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

站在自己畫作前的湯伯利。

2015年年底，《黑板》拍賣現(xiàn)場。

人物簡介：湯伯利，《紐約時報》評出的這個世紀最偉大的當代藝術家。1928年出生于美國萊克星頓。2011年去世。

藝術有時美不勝收，有時神秘莫測，已故美國藝術家湯伯利的畫作《黑板》無疑屬于后者。

在2015年年底的紐約蘇富比拍賣會上，湯伯利的《黑板》拍出了7053萬美元（1美元約合6.58元人民幣）的高價，不僅打破了其個人作品6090萬美元的拍賣紀錄，也成為2015年蘇富比的最貴拍品。

用幻象來代替圖像

在普通觀眾眼中，《黑板》不僅“其貌不揚”，簡直就是“小兒科”。它仿佛只是在黑板上漫無目的地畫了6行連續(xù)的圈，就像小朋友的涂鴉一樣。但正像許多抽象派作品一樣，它的妙處不可言說，欣賞者可能有不同的理解，感受不同的內心震撼。

蘇富比拍賣行在其網(wǎng)站上是這樣介紹《黑板》的：“它的原名是《無題》，是畫家1968年在紐約創(chuàng)作的。他在灰色的畫布上重復使用簡單的圖線，以一種震撼人心的方式捕捉了空間與運動，想要表現(xiàn)一種簡單卻難以名狀的情緒……”

湯伯利為盧浮宮創(chuàng)作的屋頂壁畫。

湯伯利的抽象畫。

作品呈現(xiàn)出在黑板上涂鴉的效果，因此被人們稱為《黑板》。其實它不是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來的，而是用油彩和蠟筆在灰色的油畫布上畫出來的。

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方式也很特別：湯伯利坐在朋友肩上，讓對方隨意晃動，然后他順勢在畫布上涂寫。除了這幅作品以外，湯伯利還創(chuàng)作了其他幾幅類似黑板風格的畫作，但這一幅是最大的（172.7 cm× 228.6 cm），也被認為是最棒的。

《黑板》可以說是湯伯利一貫風格的極端化。這位集畫家、雕塑家和攝影家為一身的藝術家，與賈斯珀·約翰斯（Jasper Johns）、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一起，被認為是二戰(zhàn)后美國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家。

與另外兩位藝術大師不同，湯伯利總是把想要畫的主題處理成簡單的線條，涂鴉一般恣意奔放，又帶著神秘氣息。用藝術家葉永青的話說：“湯伯利通過看似重復的線條，以一種姿態(tài)性的運筆，描繪了一種對神秘的解構。在欣賞他的作品時，用‘幻象代替‘圖像或許是最好的方式?！?/p>

在熄燈后摸黑創(chuàng)作

藝術圈中流行一句話：“有時候人們需要借助一些幫助才能認識一件偉大的作品?！睂漠嬜鱽碚f，這些幫助性的線索隱藏在他的人生經(jīng)歷中。

1928年4月25日，湯伯利出生在美國萊克星頓，出生時的名字是小埃德溫·帕克·湯伯利。他的父親曾是美國職業(yè)棒球聯(lián)盟芝加哥白襪隊的投手，因為崇拜另一位傳奇投手賽科龍·揚（Cyclone Young）而給自己取綽號CY，日后湯伯利索性把它當成自己的名字——CY·湯伯利。

從小，湯伯利就喜歡古希臘和古羅馬神話，12歲時師從一位西班牙畫家學習畫畫。1948年，20歲的湯伯利進入波士頓美術博物館學校學習，次年又去了紐約藝術學生聯(lián)盟。在那里，他遇到了另一位畫家羅伯特·勞森伯格，后者建議他到黑山學院學習。

黑山學院創(chuàng)立于1933年，位于北卡羅來納州艾西維爾市，堪稱美國藝術史上的一個傳奇。它位置偏遠、規(guī)模不大，只存在24年就解散了，卻培養(yǎng)出美國藝術界許多大師級人物，其中包括羅伯特·勞森伯格和德·庫寧這兩位抽象表現(xiàn)主義巨匠——前者是美國波普藝術的先驅，也是對當代中國畫家影響最大的藝術家之一，1985年他在中國美術館的個展，直接促進了“85新潮”的發(fā)展;而后者被認為是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靈魂人物，理念頗為激進。

湯伯利在黑山學院里盡得抽象表現(xiàn)主義真?zhèn)鳌?951年，他在芝加哥舉辦了第一個個人作品展，成功躋身新銳抽象表現(xiàn)主義藝術家行列。

1952年，湯伯利在一份獎學金的資助下，與羅伯特·勞森伯格結伴到北非、西班牙、意大利和法國旅行。這次旅行似乎重新喚醒了他對古希臘、羅馬的興趣，并發(fā)現(xiàn)了歐洲大陸的藝術魅力。

從歐洲回來后，湯伯利一度改變了人生軌跡——1953年11月，他應征入伍，一直服役到1954年8月。

軍旅生涯的后半段，湯伯利在五角大樓從事密電翻譯任務。為了當一個稱職的軍方譯碼員，他練就了一手速記功夫，能快速破解密碼電報內容并傳出信號。據(jù)說，他經(jīng)常在熄燈后摸黑創(chuàng)作，嘗試著不用眼睛而是用手和心靈作畫。有人評論，湯伯利信手涂鴉的畫風與這些訓練密不可分。此后，他還在一所學校教了一年書，然后去了紐約，混跡于當時的藝術圈。

