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惠
(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北京100875)
自訴案件中虐待罪的特殊證明規(guī)則
——以家庭暴力案件特殊性為研究視角
楊清惠
(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北京100875)
家庭暴力下的虐待行為發(fā)生在親密關系之間,受暴者舉證能力較弱,也少有人證及物證,虐待罪在自訴程序上與普通公訴罪名的證明規(guī)則相同,這嚴重影響自訴人虐待罪案件勝訴,也與立法目的相悖。基于家庭暴力的特殊性,在證明方法上,有必要在一定條件下適用推定,在妻子長期受傷等基礎事實成立的情況下推定丈夫虐待罪事實成立,再由丈夫提供證據(jù)證明推定事實不成立或者證明相反事實成立。另外,自訴案件中虐待罪的證明標準也應適度降低。
虐待罪;刑事推定;證明標準
我國家庭暴力發(fā)生率非常之高,①全國婦聯(lián)的一項調(diào)查表明,中國2.7億個家庭中大約有30%存在家庭暴力,有16%的女性承認遭受過配偶的暴力,14.4%的男性承認打過自己的配偶。每年約40萬個解體的家庭中,25%緣于家庭暴力。特別是在離異者中,暴力事件比例高達47.1%。參見新華網(wǎng):調(diào)查稱中國每年約10萬個家庭緣于家庭暴力解體,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3/23/ c_127608309.htm,2015年3月23日訪問。許多人認為家庭暴力是家庭瑣事,沒什么嚴重后果,是個人隱私;也有人認為,知識分子沒有家庭暴力。其實家庭暴力發(fā)生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很多嚴重的家庭暴力已經(jīng)構成虐待罪、故意傷害罪等刑事犯罪。虐待罪,是指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以打罵、捆綁、凍餓、限制自由、凌辱人格、不給治病或者強迫過度勞動等方法,從肉體上和精神上進行摧殘迫害,情節(jié)惡劣的行為。家庭中,男人在體力、經(jīng)濟上占有優(yōu)勢,老人和孩子具有親緣血緣關系,虐待罪的受害人多是妻子——婦女。受中國傳統(tǒng)夫權思想的影響,相當一部分男性依然遵循男主外女主內(nèi)和男主女從的性別規(guī)范,不允許妻子和自己平起平坐,稍有不從,便拳腳相加,以確保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
2015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和司法部聯(lián)合出臺了《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該《意見》是我國第一個全面的反家庭暴力的刑事司法指導性文件,指出對于家庭暴力自訴案件,依法應當由自訴人提交證據(jù)。該《意見》總結司法實踐經(jīng)驗,對刑法規(guī)定的構成虐待罪、遺棄罪所要求的“情節(jié)惡劣”進行了細化,規(guī)定虐待持續(xù)時間較長、次數(shù)較多;虐待手段殘忍;虐待造成被害人輕微傷或者患較嚴重疾病;對未成年人、老年人、殘疾人、孕婦、哺乳期婦女、重病患者實施較為嚴重的虐待行為等四種情形,屬于虐待“情節(jié)惡劣”,應當依法以虐待罪定罪處罰。
可是現(xiàn)實生活中,家庭暴力虐待罪自訴案件非常之少,“小暴”不止,會愈演愈烈發(fā)展到“大暴”,婦女得不到有效的公力救濟時,將迫不得已采取自力救濟措施,以暴制暴[1]。我們同情以暴制暴的婦女的同時,不禁要問,妻子受丈夫的長期暴力侵害,她們?yōu)槭裁吹貌坏綉械乃痉ň葷?我們的法律體系有治安管理處罰法、刑法中規(guī)定虐待罪,但并不能切實保護柔弱的婦女,究其原因,除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個人隱私”等思想作祟外,刑法保護不力的原因之一是:受暴婦女雖然有虐待罪自訴權,但是追究丈夫施暴行為虐待罪的刑事證明規(guī)則和證明標準不合理。
