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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日葵(短篇小說)

        2016-01-19 15:18:43魚禾
        小說林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銀子老媽

        1

        事情是從在河邊喝酒的晚上開始的。

        小區(qū)就在河邊。戚若樸喜歡拉著左小木去河邊喝酒。河邊有塊大青石,背人,又光滑平整,很適合小酌。戚若樸說,你們成天在酒店里烏央烏央地湊堆兒,臟死了,看到嗎,要喝酒,這才是清清爽爽的地方。

        那天酒上了頭,左小木就想抽一支。戚若樸把煙吸著,遞給她。

        煙嘴又堵了。那是一顆海柳煙嘴,直徑十六毫米的活體血柳。煙氣經(jīng)過海柳的過濾,變得綿軟了許多。第一次擰開銅頭清理煙嘴,過濾芯里濾出的煙油著實讓左小木吃了一驚。這些黑糊糊的油污如果進入肺腑……不可想,太恐怖了。左小木擰下銅嘴,抽出濾芯。酒后手重,抽得快了些,煙油竟一下子濺到手指上,有一滴,仿佛還濺到了額頭上。河邊光線昏沉,看也看不清楚,只覺得手指上額頭上有些黏膩。一陣惡心上來,左小木挓挲著兩手,撲下身干嘔。

        戚若樸拿過她手上的煙嘴,看了看,嗖的一下投到了河里。

        干嗎啊你,血柳呢,好不容易淘到的。

        別動。

        戚若樸找出紙巾,打開手電,幫她擦掉手指上的煙油,然后擦額頭。擦完了,戚若樸按下她的腦袋,一綹一綹撥拉她的頭發(fā)。

        你在找虱子?。?/p>

        別動。

        戚若樸在她頭上拍了一下,繼續(xù)撥拉。真像在找虱子。左小木又一陣干嘔。

        戒了吧,戚若樸說,我陪你戒。

        左小木把頭枕在他肩膀上。他的肩膀又寬又厚,枕上去很舒服。左小木想,現(xiàn)在,有一顆經(jīng)過仔細檢查的腦袋靠在肩上,大約他也覺得愜意。

        膩歪吧?左小木說。

        那就膩歪唄,戚若樸又拍拍她的頭,嘆氣般地說,就這么膩歪著,膩歪一輩子。

        年輕的時候,左小木覺得,如果不是深愛一個男人,那是斷斷不能有肌膚之親的??墒歉萑魳阍谝黄穑笮∧镜母杏X整個兒顛倒了。他們是在一個朋友的辦公室遇見的。那時候左小木單身已經(jīng)兩年了。朋友于是開玩笑,你們倆互相打個折,處理給對方得了。剛認識的時候兩個人總有點難以名狀的隔。有一陣子左小木想,真不行還是算了。

        那陣子戚若樸傷了小腿不能開車,左小木每天像接送孩子一樣接送他上下班。他腿傷痊愈的那個周末,他們?nèi)チ擞硗跖_。到了,他握了握她正在摘擋的右手——那是兩個人第一次碰手,不過左小木也沒有躲閃——碰碰手而已,比過家家都輕。

        不躲閃,后來成了戚若樸的話柄。戚若樸笑她,男人碰你的手,你都不躲???是不知道躲還是不想躲?左小木回答,我呸。

        禹王臺的樹木枝繁葉茂。兩個人從車上下來,在林子里走。走到一棵大樹底下,戚若樸淡淡地說,你是真疼我,像我媽。他說了那句話,眼圈竟然紅了。左小木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他忽然轉(zhuǎn)身,一把抱住她。那擁抱緊張而霸道,有些不由分說,像豹子撲食羚羊。左小木下意識地要躲,卻發(fā)現(xiàn)一點掙脫的余地都沒有。

        戚若樸仿佛不知道怎么結(jié)束,又仿佛忘記了她的存在,就那樣緊箍著她,樹樁似的站了很久。這不知所以的靜止造成了威壓,接踵而來的是一種催眠般的沉寂。左小木一時覺得有點難過。仿佛她和這個人是舊相識,后來走散了,各自經(jīng)過了許多劫難,這時候劫后余生,成了生死相依的一對。

        難過了?戚若樸松開左小木。

        我不明白,但是……嗯,的確有點難過。

        我也覺得了,戚若樸看著那棵大樹說,是難過——但這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過去了很久,左小木還常常想起戚若樸站在樹林里發(fā)愣的樣子。他表情里面有一種混沌不明的東西,正如“這是怎么回事”這個問題本身,有些一言難盡。那是怎么回事,誰也不明白。許久之后的這個夜晚,這突然來臨的干嘔與依賴,又是怎么回事呢。許多事,我們自以為是知道的。其實,我們可能一輩子都陷在無知里面,連自己是怎么回事,都難以知道。

        2

        坐在黃河南岸的葵園里發(fā)呆,是戚若樸每周的例行功課。

        這功課是做給自己的。一周七天,有五天都在巴掌大的辦公室里耗著。那一大間打了隔斷的辦公室坐了四個人,處長在里面小套間里,他和兩個副處在外面這間。這個處是局里最清閑的處,本來只有他和處長兩個人。這幾年局里每年接收十幾個軍轉(zhuǎn)干部,安排來安排去,有兩個副團沒地方放,就放到他們處室虛掛了副處。三個領(lǐng)導一個兵,在這個倒金字塔的結(jié)構(gòu)里,戚若樸是那個塔尖。他們倒是額外照顧他的面子,嘴上都是老兄老兄地喊著。但是處在那個墊底的塔尖上,戚若樸還是有不堪重負的感覺。有事情做倒也罷了,問題是沒有多少事情做。很多人不喜歡無所事事地待著。他們總要無事生非,一天到晚,不是不停地消耗紙張,就是不停地消耗汽油。

        戚若樸不喜歡消耗,但也不得不隨在忙碌的人們之間,消耗著。他只敷衍交到自己手上的事,很少說話。一周下來,戚若樸只覺得渾身不通暢,仿佛血管里面塞了泥垢,里里外外都是烏煙瘴氣。周末,必須到開闊僻靜處散散郁悶,才能平心靜氣地回家。