但魂牽夢縈的歐洲一直召喚著湯伯利。1957年，他去了意大利，并定居下來。1959年與意大利藝術家弗朗切蒂結婚。

從新老帝都汲取養(yǎng)分

許多藝術評論家認為，湯伯利繼承了抽象表現(xiàn)主義大師杰克遜·波洛克的衣缽。抽象表現(xiàn)主義又稱抽象主義或抽象派，是二戰(zhàn)后美國興起的一種繪畫流派。這一流派突出即興創(chuàng)作，藝術家通常不拘一格地使用刷子、棍子、噴筒甚至掃帚等工具作畫。畫面上通常沒有什么具體的物象，但是線條、色彩、符號等零星元素中就能流露出強烈的情緒、力量和主題。

湯伯利的作品《玫瑰》。

這派的代表人物杰克遜·波洛克1947年曾有過一場創(chuàng)作秀，至今為人津津樂道。他把畫布攤在地上，自己拎一罐顏料，抓一把刷子走上畫布，將顏料滴、灑或甩在畫布上，創(chuàng)作出色跡縱橫、顏料飛濺的畫作，成為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經(jīng)典作品。

從這個角度來說，湯伯利的作品的確有著強烈的抽象表現(xiàn)主義色彩。他喜歡使用貌似無意義的幾何圖形或線條，偶爾還會借用古代詩歌的只言片語，這些晦澀的畫面充滿了稍縱即逝的寓意和自在的情緒。但他似乎又有意和這個流派保持一定距離，半輩子都住在意大利，作品風格也將抽象表現(xiàn)主義、極簡主義和波普藝術兼收并蓄，自成一派。

歐洲大陸為湯伯利提供了思想的沃土和靈感的源泉。藝術史專家認為，當年湯伯利從紐約移居羅馬，其實是從一個新帝都逃到了一個舊帝都。二戰(zhàn)后美國與歐洲的力量此消彼長，美國人用抽象表現(xiàn)主義和波普藝術撼動了歐洲藝術中心的地位。與古典的歐洲相比，美國藝術更加恣意、突兀且粗糙，但充滿了自由和表現(xiàn)力。但湯伯利似乎更加留戀歐洲。在古羅馬的廢墟中，在悠久的歷史中，他找到了無盡的靈感。

有評論家認為，在西方藝術界慨嘆“繪畫已死”的時候，湯伯利用自己的畫筆撐起一片天空，留給世人寶貴的藝術財富。

在意大利生活期間，除了繪畫以外，他還廣泛閱讀。希臘語、拉丁語和英語讀物他都涉獵，因此在繪畫中需要借助文化元素時他能夠信手拈來。例如從2005年開始，他以荷馬史詩中的《伊利亞特》為藍本創(chuàng)作了8幅系列畫作;而在他的另外8幅作品中都出現(xiàn)了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名字。

湯伯利打破了油畫和素描之間的界限，用潦草的筆觸挑戰(zhàn)了當代藝術的理念。“他大氣、令人信服的史詩般作品，謎一般的顏色和讓人眩暈的空間感，講述了性、死亡、歷史和欲望等恒久主題。”但是對普通觀眾而言，湯伯利的作品確實不大好懂。有人曾評價說：湯伯利的作品在藝術家中有影響力，在評論家中有爭議，對普羅大眾則構成了挑戰(zhàn)。

“粉絲”為作品獻吻

在藝術品拍賣場上，湯伯利的作品一直是搶手貨，每每以數(shù)百萬美元的價格成交。1988年，他曾獲得日本皇家世界文化獎，這是日本最高藝術獎項;2001年，他獲得威尼斯雙年展金獅獎;2010年，他還應邀為巴黎盧浮宮創(chuàng)作壁畫，成為1950年后獲此殊榮的第三人。頂級畫廊高古軒慧眼識珠，代理了湯伯利的許多作品。有一種說法稱，高古軒2007年在羅馬開了一家分店，就是為了接近住在羅馬城外的湯伯利。

由于過分喜愛湯伯利的畫作，有的“粉絲”還因此惹上過官司。2007年，30歲的法國女畫家蘭迪·薩姆親吻了湯伯利的一幅畫作，并在雪白的畫布上留下了清晰的口紅印。結果她被控“破壞藝術作品”而出庭受審。展覽主辦方朗貝爾收藏公司一位負責人認為，薩姆的行為是對藝術家知識產(chǎn)權的侵犯。這幅畫作價值約200萬歐元（1歐元約合7.11元人民幣）。薩姆在聲明中表示，她的這一吻是“因受藝術的感染”而做出的舉動。但原告律師稱，“愛需要雙方的同意”。最后薩姆向這幅畫的主人支付了1000歐元的罰款，向畫廊支付了500歐元，向湯伯利支付了1歐元。

湯伯利不喜歡拋頭露面，很少接受采訪。他喜歡和朋友們泡在一起，在朋友們眼中，他性情幽默、頑皮。可他一旦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就極為投入，“畫完一幅作品后，我通常會在床上躺一兩天”。1994年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我發(fā)誓如果有機會重新來過，我將只畫畫不展出。等我死后，他們愛怎么評價都行?！彼晕以u價那些涂鴉：“涂鴉是線性的，但在我的畫中它更抒情?！?/p>

晚年，湯伯利飽受癌癥困擾，一直到2011年去世。高古軒畫廊的掌門人拉里·高古軒無比悲痛地說：“藝術世界失去了一個真正的天才，一個真正原創(chuàng)的藝術家……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將不會看到這樣天賦驚人的藝術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