根據(jù)《刑法修正案(九)》的修改,《刑法》第二百六十條修正為:“虐待家庭成員,情節(jié)惡劣的,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的,處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款罪,告訴的才處理,但被害人沒有能力告訴,或者因受到強制、威嚇無法告訴的除外?!薄吨腥A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征求意見稿)》第二十條規(guī)定:“對于應當通過自訴追究加害人刑事責任的家庭暴力行為,公安機關應當告知受害人或者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受害人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代為告訴的,人民檢察院可以告訴。”但是,對于虐待家庭成員,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的,則屬于公訴案件,還是由公安機關立案偵查。①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出臺的《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第七條規(guī)定:“注意發(fā)現(xiàn)犯罪案件。公安機關在處理人身傷害、虐待、遺棄等行政案件過程中,人民法院在審理婚姻家庭、繼承、侵權責任糾紛等民事案件過程中,應當注意發(fā)現(xiàn)可能涉及的家庭暴力犯罪。一旦發(fā)現(xiàn)家庭暴力犯罪線索,公安機關應當將案件轉為刑事案件辦理,人民法院應當將案件移送公安機關;屬于自訴案件的,公安機關、人民法院應當告知被害人提起自訴。”人民法院在審理家庭暴力自訴案件時,對于因當事人舉證能力不足等原因,難以達到法律規(guī)定的證據(jù)要求的,應當及時對當事人進行舉證指導,告知需要收集的證據(jù)及收集證據(jù)的方法。對于因客觀原因不能取得的證據(jù),當事人申請人民法院調(diào)取的,人民法院應當認真審查,認為確有必要的,應當調(diào)取。之前人民法院受理自訴案件標準較高,對于虐待罪存在起訴難、告狀無門的困境。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登記立案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2015年5月1日起全國法院開始施行立案登記制,這也有利于受暴人對虐待罪提起自訴。
虐待案件中的自訴人大多處于社會弱者、家庭弱勢的地位,遭受虐待行為侵害之后往往不敢向法院起訴。從上述規(guī)定來看,我國的相關機關正加強對家庭暴力的干預力度,著力幫扶被害人,體現(xiàn)了法律的人文關懷和對弱勢群體的保護。自訴案件立案不會被擋在門外,案件進行實體審理中,法院還可以告知被害人需要收集的證據(jù)及收集證據(jù)的方法。散見于各法規(guī)對于虐待罪的實體和程序規(guī)定,對于家庭暴力下的被害人構建了人性的保護法網(wǎng)。筆者認為,這些程序規(guī)定的特殊性,最終目的是嚴懲家庭暴力加害人,消除家庭虐待行為,虐待罪自訴案件一方面可以懲罰威懾施暴者,樹立法律權威,另一方面可以節(jié)約司法成本,有利于自訴人的自我保護。但是自訴人舉證能力和證據(jù)收集能力較弱,加之家庭暴力具有長期性、隱蔽性、發(fā)生在親密關系之間,自訴案件中虐待罪的證明規(guī)則和證明標準同普通刑事案件一致,最終將會導致自訴人敗訴,無法嚴懲施暴者。
(一)證明虐待犯罪行為的客觀證據(jù)
自訴案件中,虐待罪自訴人承擔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說服責任。如果自訴人針對自己的控訴主張不能提出有力證據(jù),自訴人將面臨敗訴的風險。虐待罪在客觀方面的證據(jù),即證明行為人虐待犯罪行為的證據(jù),主要包括:
1.證明行為人在肉體上虐待被害人的證據(jù): (1)毆打行為的證據(jù);(2)不給吃飽行為的證據(jù); (3)不給穿暖行為的證據(jù);(4)不給治病行為的證據(jù);(5)強迫勞動行為的證據(jù);(6)禁閉行為的證據(jù);(7)其他肉體虐待行為的證據(jù)。
2.證明行為人從精神上虐待被害人的證據(jù): (1)謾罵行為的證據(jù);(2)凌辱行為的證據(jù);(3)諷刺行為的證據(jù);(4)限制自由行為的證據(jù);(5)其他精神虐待行為的證據(jù)。