        伊城周邊,戚若樸陸陸續(xù)續(xù)探查了一遍,可去的地方之一,是黃河南岸的葵園。

        向日葵是一種神秘的植物。戚若樸對這種構(gòu)造精密的植物感到由衷的喜歡。剛好上的時候,他曾試圖對左小木解釋葵盤的機密。觀察過葵花么?戚若樸說,所有的葵子,全部是依照137.1°的鈍角排列的,依照這個鈍角排列的葵子,會交叉形成等邊六角形,嗯,就像蜂巢的表面。所以,他捧起左小木的臉左看右看,歸納道,可以用任何別的花來贊美女人的容貌,但是不能用葵花——和葵花相比,女人的臉遠不夠精致。

        屁話。

        左小木拍掉他的手,低頭擺弄她的相機。

        她一向不大在意他的話。她更喜歡從取景框里看世界,她關(guān)心向日葵的形態(tài)和顏色,對向日葵的構(gòu)造一點也不感興趣。她不知道輕浮的喜歡不如不喜歡。endprint

        戚若樸來葵園,總是一個人。

        到了葵花盛開的季節(jié),每個周五下午,戚若樸都會從例會上悄悄撤離,一個人到葵園里來散步。倒置的金字塔完全可以沒有塔尖。沒有人注意到塔尖的撤離。他對這個單位來說不重要。注意了也沒有誰計較。反正那么多人都閑著,沒什么事等著他做。這個單位對于他來說,除了每個月準時到賬的工資,別的也沒什么要緊。一點也不要緊。

        這一望無際的葵花就是他的恒河。在這里待上半天,就像經(jīng)過了一次醍醐灌頂,出去的時候,整個人又輕松又祥和,像一團在半空里獨自飄蕩的云朵。

        那些葵盤長大了。所有的葵子都長在那條隱形的鈍角線上,毫厘不爽,無懈可擊。

        他從葵園回去,對左小木說的總是同樣的一番話。

        葵花,你真的知道葵花嗎?它是自然界最完美的幾何體。他神魂顛倒地說。

        畫張圖唄,她說,這樣我就清楚了呀。

        畫圖?戚若樸對她的回答有點不屑。你竟然說畫圖?圖畫再完美,也不過是一個平面,但是葵盤,可能三個維度都難以概括它。

        噢。

        你見過含有時間維度的幾何體嗎?

        誰也沒見過。

        看看葵盤,好好看,葵盤就是含有時間維度的幾何體。

        噢。

        她說話總是哼哈敷衍,心不在焉。他難以理解一個人怎么會更喜歡通過鏡頭看葵花,就像她不理解一個人為什么如此迷戀一種植物。

        什么向日葵,她說,那不過是一種大而無當?shù)木湛浦参锒?,根本不屬于葵花一類?/p>

        女人大多稀里糊涂。女人貌似理智,其實完全不能理解溢出常規(guī)的事,比如一個男人每個周末準時外出,只是為了獨自去看葵花。比如一個男人會因為某個女人腕上的葵花手鏈,而失魂落魄地迷上她。沒必要告訴她們。告訴她們,她們也還是不懂。她們會說,從來都是愛屋及烏,沒見過愛烏及屋的。女人就是這樣。

        戚若樸堅信世界上有非同尋常的烏鴉。要是世界上只有比屋子卑賤的烏鴉,要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屋子都比一只完美無缺的烏鴉更尊貴,那么,世界就無趣了,不值得深究了。要是一切都按部就班,許多年前,他就不會愛上那個女孩了。他的確是因為她腕上的葵花手鏈愛上了她。他表白心意的時候她問原因,他就照直說了。女孩嗤地一笑,揚長而去。他傻在那里,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把他的話當作玩笑。

        后來他們還是好上了。她總是說,你們男的都是神經(jīng)病。那是她的第幾次戀愛,戚若樸不知道。認識她的時候,戚若樸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愛許多次。后來他漸漸知道了??上н@樣的知道,已經(jīng)要他付出了千辛萬苦的代價。

        算了,想這些會讓人軟弱。他不喜歡軟弱。男人要有男人的品相。就像一本書,得讓人喜歡,被精心閱讀,做書固然做得很值;若遭嫌惡,被人束之高閣,也不算辱沒尊嚴;但是,若被不懂的人翻來翻去,拿支筆圈圈點點,那就是屈辱了??上藗儾欢?。人們覺得讀了一本書就意味著喜歡。人們用可圈可點來贊美一本書。可圈可點?這哪里是喜歡,不過類于嫖宿罷了。

        左小木是個驕傲的人。她不會隨便在一本書上圈圈點點??上В@樣的人所需要的堅強,左小木并不具備。他們鬧了別扭,左小木從不低頭。但是左小木并不能享受不低頭的驕傲。左小木轉(zhuǎn)身而去以后,只會喊一撥人借酒澆愁。這就不是堅決,而是賭氣了。賭氣么?嗐,三歲的孩子都會。

        他看著左小木醉醺醺的樣子總是心生疑惑。軟弱的人總是這樣,太容易漂移。他們難以像葵子一樣遵循天性的規(guī)定。軟弱的人借助兩條腿在地上不停地游蕩。那對什么都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3

        戚若樸很晚才回家。一到周末就晚。他幾乎不跟人打交道,平時連場酒局都不湊,而且,左小木相信,他也沒什么男女逸事。那么,周末的鬼祟怎么解釋呢?

        左小木窩在沙發(fā)里看電影。坦普·格蘭汀,這個自閉癥患者用圖像思考。戚若樸進門的時候左小木撳了暫停鍵。這個正在一絲不茍地換鞋的男人,他用什么思考,用向日葵?

        戚若樸問,媽沒來嗎?

        左小木沒搭理。一進門就是媽,難道你還在吃奶么。

        戚若樸又問,木木,你沒跟媽打電話讓她過來?

