是審美天性的本能使然??脊乓嗍侨绱耍臑E觴肇跡也是一種本能,是人類文明邁進到特定高度后迸發(fā)出對主體認知的探索和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