3.證明行為人虐待致使被害人重傷的證據(jù)。
4.證明行為人虐待致使被害人死亡的證據(jù)。
家庭虐待發(fā)生在親密關系中,施暴人擔心影響自己形象,極力隱瞞,比如從不攻擊受害人臉部和胳膊,毆打時將電視聲音調(diào)大;受害婦女認為挨打是一件丟人的事,不到萬不得已,不告訴別人,知道受虐事實的人一般是自訴人的密友、近親,他們的證言又大打折扣。妻子報警,警察在場時,妻子恐于丈夫的淫威,不敢說實話。實踐中的操作是,如果妻子說丈夫打他,身上有傷,但丈夫拒不承認,警察一般只是調(diào)解,出警記錄中只是記述事實,雙方言詞可能不會有確定丈夫施暴的記錄??傊彝ヅ按奶厥庑?,再加上自訴案件的自訴人負有舉證責任,但法律又沒有完全賦予自訴人調(diào)查取證的權力,決定了取證十分困難。自訴人為了收集起訴證據(jù),在訴前便聘請律師調(diào)查取證,根據(jù)現(xiàn)行法律,律師在訴前收集的證據(jù)是否具有合法性還不明確。從刑事訴訟法、律師法及有關司法解釋規(guī)定看,律師只有以辯護人或訴訟代理人的身份才具有調(diào)查取證權,而自訴案件在被法院立案受理前,自訴人聘請的律師還不具有訴訟代理人的資格,因此,自訴人提起訴訟前,律師還不能接受自訴人委托去調(diào)查取證。某些案件,自訴人確因客觀原因難以取證、舉證,根據(jù)新規(guī)可以要求法院調(diào)查取證,可是這類案件固化證據(jù)較少,虐待遺留的傷痕印記無法保存,犯罪現(xiàn)場較難還原,物證書證等類型證據(jù)較難形成,導致直接定罪證據(jù)缺失不足。
(二)在一定條件下對虐待罪自訴案件適用推定
正是由于虐待罪在操作層面上的勝訴概論低,使暴力受害人告訴了得不到處理,還會招來丈夫變本加厲的報復性毆打,因而一忍再忍,致使施暴者有恃無恐。受虐婦女是社會中的弱勢群體,考慮到家庭虐待的隱蔽性,我們應在虐待罪的證明責任上作適度調(diào)整,筆者認為在證明方法上,可在一定條件下適用推定,以期懲治施暴者、維護家庭和諧、社會穩(wěn)定。
證據(jù)法意義上的推定以特定的事實為前提條件,主張該項推定的當事人,為了獲得有利于己的推定事實,必須先對前提事實提出有效的證明。也就是說,推定并非免除了主張推定方的舉證責任,而是將其舉證責任的事實對象由推定事實轉換成了更容易證明的前提事實。在此基礎上,對方當事人則負有推翻推定事實的舉證責任,對于推定事實的舉證責任是通過推定轉換給了對方當事人。虐待罪中,自訴人經(jīng)常是遍體鱗傷,病歷顯示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警察的出警記錄顯示,妻子多次報警,家庭有打架痕跡。在沒有目擊證人的情況下,只有上述證據(jù)不足定罪時,我們適用刑事推定,由丈夫來證明自己沒有虐待,自訴人指控的行為與己無關。這種推定有嚴格限制:法庭上法官能夠認證的是證據(jù)的證據(jù)能力,對于證據(jù)效力的認定則只能采取庭后認證的方式,對于自訴人的證據(jù),只有當法官有理由相信自訴人訴訟主張成立,但又不夠充分時,才能對丈夫的虐待行為進行推定,由被告人完成認證部分。在這里,即使證明了前提事實,法院也并不是直接負有認定推定事實的義務,而是法院在考慮了被告人未能提出反證的事實基礎上,認定推定事實,它與通常的事實認定是相同的[2]。因此該推定是建立在事實基礎上的,并不是一味減輕自訴人的舉證責任。根據(jù)家庭暴力的特殊性,成立虐待罪推定的基礎事實是:丈夫有家暴史,妻子為什么有這么多病例、身上為什么有這么多傷、為什么妻子經(jīng)常因為家庭暴力報警或者求助,由于夫妻關系的相互依賴性、親密性,丈夫應該說明妻子經(jīng)常報警,身上有傷的產(chǎn)生原因。
基礎事實的成立是推定丈夫虐待罪事實成立的前提,基礎事實向推定事實的認識過程中,并不是根據(jù)證據(jù)或者根據(jù)邏輯推理所作的認定,因為這個過程最多是存在極大可能性,比如妻子自殘也會導致上述結果,但是依據(jù)推定規(guī)范,根據(jù)已經(jīng)得到證明的基礎事實,作出確定性的判斷。
本處的推定也是“可推翻的推定”,而非“不可推翻的推定”,推定事實成立的前提是不存在相反的事實,而相反的事實一旦出現(xiàn),該項推定事實即可被推翻推定。在被告人提供證據(jù)比如妻子為了離婚做假證、有自殘傾向或者精神疾病等證明推定事實不成立之后,證明責任再次轉移給自訴人。根據(jù)無罪推定原則,自訴人始終要承擔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責任,這一責任是不可轉移的。推定規(guī)范的適用所帶來的只是推定事實證明責任的轉移,而不意味著被告人要承擔證明自己無罪的責任。在被告人提供證據(jù)證明推定事實不成立或者證明相反事實成立的情況下,自訴人仍然要承擔證明推定事實成立的責任[3]。