        哦,沒有。

        好點兒沒有?

        沒有。

        還吐?

        吐。

        這怎么回事……厲害嗎?

        做夢都在吐。

        白天做什么夢。

        現(xiàn)在是晚八點二十。左小木聳起眉頭,讓兩道眉耷拉成八字。

        他被逗樂了,伸手拍她的頭。等媽來了問問,媽懂這些。

        這點事,不必問了吧。

        你那個正常嗎?

        一直不怎么正常。不過一直都沒事。

        可能是用麝香枕的緣故。

        是后來才用的,原來并沒有用,跟男人再好,也沒有這些破事。

        戚若樸像是被驚著了,豎起拇指壓到左小木嘴唇上,幾乎是嚴厲地說,不許說原來后來這些話——沒有原來,從始到終都是我的……沒有原來。

        神經(jīng)病。

        左小木拿掉他的手。嘴唇破了,絲絲縷縷地疼。總是這樣,不定什么時候,突然就發(fā)神經(jīng)。有時候在床上正睡得香,他會突然掬著她的臉把她弄醒,沒頭沒腦地說胡話:這張臉真像蘋果,蛇果,紅彤彤的那種,真不錯。

        戚若樸晃了晃她。怎么了?

        什么?

        你在愣神。

        哦……降溫了嗎?我有點冷。

        是餓了吧?我來給你做面,湯面,熱乎乎的,吃了就舒服了。

        吃不下。

        要吃,不吃會更難受。

        不想吃。

        用試紙測一下,吃過飯我去藥店買試紙給你。

        不是說了嗎我一直都沒事。

        可是這一向我們都沒避孕。

        我從來不避。所有的避孕辦法都很惡心。endprint

        不許說從來!

        ……

        記住了?傻瓜,不說從來。

        哦,好吧。

        他說著就進廚房去了。廚房和客廳之間隔著一面玻璃墻。左小木看著他來來去去忙碌。他很麻利,一會兒就端著兩份面出來了。吃過面,他下樓去買試紙。

        左小木繼續(xù)看坦普·格蘭汀。她用圖像思考。突然暴怒。要把自己箍進機器里才會得到安撫。而這個男人,又溫存又周到,很正常。

        戚若樸買了試紙回來,看她在沙發(fā)上歪著,也陪她歪到沙發(fā)上,拿過她的手,里里外外揉捏。他像個瞎子一樣喜歡觸摸她。左小木繼續(xù)看電影。坦普·格蘭汀的特寫,眼神。左小木轉(zhuǎn)過臉,看戚若樸的眼神。他在專心致志地揉捏她的手,眼神……似乎沒問題。那雙手仿佛深知每一道經(jīng)脈的走向,它們沿著熟悉的線路撫觸下去,從雙手到肩膀,從肩膀到胯骨,從腰窩到腳跟。左小木還是覺得冷,寒意一陣一陣在身上四處亂竄。

        嗯,好啦,別捏了。

        別動。

        我說,別在我身上捏來捏去的了。

        噓!別動。

        這又不是你的屁股,又不是你的腿。

        這皮膚就像水,會從手指縫里向外流。

        我很冷。

        明天一早測一下。沒事。

        有事你就別想再碰我了。

        不會有事。

        4

        一大早,左小木去了趟衛(wèi)生間。雙紅線,左小木回到床上說。

        戚若樸沒有應,他有點心神不定。這幾天他在趕活兒,每天起早貪黑的。那個單位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時并不忙,一忙起來就是沒日沒夜,連雙休日也要擠掉。

        左小木又說,雙紅線。

        你早起是不是喝水了。

        沒有。左小木說,從你在我身上亂捏的時候到現(xiàn)在,一口水沒喝呢。

        明天還是再測一遍,這東西不準的。

        你要再睡一會兒嗎?

        不睡了,這就該起床了,晚了路上堵。

        精神不好就別趕活兒了,機關(guān)那點事,早點晚點都沒什么要緊。

        這幾天頭兒老是黑著一張臉。

        你們處長不是女的嗎?左小木揉著戚若樸的肩膀問。這肩膀手感真好。

        是啊,女的。女的都很麻煩。

        嘁。

        真的,那女的比我媽還能找茬兒。

        用咱的姿色擺平她唄。

        放屁。

        是不是她不好色?不好色的女人都愛找茬兒。左小木的手順勢而下。

        戚若樸翻身壓過來。

        很久才完。對于一個要趕著上班的人來說,太久了。戚若樸潦草地收拾衣服,頭發(fā)蓬亂著就出門了。左小木沒有動。她被揉搓得渾身酸痛。他不對勁——不像在做愛,卻像在發(fā)泄無盡的仇恨。這男人越來越奇怪了。

        不一會兒戚若樸又回來了,建議左小木到醫(yī)院去做尿檢。

        你快把我煩死了。

        我陪你去,別鬧。

        不想去。

        我都請過假了。

        戚若樸早就找好了熟人。左小木被他領(lǐng)著在醫(yī)院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里查查那里查查,覺得自己像一條用來做試驗的狗。

        檢查結(jié)論是,妊娠六周半。

        左小木低了頭說,六周半,那時候我還沒戒酒。

        戚若樸掐著手指,煞有介事地計算。一個半月前……我好像沒碰過你啊。

        也許你從此再不碰我呢。

        左小木虎了臉。這只是個玩笑,但戚若樸的玩笑總是探頭探腦地懷著鬼胎。放在以前,左小木也會跟他嬉皮笑臉地敷衍幾句??墒沁@個上午,戚若樸好像要用盡所有的辦法來反復驗證這個結(jié)果。左小木被那些夸大其詞的檢查弄得很煩。

        生氣了?鬧著玩呢。

        左小木虎著臉,不搭腔??赡苓@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過癮,可是,去他的。

        5

        戚若樸在床上不免有了負擔。

        女人懷孕了。這件事總是突如其來,令人手足無措。不知道為什么她們不愿意避孕。每個月吃一粒藥片,不是很簡單嗎?可她們寧愿在出了事以后進手術(shù)室。并不是每次都可以要的。如果不要,女人說了可以,男人說了,就顯得沒有承當。男人永遠不適合多嘴。是的,作為男人,可以揚長而去,但是不可以多嘴。喋喋不休絕對會壞了男人的品相。

        想想吧,每一次暢快,都可能有一粒小東西被那個巨大的細胞捕獲。你喘息未平,它們已經(jīng)合二為一,成為了胚胎,成了你無權(quán)左右的另一個生命體。如果不巧你喝了酒,或者吃了什么藥,或者那些天逗過貓狗,那么,它們的結(jié)合就可能造就一個怪物。一個胚胎或者怪物,在你喘息未平的時候,就在身體下面這個女人的子宮壁上扎了根,開始汲取養(yǎng)分,分裂,生長。真挺嚇人的。

        戚若樸在床上的表現(xiàn)亂了套。

        又一次,那件事毫無端倪地中止。戚若樸說,不對,這事不對了。

        左小木問怎么不對了。

        戚若樸說,突然你就懷孕了,然后那個東西沒了,然后,我們再做這件事……很亂,這太亂了。

        左小木突然撲到床邊。戚若樸萬分驚恐地看見,她又在干嘔。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呢?

        滾開。左小木一把推開他,裹了睡袍下床。你有病!

        女人就是這樣。對什么東西看不明白的時候,她們就會發(fā)火。對,當時銀子也惱了,銀子也是這么說的,你有病。到底誰有病啊。

        銀子跟他結(jié)婚第八個月就生下了女兒。是早產(chǎn)。

        銀子肚子漸漸大起來的時候,老媽審問他,這孩子結(jié)婚前懷上的?他囁嚅著,不知道怎么說才好。銀子是老媽介紹的,究竟怎么回事,她還不清楚么?結(jié)婚前他和銀子也是認識的,但是并沒有做過制造孩子的事。為了攛掇他們,老媽聲稱要收銀子做干女兒,動不動就把銀子留在家里過夜。銀子倒也和他說說笑笑的,看上去挺親熱。只是感覺不對。感覺不對,要做那件事,總是不干凈。他們各睡各的覺,一直井河無犯。這些,老媽不知道。老媽覺得既然在一塊住過了這么多回,那就可以結(jié)婚了。他沒說什么。結(jié)就結(jié)唄,反正遲早要結(jié),她看中的人,要推掉,不大不小也是一樁麻煩。endprint

        銀子說那句話的語氣一點也不忐忑。我們有了,她邊吃早餐邊說。老媽看著他。他看著碗里的稀粥。這下你滿意了,他在心里冷笑。

        戚若樸伸手向左邊摸去。

        左邊是空的。對啊,左小木出去了。她生氣了。

        那些天她的確沒有戒酒,她不時出去敷衍酒局。街上到處在查酒駕,所以,他得送她去。沒心沒肺的女人。她說出來的事,不去顯著他小氣,去呢,送她去跟一幫男的喝酒,想想心里就堵。都什么人啊,喝得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哪里清楚得了。

        那天接她回家的時候,走到半路就下雨了。她和那幫人聚堆喝酒的地方在城市的東北角,而他們的家,在城市西南角。他們聚一次,他就得開車沿著這城市的對角線走兩個來回。沒心沒肺的女人啊。

        那天去接她的時候雨很大。他怕走市內(nèi)淹了車,繞到四環(huán)。

        酒后的左小木是個不折不扣的女色鬼,半路上就窸窸窣窣地挑釁。他只得停車。

        算算就是那一次了。在西四環(huán),夜還不是太深,旁邊不時有載重貨車呼嘯而過。但因為車窗外黑漆漆的,加上暴雨如注,便很有些人在天涯的錯覺。那一場親熱也就格外激烈。一輛車泊在應急車道上,經(jīng)過的貨車司機們誰也不會想到,正在鬧車震的竟是一對急不可待的夫妻。他就是車里面那個男的。他很久以后都記得那種魂魄出竅的感覺——似乎他就在車窗外,是某個好奇的過路司機,正隔了玻璃看著里面熱火朝天地糾纏。

        左小木聲如裂帛。不是像平時那樣喊他的名字,而是喊,神經(jīng)病,啊神經(jīng)病。種種狠辣,在他們的親密史中絕無僅有。到底是由于酒,由于天氣,還是由于別的,起初只是影影綽綽的疑惑,時過境遷,這點疑惑卻漸漸尖銳,成了他心口的一根刺。

        從那以后戚若樸再也不碰鏡子了。戚若樸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就不免萬箭穿心——毫無疑問,鏡子里這個男人面容清朗,冷靜嚴肅。似乎沒有絲毫的理由,在一個莫名其妙的雨夜,他被一個女醉鬼當作神經(jīng)病。

        那么她喊的是誰,誰是那個讓她亢奮到聲如裂帛的神經(jīng)病?

        6

        戚若樸出差已經(jīng)兩周了。他們認識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出長差。

        他開始在QQ上寫長長的留言。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說過這么多話。隨著大段大段的留言,他的簽名也在不斷地變換:子夜一點。假設(shè)很完美。猶如死亡的平靜……

        早先左小木也喜歡在QQ簽名欄里寫字。不時在那里寫幾個字,像是自言自語,但其實,每個字都是說給什么人的。那個人可能只是假設(shè),但是,肯定有那么一個人,一個在某個客戶端看著屏幕的人,或者一個假設(shè)中的人。過一段時間,左小木就在簽名欄換句話。就那么寫來寫去,有一天,左小木忽然感到了無聊。想起那些煞有介事的簽名,左小木恍惚看見了那個人的譏諷。她只想說一個意思。她愿意以不同的方式去申明。但是說出口的那些話,沒有一句,哪怕是一個字,可以勝任。