(三)虐待罪自訴案件中對被告人適用推定規(guī)則的原因
1.公共政策。1985年聯(lián)合國通過了第一個關于對婦女施暴問題的決議,1993年世界人權大會將婦女人權寫入了《維也納宣言和行動綱領》,通過了《消除對婦女暴力宣言》。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繼續(xù)高舉反對對婦女施暴的旗幟,其《行動綱領》將這一主題列為12個關切領域中的第4項[4]。2015年9月27日,習近平主席在全球婦女峰會上講話強調(diào),我們要努力消除一切形式針對婦女的暴力,包括家庭暴力[5]。反對對婦女施暴已經(jīng)成為全世界的優(yōu)先領域,中國政府一貫忠實履行國際公約和宣言,反對對婦女的施暴,維護婦女的權益。我國不僅需要在理論上作有益的探索,更應在法律上采取必要的對策,切實保護婦女的人身權利。長期的虐待不僅使婦女身體受到傷害,心理上的傷害更難治愈——恐懼、無助、抑郁,加拿大的研究表明83%的自殺未遂者有過受暴經(jīng)歷。對虐待罪進行有條件的推定,有利于保護婦女人權、維護社會和諧。
2.訴訟公平。被告人和自訴人系夫妻關系,長期共同生活,有相互扶養(yǎng)的義務,對自訴人的負傷、報警從事實上應當清楚原因,從法律上有義務關注。虐待案件中,被告人最清楚自身行為,也知道自己有無過錯,由其舉證符合普通人的法律認識規(guī)律。
3.證明便利。由被告人舉證有利于提高辦案效率,符合辦案的客觀規(guī)律,創(chuàng)造良好的法治環(huán)境。英美證據(jù)法有一條原理,“犯罪的性質(zhì)越嚴重,必要的證據(jù)最低要求就越高”。相反,自訴虐待罪刑罰相對較低,處于私人領域,涉及范圍小,運用刑事推定可以節(jié)約訴訟成本、縮短訴訟周期。
需要強調(diào)的是,推定不是證明責任倒置,在刑事推定過程中,一方當事人應當對其基礎事實承擔證明責任,而在刑事證明責任倒置中,一方當事人并不需要對自己的事實主張承擔證明責任。我們也不是有罪推定,這里推定丈夫負責,源于虐待案件的特殊性,被告人反駁的證明原則上不需要達到“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不要求與自訴人同樣的證明標準。被告人的辯護內(nèi)容即證明存在與推定事實相反的事實,此辯護成立的標準達到“高度可能性”即可,只要法官對推定事實的可靠性產(chǎn)生合理的懷疑,法官就可以認定該推定事實不成立。
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體系的證明標準具有單一性特點,自訴和公訴案件都要求“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這個標準實際是裁判案件所要達到的目標,對于虐待罪自訴案件,此標準是呆板和苛刻的。
有學者提出建立層次性證明標準的主張,即有罪判決的證明標準可分為以下三個層次:確定無疑、接近確定無疑、由確實證據(jù)的推定[6]。筆者主張對虐待罪自訴案件,單獨適用優(yōu)勢證明程度。
虐待罪的定罪證據(jù)一般針對傷害行為,也就是對施暴行為的證明。實踐中常見的定罪證據(jù)類型是:(1)“再也不打你”的保證書(另一種形式是在訴訟中被告人恐嚇自訴人:“我打你,是因為……”);(2)當事人針對暴力的調(diào)解書;(3)施暴者的治安處罰決定書;(4)親見施暴過程的證人證言。
不能直接定罪的證據(jù):(1)證明兩人存在糾紛,發(fā)生過暴力行為;(2)自訴人保存的病例、傷照,由于不能充分證明受傷的時間、地點、原因,再加上照片的可更改性,一般需要其他證據(jù)佐證才可;(3)庇護證明。由于暴力跑到鄰居、父母家躲避,只能證明一次傷害行為,不能作為虐待罪定罪證據(jù)。