        無畏的人是不知羞的。他們的簽名千奇百怪。有的簽,去阿拉斯加,近期不要電話我。有的簽,惜逝忽若浮。有的簽,最苦人弄人。有的簽一串稀奇古怪的符號。有的簽,在拍片子,暫不閑聊!左小木看見,嘩地笑了。不想聊隱個身就行了,用得著廣播么?總有一天人們會發(fā)覺自己的滑稽。那時候他們就知道害羞了。

        左小木的簽名欄一直空著。

        戚若樸也不喜歡在簽名欄寫字。戚若樸說,刻意給別人看的東西,多半摻假。

        現(xiàn)在,左小木的簽名欄依然空著,戚若樸卻開始不停地換簽名,越換越古怪。換到后來,是一個數(shù)字,192。左小木不明白192是什么意思,是一個房間號?他住的不是那個號。是別人的房間號,比如某個女人的?不會,如果戚若樸知道在外面偷女人,那么,左小木覺得,至少證明他還是正常的。

        左小木問一個玩兒貨,192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

        對方說192就是SB啊,按英文字母排序,第2個是B,第19個是S……哪兒的神經(jīng)病,給自己簽名傻逼。

        戚若樸出差在外何以天天這么閑著,左小木沒有問。機關(guān)里諸色人等的出差,多半是出去逛一圈松弛一下,掛一件要辦的事務不過是為了師出有名,辦不辦,何時辦,都沒什么要緊。但戚若樸的閑,卻著實閑得可疑。似乎他連敷衍都不再敷衍,就只是為了找個地方把自己關(guān)起來,在QQ上制造千奇百怪的簽名。

        左小木愛潛水。有話就留個言,沒話各自消磨,省了許多工夫。

        戚若樸二十四小時在線,什么時候上來他都亮著。

        他忽然問,昨天晚上又喝酒了?

        左小木心里一驚。嗯,喝了一點。

        戚若樸好一會兒沒說話。她收過郵件要下,對話窗又亮起來。

        喝到很晚?

        左小木沒回答,做了個鬼臉。昨晚九點半就結(jié)束了。九點半,算是早還是晚呢?起初他跟她說過,喝酒可以,九點之前要回家。那么,九點半算是晚吧。

        他說,怕你不舒服,只是問一聲。

        噢,那謝了。

        近來沒什么事吧?

        事情日復一日地重復,沒有新的。

        沒有新的,你確定?

        簡直可以看到他一臉陰霾。戚若樸心里有疑問卻得不到答案的時候,就會這樣。左小木壓著火,不理睬。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會這樣閃閃爍爍地試探。有一次左小木忍無可忍,跟他撒潑,你是不是來個刑訊,萬一我供出我跟別的什么人有一腿,你不就過癮了?戚若樸仿佛一下子泄了氣。他看著天花板說,我不知道,不確定……這只是折磨。

        這時候看不見他在干嗎。在電腦前面發(fā)呆吧。想到他曾說過的“折磨”,左小木還是覺得一陣陣心酸。酸楚像一場細雨,雖然微弱,可是連綿落下,什么樣的火都會被澆滅。她抄了幾句詩經(jīng)發(fā)給他:東門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則邇,其人則遠。

        過了好一會兒,對話窗才又閃了。是一連串的問話:

        這些天你還好么,

        (撫慰的表情)在忙什么 ,

        你從來不說想我。沒有說過,對吧。endprint

        從來不想我?

        媽說你一直沒到家里去

        ……

        戚若樸跟老媽無話不說。他以前和什么女人好過,他們之間是怎么個習慣,老太太不時跟左小木絮叨一通。左小木一般是埋頭吃飯,不時哼哈一聲,表示自己聽著。隨便她說好了,婆婆而已,禮節(jié)周全就算功德圓滿?,F(xiàn)在呢,他們?nèi)ミ^哪里,什么時候在一塊過夜,還有,自從她開始干嘔他就做不了那件事了,老太太全知道。他是真喜歡你,老太太說,原來那個騷貨,自己倒是樂意陪床,倆人一個屋過夜,我兒子碰也不碰她,哪像對你,這么熱辣辣的。

        對話窗又亮了。戚若樸問,去百里溝了?

        只是一個年會,告訴他也無妨。可是看他們這個樣子,左小木偏不想告訴。左小木還了一個嘔吐的表情。

        別用這個表情,看著很臟。

        心里不干凈,看什么都臟。左小木又加了一個嘔吐表情。

        跟誰去的?不是一個人吧?

        你媽沒調(diào)查清楚?

        左小木點擊了發(fā)送,立刻覺得這話太直接了。戚若樸會矢口否認。白惹他不高興。果然,戚若樸立刻認出了敵意。這一次戚若樸的反應不是慌張——老太太又不會上線,當然沒必要慌張——而是強硬起來。

        跟誰去的?

        你實在沒必要知道。

        我記得你說過,你懷孕那天喝酒了。

        喝了。

        是那一天懷上的,對吧?

        哪一天?

        那一天你竟然忘了?天上下著大雨,你在西四環(huán)勾引我。

        嗯,當時我還納悶兒來著,我略一勾引,你怎么就上鉤了,莫非腦子燒壞了?

        那天你跟誰喝的酒?

        不告訴你。

        百里溝,多隱蔽的地方啊……那男的也去了吧?

        必須的。

        很好,左小木,很好。

        你有沒有想過,那天我根本不是喝酒,而是跟什么人幽會去了?

        那你勾引我干什么?

        為防不測,只能勾引你,以便嫁禍于你。

        流氓!

        對啊,跟你好過的,不是騷貨就是流氓。而你,還是處子金童吧?

        左小木寫完,跟了一個巨大的大笑,然后下線。

        7

        路很平,又寬又平。他騎一輛嶄新的永久,帶著她跑了很遠。先到的地方有大片的葵花,應該是在黃河南岸。那時候葵花還是野生的。然后,他沿著黃河大堤騎到了禹王臺。他一路蹬著飛車。過一道坎,她就在后面尖叫著,兩條胳膊小蛇般地在他腰上緊了又緊。

        禹王臺有很多樹。沒什么人,真好,他不喜歡看見人。

        他們在樹林里坐下來休息。他累壞了,坐在那里竟睡著了。似乎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她和自行車都不見了。他氣急敗壞地在禹王臺兜圈。禹王臺像個迷宮。他把嗓子都喊破了,連個人影都沒有見。

        他幾乎是飛回家的。見了老媽,他上氣不接下氣,把原委說了一遍。

        老媽在餐桌邊坐著。她頭也不抬,問,那個騷貨,她就這么跑了?

        他說她可能出事了。

        老媽笑了。老媽的笑聲像個巫婆。你用用腦子,老媽說,她就在你身邊,要有什么事,你睡覺那么機靈,不該一下就把你吵醒了?

        他想了想,的確是這樣。如果不是她故意,為什么他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見呢?

        老媽又說,她這是把你扔了。

        老媽說話就像打彈弓。他覺得額頭上仿佛被打了個小孔,有冷風颼颼地吹進來。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老媽把他從床上拖起來。八月十五,家里人要來一起吃飯。剛起來他就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他得自己去一趟,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那片街區(qū)的拆遷已經(jīng)開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居住的小屋已經(jīng)落了鎖。她為什么不辭而別,他還是想不明白。他每次見她,都會挑兩個蘋果帶著。她喜歡蘋果。他挑的蘋果堪稱完美,又紅又大,一點瑕疵都沒有。那時候互通消息真是挺不容易的。她要是不在,他就把蘋果放在小屋窗臺上。有時候她會很長時間不在。她在報社要聞部,常出差。他看到窗臺上的蘋果沒動,就知道她又出去了。他在窗前站一會兒,把蔫了的蘋果拿走,把剛買的蘋果放上去。

        這一次,他依舊帶了蘋果,又紅又大,完美無瑕。

        因為跟家里人一起吃飯耗去許多時間,他去得很晚。棚戶區(qū)的老房子有很多已經(jīng)是斷壁殘垣。以前總是傍晚下了班去,他沒有覺得那里有多么破落。那時候凝神一看,那些老房子高高低低的矗在月光下,荒涼得像一片墳場。

        墳場里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在月光下,那聲音微若游絲,有點瘆人。

        也許就是為了放下那兩個蘋果,他提著膽子,挪向那座小屋。終于聽清楚了,聲音是從小屋里傳出來的。他看了看門。門鎖沒了,門卻關(guān)得平平整整,顯然是從里面閂上的。他哆哆嗦嗦走近小屋,把手里的蘋果放在窗臺上。

        那些事情他還沒有做過,但男女的親密會弄出什么樣的聲音,他是知道的。小時候,有個男人不時來家里過夜。他一來,老媽就把老爸的遺像摘下來扣到飯桌上,再把他抱到飯廳,拉上內(nèi)間的簾子。然后,里屋就會傳出這樣的聲音。

        沒有人居住的棚戶區(qū),安靜得連壁虎爬過墻壁都能聽到。里面的人似乎竭力按捺著,但那種有規(guī)律的喘息和木頭的吱扭,還是像鞭子一樣迎頭抽了過來。那聲音讓人咽喉膨脹筋骨緊繃,一如他幼年所記得的每一次。已經(jīng)月上中天了,月光白花花地把屋子照得失色。除了窗臺上的蘋果,什么都是黑白的。蘋果放在窗臺上,在月光下,有如兩團凄惶的泥塑。

        里面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到后來變成了嚎叫。他落荒而逃。

        嚎叫聲一直跟著他。他跑到哪里,那令人咽喉膨脹筋骨緊繃的聲音就尾隨到哪里。他跑得很快,越跑越快,那令人咽喉膨脹筋骨緊繃的聲音也越來越巨大。就在幾乎要飛起來的時候,他一腳踏空。

        8

        戚若樸在枕上恍惚了好一陣兒,才確定自己已經(jīng)不在夢里了。endprint

        在外兩周,睡眠越來越差了,夜夜亂夢顛倒。這幾天老在做夢,有時候在禹王臺找人,有時候從棚戶區(qū)逃跑,有時候兩件事又攪到一起,一直在跑,很累。

        跟她分手是多年前的事了?,F(xiàn)在彼此不知死活,竟然還會夢見,太奇怪了。

        那時候,和他一起玩大的男孩子們都愛把自己的女朋友帶給哥們兒鑒賞。他也想帶??墒?,媽說那女孩子眉眼里有妖氣。他不得不承認,事情總是被媽說中??偸悄菢樱f事情會怎樣,事情果然就是怎樣。女孩子肌膚雪白。在那個一白遮百丑的年代,那的確是一種很招人的容貌。后來年事漸長,他才知道了當時還沒有人使用的那個詞——風騷。沒錯,媽對那女孩子的評價,意思就是“風騷”。他只帶她到?jīng)]人的地方玩。她嘴上不說什么,神情總是懨懨的。她不提,他也只好不提,想著處得時間久了,這個結(jié)自然而然就會解開。他哪里預料得到,時間久了,那個結(jié)并沒有自己解開。時間沒有幫他。時間與他為敵,把那個結(jié)化為了死結(jié)。有一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了女孩子。她和另一個男孩并排騎著自行車,兩人各騰出一只手勾在一起。她的自行車是他背著媽偷偷送的,永久牌,他希望那兩個字寓意他們的將來。他對媽撒謊說,那輛永久牌自行車在禹王臺丟了。

        人這一生挺奇怪的。年輕時候懵懵懂懂,瞎打誤撞,但那點錯付的情分,卻是扎心的;后來懂得多了,眼睛一冷,就再也看不到情分了。如果不是媽阻攔,他這一輩子會不會有些兩樣,他不確定。一輩子就是這樣吧,不是這里出岔子,就是那里出岔子,總難一眼到底。后來,老媽介紹了銀子給他。

        銀子第一次被老媽領(lǐng)回家,他就斷定,那白白胖胖的女孩看著傻,心眼是很夠用的。能夠把媽哄好的女孩子可不簡單。他覺得滑稽——本來該是他把女孩領(lǐng)給媽看,現(xiàn)在,倒過來了。結(jié)婚的時候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月。有老媽大包大攬,他也就懶得費心。