當我們充分考慮虐待行為的隱蔽性、長期性后發(fā)現(xiàn),前述證據(jù)中定罪證據(jù)出現(xiàn)的可能性很小,大部分是需要相互印證的間接證據(jù)。鑒于受虐婦女身份的特殊性,對其證明標準不能要求苛刻,證明標準應適度降低。比如家庭暴力中的證人證言多是自訴人的“熟人”,是因為家庭暴力的“隱私性”,很少有目擊證人,婦女一般只會向熟人傾訴;家庭虐待發(fā)生在夫妻二人之間,沒有作案現(xiàn)場、作案工具等,虐待罪中多為間接證據(jù),這些證據(jù)只要能構成證據(jù)鏈條,形成完整的證明事實,就應成立虐待罪。但是,降低標準不意味著“免除”證明責任,我們一方面,要充分保護自訴人的合法權益,為其提供必要的法律救濟;另一方面,也要防止自訴人捏造事實、自加傷害、誣告陷害,以達到離婚、規(guī)避法律的目的。
需要強調(diào)的是,推定的證明規(guī)則與優(yōu)勢證明程度并不沖突,而是立體化保護受虐婦女的刑事訴訟程序。在已有證據(jù)達到優(yōu)勢證明程度時,可以認定被告人虐待罪成立;在已有證據(jù)雖達到優(yōu)勢證明程度,但法官又無法完全內(nèi)心確認時,適用推定;在已有證據(jù)多是間接證據(jù),而間接證據(jù)又都指向丈夫之時,則適用推定,由丈夫對推定事實進行反駁辯護。
(一)法官在辦案中應有婦女保護理念
法律上的男女平等向現(xiàn)實中的男女平等轉變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傳統(tǒng)的夫權本位思想和家本位觀念是產(chǎn)生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的思想文化根源。執(zhí)法人員中仍有相當一部分人受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對家庭暴力存在模糊甚至錯誤的認識,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執(zhí)法人員對家庭暴力的法律干預力度。許多執(zhí)法人員認為發(fā)生在家庭成員之間的暴力行為不同于發(fā)生在非家庭成員之間的暴力行為,公權不適于介入家務私事,將維護婚姻關系及家庭的穩(wěn)定置于維護受虐婦女個人基本權利之上。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致使處理家庭暴力案件工作消極,不能給受暴婦女提供及時、有效的幫助。這種觀念和行為實際上是對暴力一定程度的縱容,助長了施暴人的氣焰。
在虐待罪案件中,有的婦女長期受虐待卻并未離開暴力家庭,對此,辦案法官往往難以理解。事實上受暴婦女不離開,或者離開后又回到丈夫身邊有深刻根源。究其客觀原因,很多受虐女性不離婚是為了讓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也有的是因為自己經(jīng)濟不獨立,離婚后無處可去。究其心理上的原因,根據(jù)受虐婦女綜合征、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研究顯示,當一個人生活在無休止的恐懼和壓力下時,其抵抗力就會逐漸變?nèi)?,變得茫然不知所措、身心疲憊。除非暴力嚴重到超過她的承受底線,否則她很可能一直忍受。
另外,推定的適用可能會帶來事實認定的錯誤,甚至可能造成錯案。因此,一方面我們從家庭暴力的特殊性和婦女保護的角度出發(fā),適當擴大法律推定的適用,將虐待罪這樣難以證明的犯罪構成要件納入推定適用的范圍,但另一方面,也應要求法官盡量減少事實推定的適用,嚴格限制法官在此方面的自由裁量權,減少事實推定產(chǎn)生負面作用的空間。
同時我們應避免激進的女性主義。比如激進女性主義者蘇珊·埃斯特里奇(Susan Estrich)認為,正是無罪推定原則及其相應的“排除合理懷疑”證明標準,使得許許多多實施強奸的人逃脫了法律的制裁,因此,必須推翻強奸犯罪中犯罪嫌疑人的無罪推定原則,重新分配原告、被告雙方的舉證責任,將實質(zhì)證明責任直接轉移給被告人。①Wayne R.LaFave,Substantive Criminal Law[M].London:West Company(2003).轉引自葉永堯:《近年來美國刑事法律政策改革之評析——一種激進女性主義的進路》,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06年第5期。此種觀點雖有利于婦女權益保護,但明顯突破了刑事訴訟的基本原則。在處理針對婦女犯罪的案件時,我們應本著維護婦女權益并充分考慮其特殊性的理念判案,而不是盲目的女權主義。
(二)關于虐待罪的“情節(jié)惡劣”
虐待罪的定罪,一是要有虐待行為,二是要有傷害結果,并有證據(jù)證明。法官在考慮虐待罪的“情節(jié)惡劣”時,多從受到身體傷害的程度出發(fā),并以鑒定結果(比如輕傷的鑒定結論)作為判斷標準。但是,自訴人提起自訴時,雖然被丈夫打得遍體鱗傷,但可能本次行為只構成輕微傷,而以前是很多次輕傷卻沒有及時申請鑒定;或者被告人長期對自訴人施加身體暴力、精神暴力、性暴力、經(jīng)濟控制,后果嚴重,但都夠不上輕傷標準。因此,我們不應只機械地考慮一次鑒定的傷害級別,而應綜合考慮虐待罪的特殊性,包括虐待行為的長期性、反復性、方式多樣性、后果嚴重性,從而確定是否屬于情節(jié)惡劣。
“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莎士比亞的這句話昭示了幾千年婦女的多舛命運。我們這個時代應該是一個婦女權利時代,一個以權利來確認和張揚婦女社會主題的時代。“給婦女一個沒有暴力的天空”是整個社會的呼聲,它需要婦女維權意識的覺醒、社會組織的關注、國家法治的保護。虐待罪是對受虐婦女的事中保護措施,我們應充分發(fā)揮刑罰的威懾和懲治作用,而不是將其變?yōu)槠鹪V率低、勝訴率低的一紙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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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芮 強)
The Special Judicial Certification Rules about Crime of Abuse in Private Prosecution Case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omestic Violence
YANG Qing-h(huán)ui
(Criminal Law Science Research Institute of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The abuse of family violence occurred to the people with close relationship when the victim’s capabilities of adducing evidences is weak and even there are seldom witnesses and evidence.Meanwhile,there is no difference between private prosecution cases and prosecution cases about crime of abuse,which seriously affect the right of victim in private prosecution cases.Based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omestic violence,it is necessary to adopt criminal presumption,i.e.,when the wife gets long-term injuries,husband will constitute crime of abuse if the husband can not provide evidence to defend.In addition,the standard of proof about the crime of abuse in private prosecution cases should also be reduced moderately.
crime of abuse;criminal presumption;standard of proof
D924
A
1008-2433(2016)01-0123-06
2015-12-09
楊清惠(1984—),女,吉林白山人,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2014級刑法學博士研究生,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助理審判員,主要研究方向為刑事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