        八個月之后,銀子吃著早餐,面無表情地宣布:我們有了。

        當時媽也在。銀子那么說,等于把老太太從“我們”里面揀了出去。媽翻了翻眼皮,沒有說話。不知道銀子怎么降服了媽。銀子生了以后,媽索性搬過來,幫他們照顧孩子??墒?,孩子不到半歲,銀子卻借口要上班,從此一去不回。

        銀子恨他,這個他知道。他不碰她,并不是由于她跟過別人。跟過別人不是問題,懷了別人的孩子來跟他結(jié)婚,也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她以為借著老媽的威風就可以平白無故愚弄他——這太可惡了。

        媽對這個沒有母性的兒媳婦終于生了大氣。她讓他去銀子家里問話。他去了。岳母不等他說話,先發(fā)制人撂下狠話,你要跟你媽過,還是跟銀子過,想明白了再來。

        這就不是過日子的女人,老媽抹著眼淚說,你看看這孩子,這么點大,我白替她養(yǎng)著,她倒這么欺負我。

        他心里冷笑。不都是你安排的嗎。他看著襁褓中的孩子。這孩子的塊頭一點不像早產(chǎn)兒,老媽竟然看不出來。他是B型血,孩子是O型。銀子的血型,她自己說是O型,究竟是不是,沒有驗證過。是不是也不重要。但他需要一個儀式。有了這個儀式,銀子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一些被他看穿的荒唐把戲,而不足以成為對他的羞辱了。

        他就笑了一下。開始只是覺得好笑。誰知一笑起來,好久都沒有收住,直笑得前仰后合。好像身體里面儲了很多笑,洪水一樣,洶涌澎湃而不得宣泄,在老媽叫屈的那一刻,那些笑突然決了堤。老媽嚇壞了,以為他神經(jīng)有了毛病。

        他跑了一趟銀子家,請銀子跟他去驗血。

        銀子客客氣氣地說,驗什么,孩子不是你的,你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他后來想,要是當時忍住了沒打她,結(jié)果肯定會有些不一樣。她故意的。她需要他動手,最好是打出點幌子,后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他稀里糊涂上了當。他打了她,而且打出了一個巨大的幌子。

        銀子的離婚起訴遞到他辦公室的時候,三個頭兒都在。事情立刻傳遍了單位。

        銀子的理由很充分。家庭暴力,有輕傷證明。

        他看到“輕傷”兩字的時候愣了一下。不過是把她搡到了桌角上,下巴那兒磕破了點皮。但是醫(yī)院的救護證明上寫的是“鈍器創(chuàng)口累計六厘米”。六厘米構(gòu)成輕傷。離婚是沒商量了,對方還可以申請經(jīng)濟賠償。

        銀子說,房子給我,孩子給我,你不用付撫養(yǎng)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老媽破口大罵。罵有什么用呢。一段關(guān)系開始了又結(jié)束了,他們的房子沒了,別的什么都沒有變化。

        現(xiàn)在,事情又一次到了這個地步。

        9

        戚若樸出差回來以后仿佛變了一個人。每天晚飯后戚若樸陪左小木去河邊散步。

        戚若樸點燃一支煙,揚起臉,對天吐出一道白色煙霧。他能把一口煙吐得筆直,看上去像個小型煙囪。戚若樸說他也在不停地嘔吐,他在夢里嘔吐,他就是為了擺脫那個怪夢才跑出去的。戚若樸問,你覺得這意味著什么?

        左小木說,這意味著肺部或咽喉炎癥,你抽煙抽得太兇了。

        戚若樸雙目微閉,仰面朝天,深呼吸。就是說他不這么想。戚若樸說,那些天他不但總是做夢,而且做夢做得稀奇古怪。

        他說總是夢見一個男人。

        男人的來歷仿佛就刻在臉上,很清楚——他是暴走圈里有名的怪物,一年四季裝束不換,高幫防水登山鞋,速干防曬服遍布口袋和拉鏈,冬天加件沖鋒衣,夏天把袖子扯下半截??墒沁@個家伙一旦喝醉,就會肆無忌憚地脫衣服。

        有時候戚若樸覺得那個人就是他自己。酒后,他身體里的另一個人破殼而出,暴怒,痛哭,把一個懷孕的女人推到桌角上,偷窺,告密,或者脫衣服,在大樹下強迫一個女孩子做愛。

        醉鬼脫起衣服來干脆利索。先把四肢關(guān)節(jié)處的拉鏈一拉,扯下四截布,然后拉開胸前的拉鏈,甩掉上衣,露出累累贅肉。

        看到那男人的贅肉他就開始嘔吐,有時候沒完沒了吐出污泥,有時候吐一條像幾何直線一樣既沒有質(zhì)量又沒有盡頭的繩子,直到把自己嘔醒。

        這一切,戚若樸反問,難道僅僅意味著肺部或咽喉炎癥?endprint

        左小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這個夢跟他們的生活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不過,有一點左小木也有同感,那就是,男人的贅肉如果控制不好,真會變成誘嘔劑。戚若樸迷人的地方,就是那副橫平豎直、詳略得當?shù)纳聿摹,F(xiàn)在很難看到這么干脆利落的身材了。男人略微上點歲數(shù),身上便除了肚子什么都不長。他們腆著肚子招搖過市,把大街弄得像袋鼠園。

        到藏北之前左小木談過一次戀愛。那場戀愛就毀在袋鼠一般的肚子上了。

        開始那男孩還可以看,可惜很快就長起了肚子。最后一次出去玩,本來有一個很浪漫的節(jié)目——男孩要求婚了。左小木知道他鬼鬼祟祟買好了戒指。那次去了一個長滿樅樹的公園。他們倆坐在樹下吃了很多東西。吃過以后,男孩靠在樹上睡著了。男孩的腦袋耷拉著,整個人都萎靡下去,全身只有一個地方變得顯眼——那就是肚子。男孩的上衣卷起一角,白花花的肚子隨著他的呼嚕起起伏伏。左小木恍惚覺得在她身邊酣睡的不是個男孩,而是一種肚子肥白的異類。她蹬上自行車就逃跑了。

        那以后左小木也開始做夢。她總是夢見那個長滿縱樹的公園。正在吻她的男孩變成了巨大的袋鼠。他把她裝進那巨大的皮囊,在她臉上亂舔。她總是從夢里嘔醒。

        那件事她跟若樸說起過。若樸說都怪她,害得他也胡夢顛倒。

        戚若樸注意到她的神色了。嗨,戚若樸說,再看要付參觀費了哈。

        左小木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那肩膀依然手感完美。她索性把手按在那上面,問他,為什么他老是夢見一個裸露贅肉的男人。

        戚若樸笑得詭異。你得承認夢是一種超出常理的東西,他說,不過,許多事正是在非同尋常的意義上發(fā)生了聯(lián)系。

        結(jié)婚之前,戚若樸有過幾次戀愛,大多是蜻蜓點水,談談就散了。后來,戚若樸愛上了一個家住棚戶區(qū)的女孩。你見過被紫外線曬傷的臉嗎?戚若樸說,那種紅不均勻,都集中在臉頰上,帶點血絲,像剛長熟的蘋果。

        左小木相信他真的愛過。也許,他就是那種只能愛一次的人。

        都以為時間會暴露一切。但很多時候,時間暴露的只是假象。關(guān)于那個女孩,老太太早對左小木絮叨過多次了。在老太太嘴里那純粹是個騷貨。戚若樸一直以為老太太對那女孩有偏見。但其實,女孩只跟老太太見過一面。見一面,連偏見也來不及產(chǎn)生。真正的原因,左小木早已從老太太的絮叨里聽得清清楚楚——女孩子住在棚戶區(qū)是為了躲避,因為她牽連著一樁曾轟動一時的案子。這個,打死戚若樸他也不會相信。那場戀愛一開始,老太太就把女孩子的背景打聽得清清楚楚。老太太需要一個最容易讓兒子絕滅念頭的理由。女的是個騷貨,當然就是最好的理由。

        戚若樸閃閃爍爍說起那段往事的時候,左小木總是要拼命按捺,才不至于掉淚。

        當時,伊城發(fā)生了一件轟動中原的大事。伊城有一份發(fā)行超過三十萬份的名刊,叫吾同報。伊城棚戶區(qū)拆遷之前,吾同報頭版出現(xiàn)了一篇佚名文章。文章隱約提起城建部門代表伊城市政府簽訂的一份租約七十年的土地使用合同。文章發(fā)表不久,市政府門前陸續(xù)出現(xiàn)成群的靜坐者,市政府的大門被堵得水泄不通。誰也沒想到,一篇文章竟牽連了那么多人,以至于導致了一樁被記錄在案的歷史性事件??偩幒拓熅幭群笫艿矫饴毺幏郑髡呤俏荒贻p女士,事發(fā)之后突然消失。

        女孩躲進棚戶區(qū)。那片棚戶區(qū)已經(jīng)劃入拆遷范圍,她依然在其中一所舊房子里躲著。她以為躲一陣子就沒事了。但是,那一年的中秋節(jié)剛過,她就被準確無誤地找到了。在棚戶區(qū)被拘實在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她的言論被說成是泄私憤。

        10

        已經(jīng)很久不去郊外了。以前,走十分鐘就可以看見麥田。可是現(xiàn)在,這城市越攤越大,道路也弄得回環(huán)往復,走了這么久,似乎已經(jīng)走了幾十年,還沒有走出城區(qū)。

        事情的來龍去脈在戚若樸的回憶中枝節(jié)橫生,越來越混亂。

        左小木的腳步慢下來。別緊張,你只是病了。

        是,你們都說我有病。

        這里真冷,郊外會更冷。

        我有病嗎?

        你不冷就把外套借給我。

        我沒病。

        真冷呢,要不,咱們還是回家吧。

        但是我有罪。

        他停下來,她也停下來。似乎再也走不到郊外了。這些路只適合駕駛,適合強力輪胎在上面疾馳而過,卻不適合用雙腳來走。用雙腳走,這個迷宮的出口就關(guān)閉了。

        左小木確信他們是迷路了。

        這根本不是郊外,而是一片正在拆遷的棚戶區(qū),氣味污濁,滿目狼藉。

        左小木開始嘔吐,一邊吐一邊跑。跑了幾步,左小木聽見戚若樸在后面喊,木木,別忘了窗臺上那兩個蘋果。左小木四下看了看,沒有看見窗臺,也沒有看見蘋果。這地方太荒涼了,令人毛骨悚然。

        左小木拼命往外跑,跑得越來越輕快。

        她的腳叩擊著路面,發(fā)出嘚嘚的聲響。她低頭一看,原來,在路上飛奔的并不是一個叫左小木的女人,而是一匹像風一樣輕盈的白色馬駒。一瞬間她就明白了,所謂白駒過隙,形容的不過是奪路而逃的倉皇。

        白色馬駒淚流滿面。

        作者簡介:魚禾,女,畢業(yè)于復旦大學中文系,曾供職于高校、政府機關(guān),現(xiàn)為鄭州市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魯迅文學院第十七屆作家高研班學員。2008年調(diào)任文聯(lián)后始事寫作。有長散文《父老》《駕駛的隱喻》《鄉(xiāng)愁,或另一種烏托邦》《失蹤譜》、《地圖》《高原反應》等,刊發(fā)或轉(zhuǎn)載于《人民文學》《十月》《北京文學》《中華文學選刊》《莽原》《散文選刊》等。有散文集《摧眉》《相對》《私人傳說》,長篇小說《中度悲觀》,讀書隨筆《非常在》等先后出版。中短篇小說及專欄散文若干。散文《駕駛的隱喻》獲第11屆十月文學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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